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回了皇城, 皇帝对景王也愈发器重,因有西陲的政绩在先, 景王本身又是嫡子,虽口不能言, 大臣们到底没能说出反对的话。

  前阵子一家独大的六皇子, 在受贿案遭皇帝训斥之后,也鲜少出现在人前, 他都选择暂避风头了,也令不少已站了六皇子的朝臣犹豫起来。

  这些臣子原是三皇子党, 六皇子展露头角时甚至还打着两位皇子本是一体的旗号,如今三皇子没落了,这些人却未给三皇子求一句情,直接站了六皇子,本就是墙头草, 内心翻来覆去也属正常。

  六皇子自有打算,暂时还顾不上安抚他们。景王如今正在风头上,不仅有政绩,还靠着儿子暂且得了皇帝的支持, 因为梁氏怀孕, 六皇子已看得很清楚了, 皇帝内心偏袒景王,他若是主动与景王一争, 不过是步三皇子后尘, 被皇帝嫌弃, 但他若是先装势弱,找准景王错处,使得景王失去圣心,相信皇帝自然还是会转向他。

  至于景王有何错处,他已有了极大的把握,张妃新近给他找了几个帮手,是张家远房的亲戚,六皇子还是信得过他们的,私下派一个比较能干的想法子去核实,最好能弄到他想要的东西,六皇子明面上安分得不能再安分,景王呼声渐高好似与他无关,他只等一个确切消息。

  然后,一发制人。

  景王府。

  大宝二宝三宝四宝的乳娘秦氏最近遇见了一点麻烦,她的儿子做生意亏了很大一笔银子,被人追债追到家里,秦氏赔尽了积蓄,仍无法补上,这两日愁眉苦脸,照顾几个宝难免也有所疏忽,犯了好几次错,虽不是特别严重,按景王的性子,也够她喝一壶了。

  秦氏知错,跪求景王不要将她逐出府去,有这份差使,她以后能被王府奉养,一大家子下半生就不愁了,可若是被赶出去,就什么都没了。

  秦氏也算李鱼身边伺候的人,景王看向李鱼,李鱼如今虽为王妃,基本总是在躲懒,从不过问府中事务,景王有心为李鱼立威,可是想想许大娘,估计这威是立不起来的,景王几乎都能猜到若是小鱼会如何做,不若就让小鱼结个善缘。

  景王将秦氏全权交给李鱼处置。

  他递过来的橄榄枝,李鱼接了。

  本来鱼王妃不想管事,因权利、地位反目的夫妻不在少数,李鱼以为离权利远一些,才能长久,可是坑鱼系统都给他排上了“共江山”的任务,他想闲云野鹤,怕也是不行的。

  既然不能躲,那就勇敢面对,李鱼向管家的方向伸出一只jio,小心试探。

  就先从处置秦氏开始。

  府规是现成的,照旧例不难,更不易出问题,但是李鱼记得秦氏原本脾性不错,亦很细致,怎会接二连三地犯错??

  李鱼耐心问道:“你究竟怎么了,总是犯错可有原因?”

  秦氏鼻头一酸,她不过是个下人,少爷们早不必她奶了,王妃只让她帮忙照顾,陪孩子玩耍。实际上她每日活并不多,还拿着奶娘才有的月银,这般都还做错,秦氏深感惭愧,觉得自己愧对王妃。然而王妃非但不计较,还主动问她缘由,秦氏哪怕丢脸也顾不得了,呜呜哭着,把儿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李鱼问了问具体数目,秦氏说了一大笔银子,李鱼思量片刻,道:“这也不算什么难事,秦氏,你既是大宝他们的奶娘,以后也该由王府奉养,这笔银子,王府可以先预支给你,然后在你每个月例钱里扣。”

  李鱼的意思就是以王府名义借钱给秦氏,让秦氏每个月还一点,他虽没有买古董的眼光,至少也知道给他一堆宝石丢着玩的老攻其实很有钱,这笔钱对于景王并不算什么,但在秦氏却是救命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且他也不是白给的,算是借款,还是无息的那种,令秦氏每个月还回来一些,秦氏不必太过为难,也不会觉得丢脸。

  其实景王让他全权处置,他即便请景王直接帮秦氏还债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如今是王妃了,想的自然会更深远一些。

  秦氏犯错在先,他若还帮着给钱免债,就太没有原则了,其他下人会怎么想,难道犯了错就能占便宜了?

  比起帮谁的忙,如何帮,王府的威信也很重要。

  所以他才选择借,王府这一方不会吃亏,秦氏最终也是以自己的力量度过难关,让人看见的却是景王府的人情味。

  李鱼这般安排,秦氏大喜过望,当场写下了借据,李鱼自己先看了一遍,再请景王阅过之后,交给王喜收起来。

  李鱼看了看景王,又自行加了一句:“若府里其他人还有一样的难处,皆可告诉殿下,殿下自会安排。”

  景王:“……”

  景王不觉勾唇,他原本是想给王妃立威,结果王妃反而给他立威了。

  王喜哪能不知这是为了景王好,景王在外本就有严苛之名,以前倒没什么,如今景王颇得皇帝看重,就怕会为名声所累,若真能按王妃之言,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王喜期待地等着主子回应,景王便以目光瞥他:去办。

  王喜忙不迭去安排了。

  秦氏毕竟犯了过错,还是要按规矩罚过才能服众,李鱼对王府最低三十大板颇有微词,既然要处置了,李鱼也想趁机改一改。

  以前他是鱼宠,最多在景王面前卖个萌,没什么用。如今他是王妃了,起码也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天池,稍微调整一下,初犯十板,再犯三十如何?”李鱼悄悄和景王打商量。

  他原想定到十五,可若直接说了十五板,恐怕会令景王觉得减太多,李鱼刷了点小聪明,决定从十开始。

  景王哪能不知他的小心思,抿唇在纸上写,初犯十五,再犯出府。

  “再犯”高一些无可厚非。

  李鱼心里比了个耶,面上愁苦地答应了。

  秦氏千恩万谢,自去领板子,领完板子然后又凭借据,王喜公公给她支了银两,秦氏一瘸一拐地去还钱。

  要债的见秦氏这样子,以为她必是偷了主子的银子被打了,不屑地冷笑几声。

  “看你这落魄样,也拿不出钱,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免债,不知你乐不乐意。”

  秦氏虽怀揣着王喜拨给她的银票,到底也想免债,就先想打听一下,故而并未漏财。

  对方道:“我知你是景王府乳娘,我想要一件东西,若你能办到,就免了你的债。”

  秦氏心扑扑地跳,对方道听说景王府几位小公子是四胞胎,想拿小孩子一点东西做成护身符,能保家中怀孕的妇人母子平安。

  本朝的确是有这样的风俗,其实只要小孩子用过的手镯帕子都可以,秦氏本来就有不少,就在她答应考虑时,对方却道:“我别的不要,只要小世子一滴血。”

  一边是老老实实地还王府的钱,一边是按这人说的做,她比旁人有更多的机会能接近小世子,只是取一滴血而已,等小世子入睡之后,并不难。

  秦氏有些犹豫,当她的手探入胸口,摸到王妃给她的银票时,秦氏咬了咬牙。

  王妃是好心帮她,她怎能不识好歹恩将仇报,反过来伤害小世子!

  这个人还不知是何意图,秦氏镇定下来,决定先稳住此人,道她要考虑一阵,飞也似地逃回景王府,叩响了景王书房的门。

  书房的烛光一直亮到了深夜,秦氏离开之后,王喜又进去待了半晌。

  次日,秦氏找到债主,道自己走投无路,愿意帮忙,那人双目流露出得逞的笑意。

  秦氏原要自己动手,那人却道:“你带我入府,我来便是。”

  秦氏知道对方对她并不信任,只能按那人之言,任其充作自己的亲戚,对外只道带亲戚到景王府,请王公公帮忙谋个差使。

  王喜几经盘问,才答应下来,准男子入府。

  男人一进门,几乎被处处水流缭绕的王府闪花了眼,秦氏笑着道:“殿下爱养鱼,这是给鱼主子准备的。”

  男人漠然点头,景王喜欢养鱼,在皇城也算出了名的。

  景王府守备森严,接下来秦氏与男子被查了好几次,终于引男子进了一处院落。

  这院子里不知为何竟养了两只肥胖的鸭子,嘎嘎直叫、聒噪得很,男人一脚迈进去,两只胖鸭竟飞了起来,披头盖脑地朝他啄过来。

  男人抬掌要打,秦氏忙道:“不能打,这是王妃和小主子的鸭宠,从西陲带过来的,若是打坏了,外边的侍卫就该发现了,少了一根鸭毛都要挨板子的。”

  男人:“……”

  又是鱼宠又是鸭宠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王府。

  西陲鸭很有劲道,把男子啄疼了,为了大计,也只能默默忍着。

  秦氏走慢了些,将男人领到内间,里边床上躺着一个孩子,脸朝里睡得正香。

  秦氏快步走进去,轻轻唤了声:“大少爷。”

  孩子迷迷糊糊转过来,男人远远瞥了一眼孩子的长相,与自己拿到的画像一致,已心里有数。

  孩子眼看就要醒来,男人赶紧让秦氏继续把孩子哄着。

  等孩子睡着了,男人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蒙在孩子脸上,捂了一会儿。

  秦氏以为他要害小世子,连忙要去搭救,男子一把将她推开,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才把帕子取下。

  这帕子捂得并不严实,不会夺人性命,但是帕子上抹了曼陀罗花粉,能致人昏睡。

  男子见孩子是真睡熟了,才放心从另一只袖中掏出一根银针,一只白瓷瓶。

  秦氏瘫倒在地,不忍再看。

  取完血,男子又从孩子戴的一双银手镯里拿了一只,扬长而去。

  这一切,都被呆在隔壁屋等着的人看在眼里。

  “走了吗?”李鱼怀抱着大宝,给景王比手势。

  景王点点头。

  大宝坐在鱼爹怀里,大气都不敢出,他也瞧见方才的一幕了,秒懂了鱼爹说的可怕。

  大宝知道自己还太小,什么都干不了,索性硬是记住了那人的脸,想以后告诉皇帝爷爷。

  景王确定安全了,摇动玉铃,王喜不多时领着秦氏进屋。

  秦氏低眉顺眼地站着,景王令王喜将秦氏立的借据撕了,算是奖赏,秦氏连连叩谢。

  床榻上躺着的“孩子”纵身跃下,亦来到景王所在屋子里,当着景王的面取出一瓶药水,熟练地抹了把脸。

  原本和大宝一样的小胖脸,顿时变化成了成人,就连声音也是大人。

  这其实是一个身形与孩童差不多的侏儒,是景王手下一名特别的侍卫,景王唤他来,是为了与秦氏、王喜一起合作,演一出戏。

  侍卫行完了礼,抬起头,李鱼目光刷地一亮,感觉这侍卫贼厉害,装大宝起码有五分像,只是躺着,仍有些差别的身形倒也看不出来。

  拿来骗根本没见过大宝、仅靠画像来辨认的男子,绰绰有余。

  “你这是易容吗?”李鱼激动地问。

  书也穿了,鱼也变了,孩子都生了,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易容。

  侍卫一愣,笑着道:“属下不知这易容是何意,方才乃是化妆之术,雕虫小技罢了。”

  “不是易容也很厉害了。你是如何做到的?”李鱼好奇起来挡都挡不住。

  侍卫原要为李鱼细说,可是一瞥旁边景王犹如锅底的大黑脸,侍卫恭敬地向两位主子拱了拱手,果断告退。

  李鱼:“……”

  开小差的王妃重新关注起老攻大计。

  和景王一起算计人,这种感觉太酸爽了!

  尤其是对方自以为胜券在握,已取了小世子的血,实际却取到犄角旮旯里去了。

  这男人是谁的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只担心,会不会令六皇子起疑。

  “殿下……他会信吗?”李鱼问。

  会。景王相当肯定。

  六皇子心思缜密,若是期间没有任何阻碍一定会怀疑,故而景王令侍卫反复查了好几遍,李鱼还把鸭子军放出来,负责看家,连啄了男子好几十下。

  越是“危险”之处,反而越能令对方觉得“真实”。

  景王知道六皇子一直想拿他的把柄,如今他主动递了一个过去。

  六皇子若是蛰伏起来,并不好收拾,可若是拿了他一个天大的把柄会如何?

  虽然这个把柄本身是假,但是只要六皇子信以为真,便能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