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链中,桂花飘飘,两个伙伴都昏迷着。
江风闲看了看叶和田的伤势,松了口气:“他的心脉被葫芦法器护住了,魂魄也并未被抽走,没什么大碍。等他的身体自动修复完,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醒了。”他看向另一个昏迷的人,“麻烦的是他,鬼上身占据了他的心神,鬼气怨气不停蚕食着身体,之后还受了致命伤。”
“如何能救?”
江风闲摇摇头:“救不了,丹丸什么的对他不管用。只能等叶和田醒过来了。”
“李子充还能撑多久。”
“两个时辰。”江风闲道。
顾时游皱眉,叹口气,拿出一枚补充灵力的丹药,喂给了叶和田。“希望他能快点醒过来吧。”
江风闲无言,走过去坐在他的身旁。
此时已是夜,那池金水却发着微弱的光,翻卷涌动,冒着飘渺的蒸汽。
顾时游望着池水发呆,一晚上的信息太多,他聪明的脑子难得停止了转动,像生锈的钟表,迟钝缓慢。他想去思考,却又不知从哪儿里开始。
“你累了。”江风闲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睡一会儿?他们我来看着就好,不会有事。”
寥寥几句,却令顾时游感到了一阵微妙的可靠。
鼻间的桂花香气扑鼻芬芳,几个呼吸间,让他复杂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眼皮居然真的渐渐发沉,他勉强抵抗着睡意,喃喃道:“陆丘,进来怎么办。”
“不会”江风闲垂着眼帘看他,“我把阵法关了,他暂时进不来的。”
顾时游彻底放心了,眼皮已经眯了起来,头脑越来越重,他说出了最后一个疑问:“为什么,手链里的一方水境会是这里。”
“原本不是。手链中水境之前是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估计是你把老太婆送的东西都扔了进来,他自己变成了这样。”嗓音又轻又低,跟哄睡似的。
桂花树应该是少年会进前五的奖品——那截桂花树枝和几块碎镜。金池大约是从石府中获得的南国圣水。
秋月给的东西都会在以后派上用场。
不过碎镜和狐狸呢,还有那本“汝好龙阳”的书去哪儿了。
江风闲漫不经心地想。
肩膀忽然传来重量,他一转头,看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歪在了他身上,人已经睡着了。
江风闲面上云淡风轻,眼睛盯着睡颜看了一会儿,嘴角不由自主地一点点扬起。他抿抿唇压了下去,头顶冒出许多无形的花花,心情甚好地守着三个人。
顾时游睡得很香,好像只要有桂花的气味,他总能安心地休息。似睡非睡间,仿佛感觉到有人揉了揉他的脸颊,有一搭没一搭的绕着耳边发丝玩。
他睡得浅,没过多久就被一阵声响吵醒。睁眼时,正看到叶和田在医治李子充。
绿色和煦的灵力流转在两人之间。
“师弟的伤很重,伤口还在恶化。我只能尽全力延缓他的时间。”叶和田道,“以我之力,还能续十一天。一定要在南国找到驱邪的灵鱼水玉和天婴花,他才能醒过来。”
顾时游还没见过这么严肃的仁兄。
“时游兄弟,我的灵力将要耗尽,一会儿便会再次昏迷,这个月境就靠你们了。”他嘴唇发白,从怀里拿出一块影像灵石,递给了他。
“我已给城主发了灵力传信,这块灵石记录了鬼修吸取魂魄的全过程。”
他说完便不再看他们,而是全心都放在了李子充身上。
叶和田记得他划破手腕,满身鬼气的样子,也记得他坚定的挡在自己身前。
望着师弟胸前的窟窿,眼眶发红,挤压所有的灵力,缓缓送入憔悴少年的身体中。
江风闲等他昏迷后,就掏出灵魂玉偶,将两人收入其中。
而顾时游正在看影像灵石。
不知不觉看完了画面,已是眉头紧皱,遍体生寒。
“那个姑娘,是苏紫归?”他不可置信地暂停在那个画面,仔细地观察了许久。皓月宗少主和苏紫归从十岁开始一起长大,十分确定那就是她。
但越确定,反而越疑惑。
“苏紫归怎么会在百年前的南国。”顾时游心率加快,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江风闲皱眉,将画面后移,指着苏苏抱着的容器:“这里面装的,是圣水。”
这东西和当初李心漠用的一模一样,是顾时游亲自抢了过来,绝对不会认错。
“这圣水,到底是何用。”顾时游喉咙发紧,“为何苏紫归之后还变成了雾气。”
雾气?
顾时游突然想起什么,瞳孔皱缩,眼前阵阵发黑。
那雾气也是由圣水化成。他们当时在水境石府还和雾气交过手,那水蒸气化成的人形甚至还会凌之昭的刀法。顾时游那时还觉得眼熟,心生疑惑。
如今看来,只觉得毛骨悚然。
凌之昭的刀法,只传过苏紫归一人……而看这个影像灵石,苏紫归居然就是当初的雾气!
“她,她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早早的不动手,为什么非要在那时候。”顾时游艰难地道,“这说不通啊,对不对。”
江风闲也颇为错愕,回忆了一下那时的情况,沉声道:“也许是因为她之前都没有记忆。”
“没有,记忆?”顾时游懵懵地道。
“她的记忆连同邪气都不知道被谁封印在了体内。所以连我都没看到她身上的黑气。”
“而在水境中,她踩到了阵法。”江风闲满脸凝重,“苏紫归曾在水境中攻击过我们,那时候我以为她是被人附身。仔细想想,也许不是被附身,而是遇到了大鬼要抢占她的身体,却反过来被她吃掉了。”
“那只大鬼是准备好的,就是为了控制她进入阵法中。那阵法能揭开她的封印。”
顾时游听完整个人都颤抖了一瞬,想起那时候苏紫归似是被控制的样子和高超的灵力,只觉得脑子发疼,一阵阵的喘不过气。
“可是她为什么要杀我。”他低下头,胸前发闷,“苏紫归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江风闲也回答不出来。
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居然有这么可怕的秘密,任谁也不会好过。他担心顾时游,所以再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着他。
过了很久,天边的夜色都变淡,泛起了点亮。
传送阵法有了异动,大概是陆丘回来了,却打不开阵法。
江风闲看了一眼,选择置之不理。忽然听到旁边的人沙哑地道:“那个陆国师有问题。”
转过头,看到少年正望向池水发呆。
他内心有了点猜测,还是问道:“如何有问题。”
陆丘不只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
顾时游找到他时,同他说了魏将军被掳走的事。
但陆丘并未着急,而是就地算了一卦。
“若他真有预言的能力,不会算不出魏将军并没有危险。”
顾时游轻声道,这几天被暴君和南国包裹住的大脑,终于又重新活动了起来。
江风闲接话道:“但他明明知道魏幽兰无事,还是去了。说明他关心的根本不是魏将军。”
可如果不是魏姑娘,那他到底关心的是什么呢。
顾时游看着池中升腾的水汽,轻声笑了下:“在天坛的时候,他是故意放走那群鬼修的。陆丘分明是见过李子充的,甚至他知道李子充身上缠了一只鬼。”
原因很简单,因为李子充问的第三个问题,是“我在活着的时候能摆脱它吗。”陆丘很坚定的回了“会”。
显然这里的‘它’说的是那只大鬼。
所以他明知道那个狰狞丑陋的怪物是李子充,却还是朝他攻来,就是为了争取时间,让罗卦携着雾气逃跑。
顾时游继续道:“你说一群草班子鬼修,不仅手里有南国的圣水,还有装圣水的容器,居然还知道如何使用圣水为他所用。”
“确实很可疑,毕竟连我都不知道南国圣水有何作用。”
他轻笑了一下,那笑容竟有几分阴沉。
“你不知道,守着圣水的人还不知道吗。”他道,“就是陆丘把圣水和方法主动交给了鬼修。”
“所以他这个国师关心的,不是家国子民,不是心上人,而是那群杀人取魂的邪魔外道!”顾时游冷冷地道。
天边愈来愈亮,这是月境的第四天。
“但陆丘已经是有灵力的修士,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还拜了长悦这样的人物为师。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顾时游不明白,他紧紧皱着眉头,神情阴郁,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为什么呢。
江风闲面色平静,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突然伸手扯住他的头发,顾时游脑壳一痛,愣了愣,被迫仰起头。
“顾时游,本少爷陪了你这么久,给点报酬吧。”他一本正经道,“你给本大爷笑一个。”
顾时游一怔,想把头发扯回来,但对方攥得很紧,试了几次都拿不出来。随即眉间郁色加重,积蓄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他满是不耐烦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他娘能别耍脾气了吗。我……”
忽然一阵幽幽的桂花香气靠近,顾时游被揽入了宽阔的怀抱,口中的话顿时止住。
江风闲垂下眼,慢慢抱紧了他,一只手按在他的后脑勺,一下一下撸狗似的抚摸着。嘴唇贴近他的耳朵,很轻很轻地道:
“别急。”
嗓音缓缓从耳朵进入全身,电流似的发麻。顾时游咽了咽口水,耳廓飞速变成了红色。
“我不会哄人,把你弄生气了,对不起。”江风闲抱着他闷声道,语气乖乖的。
大少爷哄人是件稀奇事,哄人被凶还道歉更是离奇。但顾时游难得没有调侃,而是将脸颊埋在对方锁骨,手臂回抱住了他的腰。
被回抱的人身体一僵,揽得更紧了。安心的温度在拥抱中传递,这种踏实感,让顾时游慢慢的定下心神。
还有心情思考别的。他冷静下来后才发现,方才的自己很是反常,明明都稳住了情绪,怎么会突然爆发。
他面色坦然的被剑灵抱着,脑子魂游天外思考事情。
而江风闲也十分满足的拥着少年,被指责的难过一扫而空。脸上发着热意,如果他有一根尾巴,现在大约能摇的欢快,脑门上还散发着无形的花花。
“想知道陆丘为什么要把圣水给鬼修,直接问不就好了。”顾时游在他怀里恍然大悟,“把禁制收了,让他进来。”拍拍他的背。
江风闲的尾巴耳朵顿时都耷拉下来。
难得抱一下,这么快就结束了实在是舍不得,但他化人形这么久了,早不是当初不懂时机无理取闹的红豆了。正想叹口气收手,顾时游突然道:“我身上钱不够了,今晚住店就要一间吧,我们俩睡一起。”
江风闲眼睛一亮:“当真?”
“真。”顾时游道,“快让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