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彭城迎来了秋季第一场大降温，狂风带着冷空气突然造访，席卷了满树的枯叶，一夜之间气温骤降至个位数，路面铺着厚厚的一层棕黄。
宋铭一坚信自己还在长身体，所以睡觉爱蹬被子，早上是被冻醒的。
原身受过重伤的身体太虚，他醒来就打了个大喷嚏，鼻子难受得哼哼几声，发现自己鼻音浓重，嗓音嘶哑。
朱若在门口叫他起床，他蹦跳着打开门时还有些头晕，喉咙痒痒得咳了几声。朱若探他的额头，眉头皱起来，“还好没发烧。你这身体素质太差了，我让王阿姨炖汤中午给你送学校去，补补身体。”
宋铭一道，“外面下大雨呢，阿姨炖汤晚上我回来喝吧。”
朱若摸摸他的脸，心疼又欣慰，“我儿子真的长大了，都会关心人了。”
宋铭一不好意思地笑，他衣柜里都是夏季的衣服，还好朱若已经帮他把秋季校服还有其他衣物找了出来，盯着他换了长袖衬衫才离开。
这几天朱若派了司机接送孩子，宋铭一伤归伤，但她的要求依旧严格，不允许迟到，更不让因一点小病请假。今天宋铭一因为头晕有些磨蹭，早饭吃了一半就下意识看手表，发现已经到了司机平时出发的点，于是把剩下的食物打包。
司机是朱若的老员工了，以前见过原主，接他的第一天就熟络地跟他聊些学习上的事。
“你急什么呢？在家吃完了再出来，这车上吃东西不舒服的！”
“被我妈训练出来的。”宋铭一嚼着糯米团，他有些晕车，只好把车窗开一条缝透气，“我迟一秒都感觉我妈要开始唠叨我了。”
司机十分理解他，“你是不知道，我们在公司都被老板治得平时都不敢迟到，稍微晚点就要写检查，我们都猜她上学的时候肯定是纪律委员！”
宋铭一捏着豆浆袋子直乐，“怎么跟我们班主任罚学生一样，我昨天写检讨写的手都要断了！”
“你又犯什么什么事了？”司机想到他的腿，认为他肯定是跟人起了冲突，终于不再开玩笑，“虽然皮了点，但叔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平时遇到生气的吵吵架得了，别打起来啊，伤到自己就是血亏。”
宋铭一开始吹牛，“学校好几个女孩子组团跟我表白，我拒绝她们的时候被老师看到了，以为我早恋呢，让我写800忏悔书！”
司机回忆起自己的青春期，没有桃花只有脑袋开花，顿时羡慕起宋铭一，“你还全给拒绝了？？？不识好歹！”
这大叔忒不正经，宋铭一笑累了，偏头靠着窗闭上双眼。
他每天都会半路补觉，司机已经习惯话说到一半突然没人回应，感叹高中生确实辛苦。
这头沈不言已经到了教室。跟陈慧保证了以后会好好学习后，他每天都来得挺早，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个进教室。
今天他又是第一个，管钥匙的同学把钥匙藏在后门缝里，他轻车熟路摸出来打开门，迎面就是一阵簌簌冷风。
昨晚的值日生有点粗心，没关窗户，黑板也没洗干净，一块黑一块白的。他强迫症犯了，洗了抹布又擦一遍黑板，然后去洗手间洗了手，回来看到了一脑门汗的刘佳怡。
刘佳怡大概是一路跑过来的，红着脸喘气，结巴着问他，“你，你帮我把黑板擦干净了对吗？”
沈不言“嗯”一声。
“谢谢！我昨天，昨天有点急事，我慌着做完卫生没检查，就走了，今天想早点来做干净的。”
她问，“你吃早饭了吗？我请你吃早饭吧。”
沈不言赶紧拒绝，“不用，我吃过了，谢谢。”
“可是你帮我做卫生，我得感谢你。”刘佳怡脸更红，“我没想到你会帮我。”
沈不言压根不知道昨天值日的是谁，刘佳怡好像误会了什么，他很想再说几句解释，又怕越抹越黑，只好把亲爱的同桌拉出来，“我以为昨天做卫生的是宋铭一。”
刘佳怡愣住，“他不是周一吗？”
沈不言说，“那我记错了。”
“你，那个情书，你扔掉了吗？”刘佳怡鼓起勇气问。
沈不言想了想，觉得现在正好没人，适合跟她说清楚，“抱歉，我没办法回应你。”
他带着歉意，毫不遮掩地表露内心，“我喜欢宋铭一。”
刘佳怡睁大眼睛，“他知道吗？”
“不知道吧，他反应挺迟钝的。”
刘佳怡表情几次变换，最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看着女孩失落地把书包放到储物柜，他松了口气。
他在座位上预习了下课文，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宋瘸神应该快到学校了，于是起身下楼。
大降温劝退了不少热爱学习的同学，路过的几个班里都没什么人，以前这时候就会有读书声，今天只有大风呜咽。
他往前走，看到两个人影，停下脚步。
楼梯拐角处，三面墙壁隔绝了大风，余清皱眉给高他半个头的人嘴角上药。
“你没事吧？我都说了跑就行了，那么多人你为什么要硬刚？”
那人头发很长，但看身高，沈不言也不确定这人是男是女。
“打赢了。”
哦，男的。
他透过窗户看到校门口熟悉的汽车，只好快步下楼，余清看到了他，扫了一眼就继续擦药，反而是那个长头发斜睨了他一眼，眼神不善。
要是平时他只会觉得这人有病斜视，但扯上余清，可能性就很多了。
而且这肯定是个新来的，不然早被教导主任抓去办公室剪头发。
他快步跑到校门口，宋铭一揣兜斜靠着墙，别说，要不是夹板碍眼，这姿势还挺酷。
“小沈砸，今天晚了点？”
沈不言轻轻踢他的瘸腿，“要不您自己跳进教室得了？”
宋铭一呲他，趁着沈不言还没弯腰就迅速蹦上他的背，“上路！”
“真是不敢相信。”沈不言突然冒出一句。
宋铭一懵比，“什么？”
“不敢相信你有十九岁的灵魂。”沈不言嫌弃道，“你是不是骗我的？”
“呵呵，里这亚很lia不起吗？”吹了会儿冷风，宋铭一的鼻子更堵了，他察觉自己说话有点搞笑，呼吸间又冒出个鼻涕泡，赶紧吸鼻子。
沈不言说，“说话就说话，你还大舌头，是不是瞧不起我？”
“十九能比你大多少？我这样多正常啊，阳关大男孩懂不懂？”宋铭一反驳，把刚收进兜里的口罩拿出来戴上，“你这样才不像十几岁的男生，干什么都那么淡定。”
他们斗着嘴回到教室，宋铭一手伸抽屉里拿书，却摸出一盒牛奶。
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写着“祝你早日痊愈呀~”。
宋铭一感动之余，有点头大。
他其实挺自卑，自己是个学渣，并且可能一直渣。送他东西的大概率是班里的同学，不论是谁，都一定很优秀。他想不通优秀的人怎么会喜欢他。
偏偏沈不言还在旁边说风凉话，“可以啊小哥哥，都有迷妹了？”
宋铭一把牛奶塞回抽屉，转移话题，“你打算怎么跟嗯嗯嗯说？”
沈不言困惑，“......嗯嗯嗯？”
宋铭一只好拿了张稿纸把女孩的名字写下来，又赶紧划掉。
沈不言挑眉，“这么八卦？”
他凑近，低声说，“我想了很久，最后决定这样......”
宋铭一听了一半就瞪大眼睛，手臂的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你是......吗？？？”
沈不言笑，学他说话，“可能吧，目前不确定是不是嗯嗯嗯。”
“不确定你怎么可以跟别人说呢！”宋铭一反而急了，“这难道不会影响到你吗？”
“万一别人私下嘲笑你是......嘲笑你喜欢男的，你要怎么应付那些人？你知道舆论有多可怕吗？”
沈不言从他的话里推出了关键信息，“你以前待的世界，歧视这个吗？”
宋铭一不说话。
他的神色紧张起来，似乎在回忆某件令他十分痛苦的事。
“这并不可怕。”沈不言很肯定地说，“至少在我的默认观念里，喜欢同性还是异性都是正常的，反而你的反应让我觉得奇怪，我都没想到会有人觉得喜欢同性是件奇怪的事。”
“这种观念是我天生就有的。所以我认为，这个世界会包容各种不同取向。”
宋铭一笑得有些勉强，“真是这样也太好了吧......”
如果他就是出生在这里的就好了，也不用再碰上那些糟心事。
沈不言拿笔戳他，“没什么想说的了？”
宋铭一摇头，“现在不知道怎么说，你等我酝酿几天。”
“等到我觉得可以的时候，我什么都告诉你，保证。”
“怕你反悔，给我立个字据。”沈不言拿出一张纸，写了长长的一句话，递过来让宋铭一签名。
宋铭一一看，忍不住笑了。
——宋铭一以后会把难过的事情都告诉沈不言，然后忘记它们。
他一边签名一边说，“好嘛，你有时候还是很像一个十七岁青少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