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能猜测出,身姿清朗的青年那一瞬在想什么。

  他像是久久跋涉在沙漠中的绝望之人,终日指望着绿洲的消息过活,却又长久地沉囿于见不得绿洲的失望之中,直至满腔热血被冰水浸透,慢慢变得冰凉,却又在某一个抬头仰望的瞬间窥得月亮。

  月影之下,正是他心心念念的绿洲。

  他没回头,甚至不需要再确认一眼。

  那就是她,只能是她,只有她。

  达达利亚怎么会错认她呢。

  这世界上,总有人无可替代,她一出现的时候,哪怕你未曾看清她的面容,哪怕你只是轻轻一瞥转瞬移开目光——但你就是知道,那是她了。

  明明是即将被千岩军包围的紧要关头,他却忽地伸手搭在额前,仿佛只是轻轻一碰,却转眼拭去了一滴浑浊的泪滴。

  “师姐啊……”他轻轻一叹,声音被风吹散,像是琉璃百合的花瓣被揉乱了一地。

  像是叹息,又像是信徒拜倒在神座前最后的一丝祈求和带着希望的呢喃。

  知晓她应该是活着却不曾见到她,就像是茫茫大雪中捧着快要熄灭的炬火,稍不留意便会眼睁睁看脆弱的火光彻底熄灭,而真正确认她还活着的时候,便像是春日降临雪原,于是胸口的火焰便连烧成片,烧尽冬日里的苦度。

  他明明想要落泪,为这再一次的久别重逢。

  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盛大的快乐充斥着心间,连带着青年的嘴角也微微弯起,像是要忍不住放声大笑,好在理智也一同回笼,险之又险才忍住了。

  果然——果然。

  命运不曾亏待他。

  心里默念着不要回头,可达达利亚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借着某一个侧身跃下的瞬间,回望了一眼。

  正对上那双像是蒙着浅雾的深红色眼瞳。

  闻音似乎是笑了一下,含笑的眼尾微微勾起,虽然瞳色变化极大,但那笑容,甚至于眼尾勾起的弧度,都是他曾熟悉的样子。

  这么多年啊,一直没有变过。

  他或许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阿贾克斯——从他接受达达利亚作为自己的名字,成为了愚人众执行官第十一席公子之后,他就已经没办法再变回当初的少年阿贾克斯了。

  但是当他望向闻音的眼睛,当他站在闻音面前,俯身望向她冰雪般的面容。

  他们都还是当初的自己,好似永远不曾改变过。

  *

  达达利亚显然对璃月的地形极为熟悉,不过绕过几条街巷,又带着他们踩过几处高檐,转眼就已经溜进了北国银行的后院。

  闻音虽然实际掌管此处,但也已经有许久不曾亲自来过,因此见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也颇觉得新鲜。

  “呼,呼,跑得好累——唔,你们怎么看上去这么轻松的样子!”

  派蒙呼呼呼地喘了好几口气才觉得呼吸平稳下来,但是转眼一看刚刚带着她们离开的青年,荧,以及刚刚被荧一把抓住手腕带到眼前的美丽精灵耳少女,她们都是一副刚刚热身完毕的模样。

  派蒙猜测她们是赛博跑步,或者动用了什么她不知道的高科技。

  “看来派蒙还是缺乏锻炼呢。”

  “缺乏同情心!我的幻肢明明跑的很累!”派蒙跺了跺脚,然后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啊,对了!”

  派蒙转头看向公子:“真是很感谢你的帮助,这位小哥,你是谁啊?”

  达达利亚没有立即回答她,目光扫过闻音的面容,眼尾却似乎泛起了一点细密的红,连带着那双沉郁的矢车菊色眼睛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浅光,像是晶莹的泪含在眼瞳里。

  虽然这种情绪只出现在他脸上片刻,但迟钝如派蒙都好像感知到了些许。

  她难得学会看眼色的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滴溜溜地扫过闻音和达达利亚,几个来回之后还是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又看向荧,投向求助式的目光。

  派蒙:荧?他们好像之前认识诶。

  荧:嘘,派蒙,不要说话(认真)

  “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公子。”

  近乎于失控的情绪不过是片刻。

  转眼,达达利亚已经神色如常,甚至面含浅笑,同荧和派蒙说话了。

  但是他的目光总会刻意避开闻音的视线。

  “哇,性格好糟糕。救过我们一次就把我们当仆人?”派蒙不清楚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千岩军手中逃脱的紧张情绪褪去过后,她很快地平复了心态,又听到公子的回答,双手叉腰道。

  “哈,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名字这种东西,也不过是代号而已,就好像……”达达利亚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褪去,眼瞳中的神色也带上了些认真和打量。

  “你们应该在蒙德,见过【女士】吧。”

  罗莎琳显然并没有给荧和派蒙留下什么好印象。

  以至于女士这两个字被说出的一瞬间,荧立刻摆出了警戒的姿势,甚至将身边的闻音一把护在身后,显然已经清楚了公子的身份。

  被“保护”起来的闻音摇头轻笑。

  相比之下,达达利亚的脸色就不算好看了。

  他目光沉沉,虽然语气仍然带着几分亲近,但是深蓝色的眼瞳里已经汇聚了一片风暴。

  ——这位从蒙德来的旅行者,同闻音很是亲近。

  她们认识多久了?刚刚逃跑的一路,旅行者甚至还牵着闻音的手,而且,闻音没有挣脱她(重音)。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看向荧的眼神,不由得带上了三分审慎和戒备。

  “【女士】、【公子】——你是愚人众的执行官!”

  荧警惕的动作摆完,派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派蒙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但是缩到一半又突然停了下来,迟疑了一下说:“不过,愚人众的执行官应该也不都是坏人吧?比如那位【歌者】——她在蒙德的时候从来没做过坏事,还给了我们好多摩拉呢!”

  派蒙喜欢摩拉,因而对出手大方的歌者也有很深的滤镜。

  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想起这里不只有他们三个在,关于愚人众的消息最好不要随便泄露,立即转头看向被荧护在身后的闻音。

  对方投来一个懵懂的眼神,好像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

  派蒙于是放下心来。

  达达利亚目光更沉,声音微压,接上派蒙的话。

  “是吗?看来她很喜欢你们喽。”

  年轻的执行官已经渐渐感知到嫉妒的滋味。

  但是派蒙显然毫无所觉,甚至于继续乐呵呵道:“对呀!听说她对下属也特别大方,特别照顾,只可惜——唉。”

  “公子也是愚人众的执行官,想必和她接触过?歌者大人,一定是一位很会照顾人的执行官吧!”

  自从五百年前一别后,再没被闻音照顾过的【公子】达达利亚:……哈。

  他心想:那位被你们快夸出花来的歌者大人就在你们身边,不妨亲自问她。

  但是这种话显然不能说。达达利亚虽然不清楚闻音的计划,却也知道她现在必然不肯暴露身份于人前。

  虽然总觉得心里发酸,但是听到闻音被人喜欢——他心底却总是高兴的。

  闻音那样的人啊,不该被愚人众执行官的名声拖累,她就应该是那高悬于提瓦特星空上的月亮,永远闪耀,永远明亮,永远皎洁。

  “那位歌者大人无论是在愚人众内部还是外部,都一向声名极好,大家都喜欢她。”达达利亚选择性忽略公鸡对于闻音“心狠手辣”的评价,非常随心地说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却又越过了荧和派蒙,对上了闻音似笑非笑的视线。

  闻音看荧和派蒙没注意,对着他轻轻勾了勾小指,意思是让他接着编。

  “果然是这样!唔,跟她相比,女士就不太讨人喜欢了……”派蒙说。

  “那个女人,我也不喜欢她。不过,我们暂时还是忘记她的所作所为吧,我这次是来帮助你们的。”达达利亚并不想再浪费时间在旅行者和她的小向导身上,极快速地切入了话题。

  “帮助?”

  或许是因为歌者的存在,荧和派蒙对愚人众的警惕减轻了些,但到底不能真的全然放下戒心相信公子。

  “对,帮助。我并不是像女士一样来找你们麻烦的——一定要说的话,我在执行官中同歌者私交最深,关系也最好。”

  当着闻音的面,为他们二人的关系下一个他最想要的定论。

  聆听秘密的人是蒙德的荣誉骑士,绝不会将这种话随随便便说给愚人众的人听。

  瞧,这世界上终于有人知道我们真正的关系了。

  却不必担心这个秘密会泄露出去。就像我永远不会背叛你一样。

  达达利亚不是一个会逃避的人,就像是他不会因为明知前方是恐怖的魔兽巢穴就踟蹰不前,他是一柄开刃的尖峰,永远笔直地向前,不会因为任何事情犹豫或者止步。

  但是说出“我和歌者关系最好”这样的话时,他还是感觉到稍许的底气不足。

  当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就像是穿上了盔甲,又好像是拥有了软肋。

  派蒙觉得,跟歌者关系好的人应该大概率不是坏人——嗯,暂且稍微信他一点,听听他还要说什么吧。

  荧则还有些许戒备。

  “我之前听说过你们在蒙德的事迹,所以在刚刚的仪式上,我也稍稍关注了你们些。正因如此,我知道你没做什么可疑行为,暗害神明者想必另有其人。”

  达达利亚本来想先表现一下自己对旅行者的信任,然后为荧和派蒙提供些新的建议——毕竟他刚刚其实没真的关注这两人,也没仔细看所谓的请仙典仪,不然不会没看到闻音。

  而这时候,说到“暗害神明想必另有其人”这句话,他的脑海中却忽地蹦出一个堪称惊悚的念头。

  岩神遇刺——不会跟闻音有关系吧?

  按照他师姐的实力,也不是不可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剧场

  派蒙:一个跟歌者关系好的执行官,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这就是我的善恶观!

  某鸭:(暗戳戳盖章)全愚人众,我跟师姐关系最好!

  (系统警告)(系统警告)愚人众第六席散兵对此相当不满,已经在赶来跟十一席打架的路上!

  *

  派蒙:歌者一定对你很照顾吧,公子?

  鸭:(冷漠)我不爱笑,是我生性就不爱笑!

  经常被照顾的小散:(惊诧反问)(得意)(凡学大师)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没被闻音姐姐照顾过吧?不会吧不会吧?

  鸭:扯你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