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幽兰一直陪着庄元尧,下棋,回忆往昔。
她从小在宫里长大,琴棋书画又得皇后教导,样样精通,其中最出众的便是下棋。
庄元尧的棋风如同不知疲惫的战车,杀气腾腾,步步逼人。而她的棋便是稳扎稳打,闲适自得。起初看不出威胁,但到了后面才发觉她的后盾已经变得坚不可摧。待魏幽兰看准时机出手,便会势如破竹,节节胜利,打得对手落花流水。
都说棋风如人,她行军打仗时也若这般敏锐逼人。
庄元尧看着棋盘眯起眼睛,享受着势均力敌的快感。两人打的有来有回,他越下越有劲,眼睛都闪着亮。
与之相反,魏幽兰倒有些兴致缺缺,但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婉。
即使王上下了死命令,不许她留手,但毕竟是一国之君,五局输四局面子上实在挂不住。她只好在难以发现的地方放放水,给人一种两方棋艺不相上下的感觉。
实际上身边真能与魏幽兰有来有回的人,只有陆丘。若是和长悦打,五局输四局的便是她了。
他们下了有段时间,贴身太监都着急了,终于在一盘结束后,拐弯抹角地提醒王上,时候不早了。
魏幽兰听懂了弦外之音,起身告退,庄元尧意犹未尽地挥挥手,与她分别。
待她好不容易离开皇宫,将要出大门口时,有一眼熟的宫女走了过来,说是柳贵妃想要见将军。
柳贵妃,便是最近有孕的那位。王上自小身体不好,平日里政务繁忙,日理万机,这么多年后宫少有子嗣。这胎还专门请陆国师看过,很大可能是个皇子,一时间柳贵妃风头无量,宠爱更甚。
“娘娘找我何事?”
宫女道不知。
魏幽兰为免麻烦,只好抬腿再回去。
*
这边顾时游和陆丘一来二去打心理战。不停地在对方口中诈出层层信息。
顾时游现在能得知,陆丘从小的直觉就很灵,能提前感知到祸事。十几岁时在自己国家生命垂危,被长悦仙子捡回了南国。之后一直待在桂花树旁,守着圣水,鲜少会出阵法。
他被师父教授着预言本领,偶尔会承命令,出来测测国运和王上的子嗣。
得知的信息虽然不多,但顾时游也能依靠这些推出一些。
除此之外,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
如果这位国师是在十几岁才到的南国,那必不可能是魏幽兰的青梅竹马,那么之后囚禁了她的人可能也不是陆丘。
顾时游皱皱眉,脑海中一闪而过南国王上对魏将军复杂又偏执的眼神。
他觉得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被自己忽略了,等这里解决,还是得和境主本人聊一聊。
“你说他现在如此警惕我们,会不会在回答三个预言问题时有所保留。”他给江风闲传音的道。
后者上下打量了一番陆丘,肯定地说:“不会,他身上有老太婆下的东西,我们问相关问题,他只能实话实说。”
秋月城主这么贴心吗,连这个都算到了。
“我时间紧张,就不继续和陆国师绕弯子了。”顾时游收起了对峙时凌人的神情,再眨眼,变回了剑眉星目的少年郎。
“我要问属于我的三个问题。”他直截了当地道。
陆丘的脸色有所缓和,深深呼出一口气,也不再纠结其他:“好,你问。”
桂花晃动,池水中的黄色残花摇曳着。
“第一个问题。”他望向池水,“南国圣水是什么。”
陆丘错愕了一瞬:“你怎么知道这是圣水。”
少年不语,转过头直勾勾地望着他。
对方沉默着似是不想回答,但没过多久他皱了下眉毛,不情不愿地说:
“南国圣水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忆酒’。”
酒?难怪他第一次见到圣水时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然后呢?”
“这酒顾名思义与记忆有关。喝了能想起自己的前世,并且之后的转世都会保留记忆和容貌。”
保持容貌!顾时游一惊,连忙问:“魏将军喝过这圣水吗?”
陆丘瞥他一眼,并不回答而是继续讲了下去。
但他不说顾时游也知道,定然是喝过的。这样就能解释百年前的魏将军和百年后的魏阁主为何会一模一样。
因为她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这圣水可不是能轻易喝的,饮者必须身患重伤,九死一生,并且有死生无畏的态度。喝了忆酒很有可能会失去神志变成境妖,永远困在境中。”
顾时游一愣,放弃了让小剑灵喝它的想法。找回记忆的办法很多,没必要受这苦。
陆丘咬牙道:“圣水还能强化境妖力量,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顾时游在思考着什么,半响道:“第二个问题,南国为什么会消失?”
“我已经说过了和暴君有关。”陆丘话还没说完,顾时游就紧跟着道:“跟圣水就没关系吗?”
陆丘脸色显而易见的发白,咽了咽口水,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有。”
“既然跟圣水有关,你又是看守圣水的人,跟你也有关吧。”
陆丘瞳孔皱缩,脸色明显更白了,额头渗出了汗珠,过了一会儿才泄气一般地道:“有。”
这里顾时游问的问题取了巧。他问的不是南国消失跟你又没有关系,而是南国为什么会消失,因此跟南国消失的相关问题,陆丘也会被迫回答。
“既然暴君跟圣水有关,也跟你有关。那我大胆猜测,就是你创造出了暴君吧。”顾时游平静地道,“那个叫罗卦的鬼修昨晚吸取了那么多人的魂魄,搞出来的东西就是所谓的暴君,是吗?”
这下陆丘脸上半点血色也无,失神地说出了一个“是”。
这话一出口,仿佛全身失去力气,他退后几步,绊倒了一块石子,直接坐在了地上。
“你回答李子充问题时没有说谎。确实看不到暴君是谁,你不认识她也没见过她。”
苏紫归就是暴君。所以境才会加速时间,并且阻止外来者干扰暴君的生成。
猜测被证实,顾时游的心情却愈加沉重。
“你身为预言者,一个国家的国师,却助长邪魔外道,让人世陷入水深火热。”顾时游道,“长悦仙子对你很失望。”
陆丘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周身全然不复初见那般悠然,“不是的!不是!”
“暴君无论怎样都会出世,这是此间必然经历的劫难。就算我不做,也会有别人!”他喘着气,像是要证明什么,“我只不过是顺应发展,让它在百年前为我所用!”
江风闲奇道:“一边预言指引我们如何消灭暴君,最终让暴君出世的人却是你自己。之前还表现得多关心百姓,你不觉得你很虚伪吗?”
“我虚伪?它总是要出世的!南国也是一定会消失的!别人干和我干根本没有区别!”
江风闲第一次见到这种人,顿时惊呆了,他还要再辩,却被顾时游拦了下来。
少年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这种人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他们不会永远承认错误,也不会改变。
“你让暴君为你所用,你又是夕国人,怎么?想谋逆,杀掉南国王上取而代之?”
陆丘冷冷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这些魏将军知道吗?”
陆丘的表情裂开了一道缝隙,“你……不能告诉她。”
顾时游笑了笑,以魏幽兰的能力,根本不需要别人告诉她。怕是在魏将军看到陆丘和他们出阵法时,就能想到许多。
“第三个问题”他的神色郑重了许多,走到江风闲身旁,“我要知道他的身世。”
江风闲立刻转头看向他,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一片认真。
他其实并没那么在意身世,无论他是谁,以后都会跟着顾时游。剑主在哪儿,剑灵就在哪儿。
“你不是说他是长悦的儿子……你骗我!?”
“没有没有。”顾时游歪了歪头,“是长悦本人说红豆是她的儿子,但他没有承认。”
江风闲看着他卖乖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陆丘抬起头,失神了好一会儿,视线在顾时游和江风闲两人身上流转,表情呆愣,茫然和疑惑在他脸上越来越大。
“你,你怎么会……你。”
顾时游看见他这副支支吾吾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你倒是说啊。”
陆丘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复杂地笑了:“荒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世间居然还有这种事。”
他笑得肆意,隐隐露出了疯癫的阴郁。
“我不需要说出他的身份,他早晚也会喝下忆酒,届时,一切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