嗨特小说>穿越重生>满城风絮>第30章 离开

  东小院的木炭快用完了,要到库房领,玳双让苏令意陪她一起去,苏令意窝在阿远身边,房间里暖洋洋的,她缩了缩身子不愿出去。

  玳双多次劝说无果,骂了句懒死你算了,自个儿出去了。

  阿远笑着拍了苏令意一下,苏令意不以为然,道:“下次一定陪她去!”

  “你啊。”阿远摇摇头。

  阿远继续看书,苏令意陪她看了会儿,实在看不进去。余光瞟见桌子上的橘子,想吃,又嫌它冷,便拿了一个放在火盆中烤。

  阿远早发现她的小动作,也不拘着她。

  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手中的书,有些担忧地说:“玳双怎么还不回来?”

  早饭后没多久玳双就出去了,现在已过正午,还不见她的身影。

  苏令意塞了一瓣橘子在阿远口中,“可能在外面偷懒,不想回来了。”苏令意给自己也喂了一瓣橘子。

  “你以为谁都是你呀?”阿远笑道。

  门外就进来一个人,“刚还说着,这就……”话音戛然而止,来的人一袭白衣胜雪,虽眉眼带笑,却总如顶峰清雪,亘古不化。

  来的不是玳双,而是周砚。

  因安排上出了些事故,原定后日才走,今日下午就要提前出发。

  阿远盯着地面,轻声道:“一路顺风。”

  “阿远……”

  “还有事吗?”她抬起头,露出淡淡的笑。

  周砚怔愣片刻,有些神不守舍,“无事。”

  正当阿远要下逐客令时,念云带着风雪从门外闯入,因太过着急,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摔在地上,强忍疼痛:“他们说,玳双失足落湖……淹死了。”

  她还趴在地上,无措的眼神在阿远身上停留。

  橘子的汁水溅了满手,黏黏腻腻的。苏令意看看阿远,看看念云,后退了几步,“呵……你别开玩笑了。”

  念云的泪水涌出来,砸在地上,像是鼓槌落在鼓面上,苏令意耳边只剩下咚咚咚的鼓声。

  阿远几次想起身都没有站起来,好不容易起来了,没走两步就跌坐在地。

  周砚抱起她,她已经满脸泪水。

  玳双的尸体躺在湖边,才打捞起,身上还有未清理的水草。苏令意颤抖着手将她脸上的淤泥抹去,脸色与路边的积雪融成一色,嘴唇青紫,全身就仿佛充了气的气球,浮浮囊囊。

  发现玳双落水的是乔若烟与她的丫鬟。她刚辞别老夫人,往自个儿院子中走,就遇上了溺水的玳双。

  丫鬟喊来人,天寒地冻,谁也不愿意舍命下水去救她,等他们找来工具,湖中的玳双早没了动静。

  苏令意又不是三岁小孩,断不会轻易信了这套说辞。

  她冷冰冰的看着乔若烟,讽刺道:“上次遇见元风的家人就这么巧,这次又这么巧,怎么?姨娘您是天煞孤星吗?怎么什么坏事儿都让您碰巧遇上了?”

  还不解气,眼睛红红的补充:“难怪霸占着二爷那么久都下不出蛋,您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出生就被你克死了吧?”

  乔若烟还没从天煞孤星中缓过劲儿来,更扎心的一箭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中了她。老夫人早在暗中再三敲打过她,她自己也着急。周砚虽面上来她这儿歇息,可却碰也不碰她。

  眼看周砚就要再次离开,她心急如焚,只得托人从烟花之地买来□□。药到手还没捂热,便撞上了玳双……

  “放肆,没大没小东西!”乔若烟气急败坏,再维持不住平日的和蔼,“来人呐,把她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阿远脸色一片苍白,站出一步,挡在苏令意身前,“谁敢?”

  乔若烟怒视着阿远,阿远巍然不动,她只得委屈巴巴的求助一旁的周砚,周砚看也不看她,只让下人把尸体抬下去,好好安葬了。

  出发的车马已经在周府外等候,阿远跪在地上求他彻查此事,他扶起阿远,让阿远等她回来。

  阿远不依,执拗的跪在地上,腰背挺得笔直。来人又催了周砚一次,周砚深深的看了阿远一眼,转身离开。

  一时间看热闹的、帮忙的都走光了,天地间白雪皑皑,独留她一人在雪中长跪。

  乔若烟既已与阿远撕破脸,便不再玩情同手足、姐妹情深那一套。她俯身贴近阿远的耳朵,轻笑道:“你还不不知道吧?元风死了,被她丈夫打死的,连个像样的坟都没有,可怜呐。”

  “主子废物,下人也废物。我倒要看看,你还护得住谁?”

  阿远像被榔头击了一棒似的,身子摇摇欲坠的晃了晃,眼泪一路落到嘴里,咸咸的,她抹了一下脸,再忍不住,捂着胸口埋头痛哭……

  念云与苏令意给玳双擦拭了身体,换上崭新的衣裙,她平日最爱干净,受不了身上有任何污渍。

  下葬的地方在玳双家附近,苏令意原是要跟去的,但阿远自那日后高烧不退,东小院人手不够,苏令意只能留下照顾她。

  来接玳双的人是她哥哥,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了,却在看见棺材时哭得泣不成声。他说他对不起妹妹,妹妹从出生开始就什么都让着他,一天好日子都没过。如果不是为了能让他娶上媳妇,也不至于来到周府,年纪轻轻的就去了。

  临走时苏令意递给他一个包袱,里面是一些玳双留下的东西,还有苏令意悄悄塞的银子。

  四月,阿远精神稍好,能站起来。

  马老六来辞行。

  他带着最新酿好的马奶酒,黝黑深沉的脸上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他说他要带妻儿回西边去,燮朝把乌戎人打跑了,新的商道正在建成,听说周大人为了这事儿已经到西域去了,他们一家住不惯汴京,想回去重拾老本行。

  阿远给了他许多盘缠,让他去了。

  马老六离开时在院子中给阿远磕了个头,说愿真主保佑她。

  马奶酒倒在碗中,奶白的酒液发出甘醇的香味,阿远出神的望着。良久,眼泪掉下来,她伏在桌上,“我想离开这儿。”

  刹那间,苏令意的眼圈也红了,她抱住阿远:“好,我们走,我们今日就走。”

  她找来念云,让念云一起收拾东西,念云什么也没问,点了点头就去了。

  苏令意刚穿来时,院子中的梨树只有半墙高,现在已经超出围墙,枝叶大半探出墙去。

  昨日刚下过雨,地还未干,月白的花瓣尽数落在土壤中,与污泥搅在一处,枝头上湿漉漉的,一碰雨滴与花瓣就扑簌簌地往下落。

  花坛边的地上,有座不大不小的秋千,是苏令意来了之后才让人搭建的。她荡秋千技术极好,偏爱最高点吹过的风,元风与玳双看见了总要说她。

  还有墙角边那颗被飞鸟衔来的不知名的野花儿,苏令意经常去看它的涨势,玳双说她一去就一身泥,不让她去。今年年初的一场暴风雪,野花株没了。

  大树下有一石桌,是她们夏日乘凉的地方。有一年夏天特别热,念云用蜂蜜和几种中药腌制木瓜,再倒入锅中煮至木瓜泛白,捣成泥,加入冰水混匀,制成燮朝有名的冰饮药木瓜。

  她们在此处共饮。

  苏令意猛灌一口,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

  “喝慢点!也不怕肚子疼。”玳双才说完,扭头看见阿远也抬起了碗,“您不能喝!”

  阿远身子就一直不大好,玳双她们对阿远的吃食的管控极为严格。连带着苏令意的三餐都降低了好几个水准,能淡出水来。

  “改明儿您又该不舒服了。”平日里最好说话的元风都皱起眉头。

  阿远讪讪放下碗,咽了咽口水,不甘心的央求道:“就尝一小口!”

  玳双不看她,元风摇摇头,念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阿远可怜巴巴的望向苏令意。

  苏令意将自己碗中的药木瓜一饮而尽,砸吧着嘴说:“没事儿阿远,不喝也不亏!真一点儿都不好喝!”

  ……

  视线扫过庭院中的一草一木,往事彷佛被撕碎的纸片,从苏令意眼前飞快掠过。

  阿远写了两封信,一封让人送去周砚的书房,一封送去老夫人房中。接着,三个人带着行李,在无人察觉中离开了周府。

  念云找来的马车停在后门,她们上了马车,一路朝苏令意的茶肆驶去。

  景初十年,阿远随周砚来到周府,怀抱希望、憧憬与对周砚爱。

  景初十六年,阿远选择离开,她仍不后悔当初做出的决定,但她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悲伤,她选择了逃跑。

  握紧念云与苏令意的手,阿远的视线有些模糊。

  近年事多,若非必要,苏令意已经很少再来茶那间。茶肆凭借两款奶茶爆火,本生也不是什么有技术含量的东西,不久就被别的店铺学去。那些新奇的甜点、小吃虽多花了些时日,也尽数被人学去。

  茶肆的人流量大幅度下降,凭借着往日的口碑与第一奶茶店的名头苟延残喘。收入大不如前,却总还过得去。

  她们去时店中只有三四桌人,徐昌欢天喜地的把她们迎下来,郑二娘早收拾好后院的空房,等着她们到来。

  苏令意让阿远坐在后院榕树下的竹椅上,自个儿与念云去收拾屋子。

  在茶肆中工作的四个小孩儿悄悄观察阿远,阿远冲他们招招手,他们放下手中的活儿过去,几个小孩儿围在阿远身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把阿远逗笑了……

  苏令意收回视线,与念云相视一笑,眼中盛满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