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鱼一言难尽地望着楚燕羽。

  屋子里的这些茶盏, 因他体型已变得很大了,楚燕羽竟没觉得不妥吗?

  其实这也怪不得楚燕羽, 李鱼鱼形大多只在景王屋里跳来跳去,外边甚少如此, 不过景王仍是会命备着茶盏, 这就导致有人误会了,楚燕羽以为景王就是习惯用这种比寻常都要大上几圈的杯盏。

  褐色药粉下在水里, 顷刻消融不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李鱼惴惴的,不知楚燕羽下的是什么药。

  应当不会是砒霜, 毕竟楚燕羽用手碰过,直觉不会是砒霜之类。

  就算是,下错了地方,应当也无碍……

  李鱼努力说服自己不必担心,可是楚燕羽已直起腰,发觉屋子四处都摆了差不多样式的茶盏。

  楚燕羽:“……”

  楚燕羽好容易才闯进屋来, 怎能容忍自己的计划出现任何纰漏,接下来硬是给每一只茶盏都下了药粉。

  李鱼窘窘地想, 小娇妃这是带了多少药啊。

  景王桌案上摆了一只硕大的红莲茶盏,竟有海碗大了,楚燕羽也没落下这一只,连带还有红莲盏旁边一只小了数寸的琉璃杯……

  李鱼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小娇妃虽然不识, 他却知道, 只有琉璃杯是景王惯用的,小娇妃仍是以这样的方式下对了。

  楚燕羽往杯中下好了药,看着手里最后一包药粉有些怔忡,门外动静频传,有人来了,楚燕羽不再迟疑,迅速将剩下的最后一包药粉,吃下了肚。

  李鱼:!!!

  李鱼这下确定楚燕羽没用毒了,若是毒,没必要自己也吃。

  那这会是什么药,要连楚燕羽自己也吃的……

  李鱼窘了,宫廷文不是毒药就是媚药吧?

  原书里,对景王爱答不理的小娇妃,竟要上赶着给景王下媚药,还被他一条鱼给撞见了,真是……雷得鱼外焦里嫩!

  楚燕羽轻声地咳了几下,迅速将嘴角残留的粉末都揩去,又将身上褶皱抹平,重新抓了一把鱼食,站在鱼缸前,作势投喂。

  景王孤身一人,推门进来。

  楚燕羽假装恍然,放下鱼食,恭敬行礼道:“殿下。”

  李鱼就在楚燕羽身后的水晶鱼缸里,眼看着高大的身影步步走近。

  一想到这厮不要脸地向他告白了,李鱼心跳就莫名加速,不觉往后退了退,鱼身紧紧扒在假山上。

  景王看也未看下跪行礼的楚燕羽,而是径直走向鱼缸。

  李鱼:啊啊啊大混蛋真的要来了!

  李鱼下意识要钻假山山洞,忽然想起景王还不知鱼就是李公子,李公子就是鱼,怂什么怂?

  李鱼:不、不能躲,鱼我无瓜!

  对了,还有楚燕羽方才下的药……

  虽然鱼他无瓜,要不要提醒景王?

  可是景王一进来,就光顾看鱼,黝黑深邃的眸子似要透过他一层鱼皮,看穿他人类的心。

  李鱼被他看得脊背发凉,阵阵心虚,闪身躲到假山附近的一根水草后面。

  “殿下……”楚燕羽跪得久了有些委屈,他都跪在景王面前了,为何景王仍是光看鱼不看他?

  不过他起码已知道了,在这条鱼面前,他根本毫无地位可言。这也说明,往鱼身上使劲,方向终归是对了。

  楚燕羽深吸一口气,笑着道:“殿下,我原是无意间路过,发现这鱼饿了许久没人喂……是我莽撞来到此地,还请殿下恕罪。”

  楚燕羽以为,上次是他没揣摩对景王的心思才挨打,景王应不喜别人自做主张,那么他先退一步,向景王认错,实际也是点出自己是为了这条鱼,只要他扣紧了景王的喜好来,那么景王必是会注意到他的。

  果然,因他提到了鱼,景王瞥了他一眼,也仅有一眼而已。

  但是楚燕羽知道,景王并没有赶他出屋,这就意味着,他可以留下——他自觉已离李公子的位置越来越近了!

  景王没让楚燕羽出去,李鱼有些别扭,因为景王平时若在屋子里,通常不会留外人,这是终于对小娇妃另眼相待了?

  ……大混蛋!

  李鱼愤愤地甩了下尾巴,不小心把用来藏身的水草甩断了。

  李鱼:“……”

  景王耳力很好,竟连水草断了都发现了,凛冽的目光随即转过来。

  李鱼立即将闯祸的尾巴卷好:嗷,您喜欢,您随意!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他只是一条鱼,景王爱留谁留谁,鱼他无瓜!

  景王看了一会儿鱼,见鱼并未游过来,景王也未伸手惹鱼厌烦。

  景王踱到案前坐下,楚燕羽估摸着他自己吃的药也快发作了,柔声对景王道:“殿下,容我为您倒杯茶润润嗓子吧。”

  李鱼:“……”

  李鱼不由游到水晶缸壁前,小娇妃如此主动,原书中本是官配的主角攻受,终于要擦出火花了吗?

  他该高兴才对,也许景王和楚燕羽在一起,就不会想到他了……

  可是明知楚燕羽已在所有茶盏里都下了药,也要当作不知吗?

  李鱼犹豫不已,摇摆不定。

  一边是对他有利,另一边却是……令他头疼的大混蛋。

  他又不是什么圣人,完全可以只顾自己,只做对他有利的选择,景王与楚燕羽在原书里就是一对,药也不是他下的,他顶多算是袖手旁观,若是良心过不去,可找系统重置,这样连一丝愧疚都不会有,还能做条真正快乐的鱼……

  实在没必要这般纠结。

  “殿下,我不知您用哪只茶盏。”

  楚燕羽乖巧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个楚燕羽,与在宴席上那个直直挺着后背的高傲少年已大不一样了。

  李鱼心中一凛,楚燕羽这是故意询问,以减轻景王的怀疑,他知道楚燕羽马上就要有所行动了。

  景王微微侧首,似要回应。

  大混蛋,别理他呀!

  李鱼情急之下慌乱地想。

  但是景王不会得知一条鱼的内心,疏离的目光瞥向莲盏旁的那只琉璃杯。

  楚燕羽会意,双手将琉璃杯托起,奉到景王面前。

  他想了想,仍是顺从地跪下来,从景王的角度,应能看见他的身段。

  楚燕羽的脸已开始发烫,他觉得这应是药效之故,且他也从未如此胆大的诱惑过谁,难免心慌,这与和侍卫调笑几句还是大不一样的。

  很快,他就要征服眼前的男人了。

  “殿下,请您用茶。”

  楚燕羽定了定神,柔声相劝。

  景王将杯盏接过,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边缘。

  李鱼知道这是景王的习惯,可能下一瞬就要喝了。

  景王为何警惕性这么低,说好的王要饮用的茶水都将以银针验过——好吧,媚药这种东西银针可能验不出,可是提前要替主子试吃的内侍为何也没出现?

  容不得他细想,景王就要将茶盏端起,在这千钧时刻,李鱼觉得他必得要做点什么了!

  不论景王喜欢谁,最终和谁在一处,他都不能接受对景王用药,李鱼的逻辑是,楚燕羽若能令景王真心喜欢,他绝不会阻拦,但是用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与强迫有何区别!

  他两者都不接受!

  楚燕羽已在每一只为鱼备的茶盏里都下了药,他不可能再用鱼身一路跃过去,撞掉景王手中的杯盏。人若是沾了媚药会欲火焚身,鱼若是沾了,说不定就得变成烤鱼了。

  眼下没有能指望的其他人,唯有他自己,他可以变成人形,出言提醒景王。

  虽然他还在生气,可是这种重要时刻,还是得分清轻重缓急,把脾气放到一边。

  李鱼将放在随身空间里的鱼抱枕偷取出来,丢在水晶鱼缸里,随意摆了个姿势,然后挑了个楚燕羽和景王大致都看不到的角度,游到水晶鱼缸边沿,然后跃了出去。

  景王似在听楚燕羽说话,实际眼角余光一直在跟着鱼,发现鱼跳出来了,落地后一声脆响,楚燕羽眼看就要循声回首,情急之下的景王,轻轻用指尖弹了弹杯沿。

  楚燕羽马上就被吸引过来。

  “殿下可是有事?”

  为何景王还不喝加了料的水,楚燕羽心急如焚。

  景王一笑,将杯盏端起,不慌不忙送至唇边,楚燕羽满怀期待地望着他,景王越过楚燕羽,瞥见那头鱼落地后立马以尾撑地,绕了个潇洒的弧,溜到了柜子后边。

  头次发现鲤鱼精尾巴还能如此用的景王:“……”

  景王走神片刻,再悄悄瞥一眼鱼缸,他担心楚燕羽发现鱼缸里的鱼没了,正要想辙令楚燕羽无法分心,却见到偌大的水晶鱼缸里,一条银色的鱼以脑袋朝下的诡异方式磕在石床上,一动不动。

  景王:“…………”

  景王以前见过和鲤鱼精一模一样的假鱼,他很确定这也是假的,因为真的才刚跳出去。

  可能是分身术……对修仙有一点微末认知的景王揉了揉眉,如此倒是不必担心楚燕羽会发现了。

  景王再度端起杯盏,估摸着人形小鱼的速度,小鱼比他想得还快一些,没多久便跳了出来,大声道:“殿下,您不能喝这水!”

  终于来了。景王抿了抿唇,将杯盏彻底放至一旁。

  楚燕羽被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吓了一跳,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这坏他事的少年一袭翠衣,皓齿明眸,颀身玉立,正是据说离府出走的李公子。

  楚燕羽蹙着眉,内心一阵烦躁,李公子走都走了,为何又回来,这是不悦地位受到了威胁,要拆他台?

  莫非他在茶水里下药已被李公子发现了?

  这不可能,楚燕羽很清楚下药时屋子里只他一个。

  “你这是何意,为何不能喝。”

  楚燕羽恼怒地质问。反正药已下,他若是有片刻迟疑,就会被景王怀疑!

  李鱼也顾不得太多了,走上前去,扯住景王的袖子大声道:“殿下,您不能喝这水,水里被下了药!”

  楚燕羽惊讶地看向李鱼,话音刚落,王喜已领了一大帮侍卫走进来。

  李鱼一愣,须臾就被景王紧紧攥住了手。景王向王喜一点头,王喜立刻令侍卫上前拿住楚燕羽。

  楚燕羽犹抱有一丝侥幸,不停挣扎道:“殿下,我没有,您不能只听李公子一面之词!”

  楚燕羽不过强作镇定,待他发现王喜将屋子里所有的茶盏都收走,才意识到不对劲,王公公为何会知道,他在所有茶盏里都动了手脚?

  还有他提前吃下去的药,楚燕羽看向自己控制不住颤抖的腿,这才是最令他绝望的。

  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反正肯定不是他想要的,景王的信任与宠爱。

  王喜一阵风似地将作妖的楚燕羽带走,屋子里就剩下景王和李鱼,王公公明白殿下定是有许多心里话要让李公子知晓,体贴地连房门都替二人合上了。

  李公子生气这些日子,殿下与他的日子都不好过,王喜真诚希望李公子能早一点回心转意。

  门又一次合上,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李鱼冷冷乜视景王。

  景王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直接便要来抱他,李鱼抬掌打掉景王伸过来的手,冷冷道:“殿下莫非早就得知楚燕羽会下药?”

  方才各种情形都很古怪,他是关心则乱,早该猜到的。

  景王迟疑着,点了点头。

  楚燕羽自从上次误了景王的事,就入了景王重点戒备名单,这次一折腾起来,景王就得知了,否则内院岂是这么容易就能混进外人的?

  楚燕羽使出浑身解数换来的媚药,早被景王换成了豆粉,又早确认过楚燕羽身上没有任何利器,不会对鱼如何,否则景王也不会轻易便令楚燕羽进屋,他无所谓楚燕羽背后是谁,只想借楚燕羽的手,将人形小鱼逼出来。

  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以前并不相信,而今却深知个中滋味,小鱼这几日不与他亲近、躲着他,景王内心一股阴暗在不断生长,再疯的事都可能干得出来,别说只是利用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

  他在墙上写满要说给小鱼听的话,可是小鱼仍不出现,他怕小鱼会一辈子躲着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楚燕羽相当于当着小鱼的面算计,他赌小鱼仍是舍不得他,一定会现身相见,到时……他便能当面令小鱼知道他的心意了。

  此计的确会冒很大风险,可他就是对小鱼有着几近盲目的信任,幸好他赌赢了,终于如愿见到人形小鱼,景王十分高兴,内心戾气已消去大半。

  可是当小鱼确认他早知情之后,脸色青了白白了青,景王直觉,小鱼又不大高兴了。

  眼前的少年低下头,抹了把脸,恨恨道:“你又在骗我……”

  李鱼不得已变身全是为了救景王,不想景王受伤害,可他已知这都是景王之计,恐怕就是为了逼他现身,李鱼在接连遭受被羞辱、被欺骗之后,理智尚未恢复,此时内心的愤怒又因景王的欺骗到达了巅峰。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李鱼冷冷地,一字一句地说完,挣开景王拉着他的手,对着景王当胸一拳,便头也不回地向屋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