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为天，饿肚子的时候当然要先吃饭。而另外有些事情，是要等到吃饱喝足之后再清算的。
林泽清在两天里第一次吃了顿像样的的饭，餍足感让整个人的状态都好了不少。
饭后，乔复明起身，任劳任怨主动端起碗筷去洗，洗完又转出来照料那只开始活跃黏人的猫，终于完事之后抬头一看，林泽清正坐在沙发上看他。
眼眶还红红的，微微有点浮肿，但已经不会时不时生理性冲出泪了；与此同时，目光里还掺了些饭前还没有的东西——多了一点点，和前一日晚饭后两人争执时很像的含义。
乔复明心中像是被剜了一下，抑制不住地疼，方才还游刃有余的动作顿时变得有些犹豫。
他仿佛投案自首的犯人，一步步向林泽清挪近。
“泽清。”乔复明想了很久的开场白，临了一个都没用上，还是选择了开门见山。
“我今天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首先要说的是，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你要怪我我可以理解、一定接受、也一定尊重你的决定。但是——”
他微微低头做了个深呼吸，同时摁住自己隐隐流露出的一丝不安，也暗中给自己打了气。
“我求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也给我一点点，得到你原谅的希望。”
乔复明说得卑微极了，模样是他一生还从未有过的低声下气。
林泽清眉心一动，内心也跟着抽搐——看到乔复明如此模样，他明明做好了准备要端着，但也还是不争气地跟着心疼。
蓦地心软抬眸，他碰上乔复明的眼神，又匆匆避开，保持着坐在原地的姿势，使两个人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你说吧。”
终于得到了准许，虽然乔复明并没有从林泽清这句话中听出来明显的情感倾向，但还是松了口气。
“三年前，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我对你绝无半分假意。”
想了很久，乔复明还是从这里开始——即便是听起来苍白无力的剖白，但他还是要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心。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我爸会突然在那个时候给我安排相亲，想让我去促成一段商业联姻、同时也有个家庭。”
乔复明语气有些落寞，同时不安地瞅了林泽清一眼。
“之前我一直没当一回事，只觉得他们左右不了我的选择，况且在你之前我也没有打算过要谈恋爱......所以其实家里人不知道......不知道我喜欢男人。”
面对面说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不可避免地想起两个月前，他们一起在商场买家电、看电影的时候，乔复明说，他在家里出了个柜。
原来是失去一切之后，拼尽全力的弥补。
“我冲动之下就回去破罐子破摔把这件事情坦白，把我爸气个半死，他面子上挂不住，硬要我和人家见面。”
乔复明语音一抖，“你应该记得吧......”
他几乎不敢直视林泽清的眼睛，“那时候有篇文章写的什么豪门联姻......”
林泽清怎么会不记得。
正是这篇文章被营销号放出来之后，一群早已被雇佣好的推手开始在网络上四散乔复明将遵从家庭安排参与豪门联姻、将一位名媛娶回家的消息。
于是开始有一群不明就里的黑粉和闲来无事的网友开始在网上抨击“死缠乔复明蹭热度、脚踏两条船当舔狗”的林泽清。
陈旧的伤痛骤然被揭开，林泽清依旧感到刻骨的痛。
没有经历过的人只道网络上的风言风语是寻常，并不是真正会伤人的刀。殊不知，唯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才会知道，正是这样一把无形的刀，是如何积毁销骨、杀人于无形。
“我和我爸大吵一架，我当时气急败坏，脾气也不好，我爸跟我情况差不了多少。”乔复明语气沉重，“我们两个都没有任何让步，连我妈从中调停都没起作用。”
“然后于总找到了我。”
这个名字对林泽清来说相对陌生，但是前一天晚上乔复明头次同自己解释的时候曾提到过，关于他和云菲的绯闻。
“那个时候，我和我爸的争锋正是两败俱伤，这个人老奸巨猾，他正在和我爸谈生意，还不忘从我身上捞一笔。”
乔复明冷声讽刺两句，继续道，“他对我抛出了所谓的橄榄枝，告诉我，只要和云菲签三年的协议情侣，我就可以立刻从舆论上摆脱我爸安排的商业联姻，并且所谓的协议情侣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找几家娱乐媒体发一点捕风捉影的爆料，我不要做正面反馈就行了。”
乔复明苦笑，“多荒谬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会这样傻，一时上头、为了幼稚地和我父亲作对，就答应了他。”
乔复明说到这里，心里正在打鼓。
无论如何，在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别人签了这样的协议，都是他罪无可恕。
林泽清跟着心一沉，一下子就明白了许多。
当年继模模糊糊的豪门联姻新闻后，不久就有媒体放出乔复明和云菲疑似在一起的绯闻爆料，随后两家都没有明确的否认澄清，在一些营销号的助推下，二人的所谓“恋情”就仿佛“实锤”。
而林泽清恰好被爆出在国外参加综艺时的照片、加上外国小哥不合时宜的公开表白，凑上前段时间和乔复明经常出双入对的新闻，一下子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有的人说他脚踩两条船，有的人说他见一个攀一个，只为了蹭人家的热度在圈子里往上爬，连参加一场录制的综艺都会勾人。
更有乔复明的粉丝谩骂，让他这样的人离他们家乔复明远一点。
“这个时候我是想要告诉你的，但是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于总根本没安好心。”乔复明一只手掌扶住脸颊，仿佛极其痛苦地回忆，“他怕我翻脸不认账，跟我说如果我把协议情侣的事情往外说，或者毁约——那个时候我不是没动过赔钱毁约的心思，他可以在圈子里断了你的前途。”
蓦地，林泽清仿佛被极重的铅石砸中了心口。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你们公司的股东之一，持股比重还不小。”乔复明喃喃，“那段时间你的形象本来就受到了负面影响，我怕如果他再来落井下石，你会真的被封死。”
娱乐圈里的事情说来可笑，昨天还红极一时的艺人，第二天就有可能被封杀，在荧幕上再也找不见他的身影。
而且很多时候只是为了子虚乌有的原因，和莫须有的罪名。
乔复明自带资本，但是当年林泽清还没有来得及及时解约，而于总威胁他说，如果乔复明把这件事情透露出去，那么他会尽全力劝林泽清续约，然后放在公司里雪藏。
“我发誓，这真的是我一辈子干得最糟糕、最糊涂的事情。辜负了所有爱我的人，头脑发昏地被一心只想榨干我价值的人利用。”
乔复明自嘲，“后来我没有出演半年多之后那部被于总投资的、本来要和云菲合作男女主角的剧，是我爸出面帮了我。”
“我真正从那个该死的协议中抽身出来，还是多亏了我爸帮忙，所以后来所有流言可以冷却下去，我也没有染上什么负面新闻，通通是我爸动用了自己的力量，才给我摆平。”
乔复明两只手一起托着脸，深深埋了进去，深感无地自容。
“但是这个时候，你已经走了。”深深的失望扑面而来。
“我那段时间太乱，甚至不敢给你打电话，不敢主动去找你。等到你拍完戏之后回来，我还在犹豫纠结，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原谅我，愿不愿意跟我和好。”
“但我当时没脸见你。”
“可是后来，我做了一次又一次心理建设之后，你就变得很忙，我的勇气也变得太渺茫。”
乔复明语气难过，“然后三年时光如流水，我一直在心里消化你说的分手。用了整整三年，当我真的下定决心鼓起勇气的时候，打听了你的行程，要和你一起去参加那个颁奖礼，也阴差阳错和你坐了同一架飞机。”
这是林泽清始料未及的。
“飞机......？”林泽清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登机比你早，和你在一个舱，在位子上看见你了。”乔复明说，“当时我心里难以掩映的惊喜，你能想象吗？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哪怕跟你搭个讪，飞机就出事了。”
飞机出事了，然后他们意外重生，来到了这个世界，重活一遍。
一天又一天，时至今日，乔复明低着头坐在林泽清面前，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鼓了三年的勇气后，又花了这样长的时间，才换回跟自己魂牵梦绕这么久的人面对面坦诚的机会。
而他说出来的这些太过繁杂，林泽清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即便是他们彼此之间已经毫无隐瞒、即便林泽清在饱受折磨的日子里已经在下意识地寻求最信任人的怀抱——
他们毕竟是彼此独立的人，不可能能够只花一分钟便柔婉地解决三年前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一道深深的裂口。
虽然他能看到，另外一个人正在以不懈的努力往那道裂口里填埋真心，渴盼着早日抚平，早日轻轻松松越过这一道鸿沟。
可是经年的伤痛和隔阂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消减的。
林泽清目光在跟自己隔了一两米距离的乔复明身上犹疑。
仅仅只是一周之前，他们还会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尽管肌肤之亲还并未深入到最亲密的阶段，但他们在彼此相依的时候依旧能感受到亲密无间。
可前提是，林泽清面对的是只存在于这个时空里的乔复明。
只有面对那个人，他才可以和之前一样，把所有过去的芥蒂都埋进时光缝隙的尘埃里，重新开启新的篇章，毫不犹豫地灌注百分之一百的真心。
在那样的时候，他可以完完全全心无芥蒂，全身心地投入这样一段感情；而自从前一天晚上，真相被乔复明戳破之后，这一切就不可避免地变了质。
乔复明脸上表情平静，但若是仔细看他眸光，就会发现有一丝颤抖。
他紧张。
“你对不起我，你是说得不错。”
林泽清思量半晌才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让乔复明猛地一惊，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从里面品出了许许多多有的没的含义，危机感蓦地强烈，好像自己虽然现在还坐在这间屋子里，但是马上就会被扫地出门。
“但是今天在我这住吧。”林泽清语气冷漠，“我自己一个人，又刚好碰到事情，有点害怕。”
害怕两个字如同一把开刃的刀，回旋着扎入乔复明心中，又让他想起今天自己急急忙忙赶来时，推开门的时候看见林泽清独自一个人坐在地上、面容颓丧的模样。
可是他又是感到一阵狂喜，有些不确认道：“你......不赶我走了？”乔复明把头从手掌中抬起来，没注意自己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我都让你进屋了。”林泽清叹了口气，“你要是想走，我绝不拦着你。”
可是他话虽说得决绝，眼睛却留着一圈红痕，比什么都招人疼，乔复明怎么舍得放下他一个人在家自己走。
“不，不，我不会走。”乔复明赶忙发誓，抓住到手的机会，“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走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事情全部解决掉，我都一直陪着你。”
陪你这样的话，说多了显得苍白无力，可是对于他们两个人现在的处境，却是恰如其分。
林泽清思绪不由得飞往三年前的那班飞机，和那个一直没等来的人，眉心一紧，他别过头去，声音闷闷道：“你以前就是这么说的。”
恋人之间山盟海誓多，能够真的一起走到天荒地老的少，更遑论他们的性别、和他们注定兵荒马乱的职业圈。
乔复明或许已经记不起重生前他们谈恋爱的时候自己说了多少次“永远陪着你”，即便记起来，如今也已经满是伤害。
他虔诚地凑到林泽清身边蹲下，拾起他放在膝盖上的一只手，合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这次我不会再食言，求你相信我。”
“如果再食言。”林泽清声音很轻，“我就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末点回来了！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