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哈哈哈, 我刚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刚刚找间谍搭话的男人很快吃完了糊糊,一边舔碗上的残渣, 一边和间谍说话, “我以前给我们那边大老爷干活服役的时候, 连口水都没有。结果来了泰锡干活,每天两碗加了盐的糊糊, 那边还有干净的水。想一想,真不值当啊。”

  间谍也不知道对方的不值当是不值当什么, 他心情复杂地喝着糊糊。

  不过泰锡这边干活的待遇是真的不错,虽然士兵还是动辄打骂,但是食物管够,中午最热的时候可以休息一会儿, 歇歇脚喝口水。晚上他们住在现搭的茅草屋子里, 晚上天有点冷,大家裹一裹衣服挤在一起睡觉,倒也不冷, 就是味道不好闻一点。

  “现在国内怎么样了?”一个早过来的人问同地方来的新人。

  不远处的间谍没有睡着,他睁开眼睛,听着。

  “别提了, 没有粮食,大家只好吃留的种子, 现在种子也吃完了,地里也不长粮食,长一点就让虫子吃光, 都活不下去了。所以,听说来泰锡这里给他们干活有吃的,我就偷偷过来了。他们不敢来,说泰锡人也没粮食,他们吃人,骗我们过来吃我们的肉,我也是赌一把。”谁知道能赌赢了。

  之前问话的男人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我兄弟一家还好不好,我来的时候,他说要把家里两个大的卖了。”

  间谍没有说话,他睁大眼睛,回忆自己的家人,但是已经很模糊了。好像他就是被卖了的,一开始不是这个国家的人,转了很多手,也学了很多地方的语言,他学语言比别人都要快。他就是因为这个被看中,成为间谍。

  他没有别的什么述求,就是想要找一个地方安定下来,有房子,有田地,养着鸡鸭,有老婆,有家,再养两个孩子。如果那会儿他老了,不好生孩子了,也能收养两个,总归有了后人。

  又过了一些日子,间谍一直在默默打听,想找到泰锡人的宝物。可是打听来打听去,就打听到他们泰锡的王和泰锡的神子是多么多么好。

  担心今年有蝗灾,南方的泰锡人不好过,他们的王早了一年就派人来这里,教他们做好准备。而他们的神子呢,送来一种高产、长得快的作物,还教他们养鸡养鸭用以阻挡蝗虫入侵。这些鸡鸭据说还是泰锡那些权贵送来的,养大之后一半送回去,剩下一半和下的蛋都是农民自己的。

  前段时间经常看到农民在翻地,据说也是为了挖出深埋地底的蝗虫卵,这些卵被翻出来暴晒,或者被鸟雀啄食,明年就不会再一次生出许多蝗虫来。

  而他们现在在这里干活修堤坝、挖人工湖,也是为了当地人有足够水源灌溉,土地有足够水分,庄稼长得好,还不容易让蝗虫肆虐。

  正是这一系列的持续了半年之久的策略,蝗虫到了泰锡之后才被杀得丢盔卸甲,根本不成气候。

  本国的国君花天酒地,有难民就赶到边境来受死,别国的国君提早半年就为可能的蝗灾做准备,只是为了让百姓能不饿肚子。

  心情太复杂,宛若吃了一颗没有熟的酸柠檬,又酸又苦。

  间谍的心情同样复杂,但是还好,大概因为他也没有将现在居住的国家当成是自己的国家。他小心把消息传回到国内,然而之后一直没有消息反馈,他也就只好继续在这里干活,一干就是几个月,一直到秋天。

  几千个难民日以继夜地干活,堤坝修好了,石头和水泥修起来的堤坝把一部分水拦截下来,形成一个很大的人工湖。

  难民站在湖边,看着他们为泰锡人修的湖,百味杂陈。

  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泰锡人不雇佣他们了,他们以后去哪里找吃的?听说国内现在乱了,都开始吃人了。但是留下来?怎么留下来?

  士兵又敲着木桶来了,这是最后一顿饭。大家很意外的在里面发现了一点油,似乎糊糊比平日更粘稠一些。

  尽管心里还担忧着自己的命运,大家还是认真吃着这最后一碗糊糊。吃到一半的时候,又来了人,是这边一个负责人,并不常来,来了就有事情要交代。

  果然,这一次他也是来交代事情的,却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

  “大人,您说、您说我们可以留在泰锡?”

  “这是王子殿下和王妃殿下的命令,你们可以留在泰锡,只能以泰锡人的身份。那里有一些荒地,每个人能分到一块,这块地不属于你们,算是租借的。上面可以种植神子殿下带来的种子,这种种子现在种下,冬天到来之前就能收获。你们自己考虑,不想留下的站出来,现在可以回你们自己的国家了。”负责人说。

  “阿兄,你说,咱们就在泰锡住下怎么样,我觉得,当泰锡人挺好的。”一个年轻人有些犹豫地看向他的兄长。他们两个看起来是难民,其实应该是正式士兵,结果才来了泰锡就成了俘虏,稀里糊涂干了几个月的活。

  他兄长默默看着他,本来应该斥责的,但是他犹豫了。

  “你让我想想。”

  同样犹豫的还有其他人,是不是应该和故国分手找下一个。毕竟是两个国家,很多规则、习惯都不一样,且他们一开始是敌国难民的身份,之后肯定不太好融入本地的生活。

  回去?回去吃人还是被人吃?他们若是还有家,也不至于到这边讨生路。

  倒是人群里的间谍,他一听分配土地就抬起了头:他想有个可以长长久久居住的地方,有房子,有一块地,以后娶老婆养孩子,除此之外无所求。

  既如此,那就留下吧。

  犹豫过后,到底是生存的决心战胜了那一点点不适,最后有九层人选择留下来,成为泰锡人。这其中有一些拖家带口过来的,就连大人孩子一块儿留下来。

  花了一点时间给难民安排居住地,划分土地,编写户口,一直忙完已经是深秋,第二批的土豆都已经成熟了。

  看到大个头的土豆一串串从地里挖出来,几个高个儿的汉子当即眼泪横流。

  行了,他们能活下来了。

  有了这一批收获的土豆,就算需要交六层税收(税收加租金)的难民都觉得日子一下有盼头了。圆滚滚的土豆是生存的希望。

  经历过饥饿的人很珍惜粮食,他们一点都不愿意浪费,小土豆洗干净,和盐一起煮就很美味。中等的土豆选出圆润的做种,大的制作成土豆粉,洗过淀粉的土豆丝和削下的土豆皮也不会浪费,会制作成糊糊,其实味道还可以。

  要是实在觉得吃腻了不好吃,也能加一点野菜一起煮。

  国王的食盐和神子的酱油都出现在南方,少少一点钱就能买到,难民也会用土豆换一点,有些还要换一点豆腐改善一下伙食。

  一想到外面还在饥荒,他们都能挑剔口感了,这些‘新泰锡人’就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情绪。

  间谍认认真真种了几个月的地,每天他都会在自己的土地上巡视,会捉虫、除草,仔细打理。他的土豆长得特别好,收得也比别人多。

  他问收税官,怎么样才能把这块地买下来,收税官给了他一个数字,他仔细算了一下,努力一点,五六年就可以了。

  现在,他就坐在自己亲手搭建的小泥砖屋子里,手里捧着一个煮熟的土豆在吃。这个时候他就特别想要谢谢自己原来的主人:谢谢你把我派来泰锡。

  而他的原主人,这会儿已经气得脸都是紫的。他的部下不敢劝他,又不得不劝他:“大人,我们走吧,泰锡人都快打到咱们门口了。”

  蝗灾退去和土豆丰收给了泰锡人底气,他们不原地抵抗了,他们要主动出击,不割下你几块肉,你就不知道疼。

  泰锡士兵在边界堵了几个月,难民几乎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时间久了,很多人放弃退回他们自己国家,南方的城市和村庄的年轻人也加入队伍,补充了兵力,他们终于可以分出一部分人手主动去追击这些该死的家伙。

  沙姆王子和沙迦王妃各自带着一批精英追击。他们都是主动出击是最好防守的信奉者,所以他们手下的人都愿意听从两人的指令。士兵们凝聚成一条心,指哪打哪,自然所向披靡。

  这些士兵憋气憋了几个月,现在是放开了手去打,短短一个月就打到这个城市,而且眼看着就要攻破城门。

  而城里的士兵和百姓,虽然畏惧泰锡人如畏惧狮子和狼群,但是他们实在没有力气,太饿了,所以心有余而力不足,抵抗不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城里的权贵只好收拾了细软准备逃命了,也包括这个城市的城主。

  不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泰锡人对异国权贵都很凶残,杀光、抢光,没有烧,大概觉得这样太浪费。

  对于平民,他们的政策是,有需要会去他们那里‘借粮食和物资’,没需要你自己关起门别出来晃。一般来说,泰锡士兵不杀平民,也不折腾他们。倒不是泰锡士兵仁善,仅仅是因为,平民没有油水,而且他们未来都会是泰锡人,没必要赶尽杀绝。

  深知泰锡人凶残面目的权贵没有一个人敢留下来,都卷起细软,披上乱糟糟的斗篷,混在平民堆里,准备回头乘乱出城,去投奔亲戚去。

  要放弃这么多的土地和财产,大家当然很不甘心,更不愿意去看亲戚脸色过活。可是,这不是没办法吗?好死不如赖活着,总比落在泰锡人手里好,不是杀了就是变奴隶,更惨。

  这个城的城主如今就面临这样的选择题:要命还是要脸?

  他看着那灰扑扑的老鼠皮一样的斗篷,皱着眉,一脸反胃恶心:“你居然让我披这种肮脏……”

  他话没说完,一个士兵跌跌撞撞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大人,城门破了!”

  什么?

  这个城主的脸一白,二话不说披上那件灰色老鼠皮一样的斗篷,捏着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