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昭低着头, 单手掩面,思绪难得有些混乱。
质子说的情况,完全不在她预料。
就像一记闷棍忽然抡下来, 一下子将她打蒙了。
楼昭原以为,质子只是多了一段上个位面的记忆,便顺其自然将眼前之人, 当成了上个位面与她有过夫妻之实的、权臣兼驸马容迟。
“灵魂碎片”的含义,难道不是用来拼合的?
万万没想到, 碎片非但没有融合,还以彼此独立的方式,共存于眼前之人的身体内。
那么, 眼下的情况就很尴尬了。
沉默良久, 楼昭艰难抬头,开口问道:“这几日, 他做的那些事, 你都清楚吗?”
质子点了点头。
楼昭又问:“你为何不阻止?”
质子声音很沉:“试过,不能。”
楼昭嘴角抽了抽,笑容勉强。
也就是说, 她的夫婿容迟, 动用了质子容迟所有的资源,调兵遣将,帮她对付谢容琅。
却并非质子原本的意志。
此举究其本质,谓为不告而取。
换位思考, 如果换做是自己, 好端端的忽然多了一道灵魂来争夺自己身体和资源的支配权, 绝对是一万个不爽的。
不怪他脸色这样沉。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现在,为何又可以了?”
质子直到此刻才意识到, 是的,他已经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事实上,他对新出现的记忆和灵魂,并没有楼昭所猜测的那般排斥,或是因为十分清楚,那是跟自己同根同源的另一段记忆,甚至放任新闯入的灵魂做出了近期的所有决定。
他并不觉得对方做出的这些决策有何不妥,事实上,很多事情,自己原本也是计划那么做的。
只是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无法亲自去做而已。
对方不愧是另一个自己,想法几乎没什么差别。
只是为何现在,他又忽然恢复了控制权?
质子回想片刻之前发生的事情。
当时,另一个也名为容迟的灵魂,用着原本属于自己的手,为陛下喂药,画面亲昵而温馨。质子在角落静静看着,不知为何,心情很是烦躁。
然后,那人放下了药碗,让人拿走,顺便叫寝宫中的其他闲人都离开。
气氛正好,孤男寡女。
质子能很敏锐的察觉到,那个人,似乎想做什么。
用他的身体。
质子眼睁睁看着对方,用自己的身体,缓缓靠近了陛下。他的眼,一直盯着陛下形状完美、色泽潋滟的唇。
在对方有进一步的动作之前,质子心中一紧,便要阻止。
随即眼前一闪,与那人对调了位置。
那一瞬间,质子绻了绻指尖,发觉自己可以动作,也可以说话了。
他终于拿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质子不着痕迹地退后,低声嘀咕了一句,这几日一直徘徊在心中的那句话。
此刻,面对陛下的询问,质子垂了垂眸,却没有说切换回来的契机。
他能感受到,在自己灵魂深处的角落里,那另一道灵魂,情绪因为被忽然打断而变得气急败坏。
楼昭见他沉默不语,只当他还在生气,想了又想,决定先道歉:“最近这段时间,是他自作主张了,我替他道歉。你是怎么想的?如果有什么不符合你心意的决定,我们再商量,反悔也是可以的。”
角落里散发出的无名躁郁,被她这句话轻易安抚。
质子原本并不介意的。
但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就有些不乐。
她替他道歉?
自作主张的人,又不是她,她为什么要替他道歉?
质子的心情微妙。
其实,不用陛下解释。
他大概能猜到,她为什么这么做。
那个人的记忆中,有个美得不似人间所有的女子,便是陛下的前世。那日她十里红妆,招他为夫婿。二人洞房花烛、耳鬓厮磨,恩爱非常。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最珍最爱的妇人。
夫妻一体,她自然可以站在那人的立场,替他的不当行为出面负责。
质子暗暗垂眸。
可那都是早就翻篇的前尘往事。
陛下分明已经换了模样,他们之间,也已经有了全新的故事。
质子想起这段时间,他们为了对抗共同的敌人谢容琅,配合默契,出生入死,却完全比不得,已经隔世的久远记忆么?
“有几件事,我有别的想法。”
质子想了想,硬是改掉了其中几个计划。
角落里的权臣容迟闻言竖起了耳朵,想阻止他却发现自己只能在原地无能为力。
好在,质子的目的也是为了对付谢容琅,这方面他们是统一战线的。
质子改换的几个计划,并不影响大局。
谢容琅树大根深,确实不好对付。事到如今,他似乎已经放弃了从前注重的所谓贤名,一个伪君子放下了脸面,爆发的能量是不可小觑的,若非王宫护卫得力,恐怕他还会再三发动暗杀。
既然不可武力战胜,谢容琅便改换了法子,联合国内外力量,试图逼她退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荒淫、通敌、任人唯亲等莫须有的罪名,纷纷被堆到了楼昭身上。
这日清晨,乾国的护卫报告,昨夜又拦截了一批刺客。
质子闻言皱了皱眉头,对于谢容琅这种契而不舍的小人行径感到十分厌烦。
“陛下可知晓,有什么人的身手能在谢容琅之上?”
他们曾经与谢容琅交手过,质子此前对自己的武艺十分自信,但经过那一回,他认为只靠自己,恐怕很难取对方性命。
他计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派出高手去相府刺杀谢容琅。
楼昭拒绝了这个计划。
只因,那都是白费心思,白白浪费人手的行为。
谢容琅并非武艺多么高强,只是被位面力量庇护,身怀主角自带的光环。
事实上,谢容琅不止拥有十项全能的金手指,还有身为主角的特殊气运。那就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楼昭身为外来者,哪怕一身杀人技,却始终无法伤害身为主角的他的性命。
楼昭已经验证了这一点。
她旁的不敢自夸,杀人这件事若称第二,恐怕这个位面没人能排第一。
但她与谢容琅那次的交手,与质子联手二打一,却偏偏失了手,非但没伤及对方性命,还害得自己身受重伤,至今还躺在床上休养。
若非如此,以君王之位对阵臣子,本身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且不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便是发挥本职特长,将对方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杀,也不至于直到今日还没能搞定此人。
因此,不论谢容琅背后做多少小动作,他们都只能通过阳谋,将对方彻底打败。
好在这种事,上个位面的容迟便有过不少朝堂倾轧的经验,质子在前世记忆和思维提示下,很快调整了策略。
前朝,单谒等臣子也力挺女王,让谢容琅的逼宫计划步步受挫。
只是,每日的朝会,因为楼昭的受伤,缺席了许多时日。
那些臣子只好每隔三五日进宫来,在寝殿外等候觐见。
这日,大司马长子那威将军求见。
楼昭挑了挑眉。这个人,可算是谢容琅麾下的一员大将,可他偏偏跟原主有些情感方面的纠葛,谢容琅在国都的时候,此人一向立场分明,从不到女王面前晃悠。
如今这种关键时刻,竟然主动求见。
楼昭没什么犹豫,对外道:“传。”
在案几前查看信件的质子闻言,眼眸动了动。
楼昭如今恢复得不错,可以起身了,她身穿浅金色的女王常服,并不叫质子回避,当着他的面,召见了那威。
不出意外,那威是来投诚的。
楼昭没有直接给他回话,而是看向书案前的质子:“容郎,你认为如何?”
质子冷着脸,道:“此人不可信。”
这话便有些任性了。
事实上,那威作为大司马的准继承人,在军中历练多年,很有威望,他的态度,多半也决定着其父的态度。倘若大司马一脉无条件加入他们的阵营,无异于如虎添翼。
但质子无视了这种送上门的好处,态度十分冷淡。
楼昭挑了挑眉,随口问道:“他怎么说的?”
这便是问权臣容迟的意见了。
被忽视的那威听不懂,觉得莫名其妙。质子言简意赅地说:“他也这么想。”
楼昭察言观色,认为质子没有说假话。
他们两个共享一副身体,平日里不知如何交流,通过这几日的相处,似乎搞懂了如何切换身体的主控权,但具体没有对她细说。
现在说话的是质子,但代表的是权臣容迟的意见。
跟楼昭的想法也差不多。
那威的投名状,来得太奇怪了。
即便他的本质,是一个趋炎附势、见利忘义的小人,谢容琅此时此刻,却也并未流露出绝对的颓势。
他没道理现在就开始战队。
多半有诈。
楼昭客气地退回了楼昭的投名状。
年轻壮硕的男子面色涨红,忍不住追问道:“陛下此刻急需群臣的支持,单谒单大人在朝中也在努力为陛下拉拢,臣听闻只要愿意支持陛下,陛下就有能容人之量不计前嫌,为何却偏偏对那威拒之门外?”
质子从书案前走出,来到楼昭身边,极其自然地揽住她的肩,淡淡道:“你当陛下这边是泔……”
楼昭连忙捂住他的嘴,低声斥道:“不许说这种大实话。”
转头看向那威,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将军,非朕不同意,只是容郎不喜你,朕不能为了你,看着他不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