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王妃她福运绵绵>第22章 在意

  江月媚怎么都没想到, 周曜会忽然提起她的婚事。

  还是在这般场合下。

  而他的意思,分明是要将她外嫁。

  如同一记重锤毫无预兆地砸向头顶,令她头晕目眩, 不可置信。琢磨清楚周曜话里的意思后, 江月媚的那颗心便如跌到冰川湖底一般, 透背寒凉。她不是不知道周曜的性子, 满腹心思扑在沙场,于儿女私情甚少用心, 甚至有点迟钝。

  寄居王府数年, 她不是没暗示过,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江月媚以为他只是没想到儿女之情上, 故而默不作声, 以为那年周曜毫不迟疑地舍命相救,心里待她必定与旁人不同。

  可今日……

  狄慎和玉妩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令她觉得如芒在背,江月媚死死捏紧颤抖的手指,整个人慌乱而彷徨。

  对面周曜的神情却仍如深潭沉静,“怎么,有话要说?”

  “没、没有。”

  就算有满腔的话, 哪能在这会儿说呢?

  江月媚的胸脯随呼吸剧烈起伏, 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忽然转身夺门而去。

  周曜微愕, “她怎么了?”

  目光投向狄慎, 分明藏有不解。

  狄慎勉强算是旁观者清, 从江月媚种种旁敲侧击的探问里, 隐约能猜出这位姑娘的心思。但他也是终日忙碌奔波, 半点儿没沾过儿女私情, 就算办差时心细如发,这种事情上也捏不太准。

  且当着孺人的面,他就算有这上头的猜测,还能如实说么?

  遂硬着头皮道:“属下也不知道。”

  “去瞧瞧。”周曜毕竟不想江氏后人出岔子。

  狄慎应命,忙追了出去。

  转瞬之间屋里就只剩两人对坐在桌案跟前。

  玉妩垂着脑袋,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折转里回过神,鬓发滑落到耳畔,柔嫩的唇瓣被轻轻咬着。而纱衣之下,方才因紧张而攥起的手还未松开,仍紧紧地揪着衣袖。唯有修长的眼睫微垂,目光盯着脚尖,不知在想什么。

  周曜静静地看着她。

  当着他的面神游天外,指节都快泛白了,她是被江月媚的话勾动回忆,想起陆凝了吧?

  心里忽然就有些不痛快。

  他抬手,屈指扣了扣桌面。

  玉妩被这声音惊动,霎时回过神,抬目看向周曜。

  就见他嘴皮轻动,又给她塞了个麻烦的差事,“闺中的事我不便出面,你们年纪相若,更聊得来。回头你去问问,她到底中意怎样的男子,再让孙嬷嬷按她的心思挑选人家。”

  说罢,竟自起身到书架上翻找卷册。

  剩下玉妩坐在那里,瞠目望着他的背影。

  江月媚喜欢怎样的男子,这种事情还用问吗?用脚趾头都猜得到,是战功赫赫英姿挺拔,又曾对江月媚舍命相救,让姑娘家从此念念不忘的淮阳王本尊呀!

  周曜这般安排,到底是真的少根筋,还是故意为难她?

  *

  无端又接了桩差事,玉妩有些头大。

  自打进了王府,她就一直以为,周曜跟江月媚之间是有些什么的。否则江月媚不至于在她入府之初便搬出英雄救美的旧事,摆出让她知难而退的态度。

  且孙嬷嬷当时神情如常,显然也知道这事。

  然而如今……

  玉妩当然不想去望月楼找江月媚。

  她又不是瞎子,当时周曜提到婚事的时候,江月媚那震惊失色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她若是老老实实地跑去望月楼,赤眉白眼地跟江月媚谈论婚事,无非是自讨没趣,闹得更尴尬罢了。

  但若撒手不管,她着实有点害怕周曜。

  这般犹豫了整个日夜,最后玉妩决定,拖!

  不是不办,就是没顾上嘛。

  等周曜下回想起来催的时候,没准儿情势已截然不同。

  玉妩想到这里,顿觉愁云稍散。

  好在有外头的战事牵着,且江月媚大概是伤了心避而不见,周曜近来的心思多半都在书架舆图和种种消息之间,倒半个字都没再提江月媚的事情。

  玉妩也只装聋作哑,每日里做好了药膳送过去,或是陪他吃完,或是他忙着没空,她交给狄慎后离开,乐得不打照面。

  闲暇时又让檀香做了糕点,送去望月楼给小柔嘉。

  因怕江月媚生事,都是徐司闺亲自去办。

  如此到了六月中旬,周曜的身体日渐痊愈,非但能下地走动,偶尔还能支使玉妩作陪,在映辉楼周遭散步。只是内里的防守仍十分周密,不容半个闲人靠近,而王府外仍松懈散漫,便是有人聚赌也不曾追查。

  消息报到乔皇后跟前,眼线口中的淮阳王仍半死不活。

  朝堂上被战事牵动,少有人再想起淮阳王府。

  但玉妩的满腹心思却仍扑在周曜身上。

  看着他一天天好转,玉妩自然高兴。

  这天晚上,沐浴后换好寝衣,徐妈妈拿了栉巾帮她擦干头发,因左近无人,便低声道:“瞧殿下这两日做什么都笑吟吟的,想必是王爷病体渐愈了吧?佛宝每回从映辉楼回来,都要悄悄去佛像前上柱香。”

  “她上香做什么呀?”

  “谁知道呢。”徐妈妈低笑。

  玉妩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因着自幼住在佛寺的缘故,她每月都有两日会正儿八经地焚香,那是自幼跟祖母养成的习惯使然。王府里规矩重,她初来乍到地不敢擅自设小佛堂,只在梢间里供了尊玉雕佛像,时常过去坐会儿清心。

  佛宝偷偷去上香祈求,想必还是为了她。

  玉妩捻着腕间的珊瑚珠子,想起刚被赐婚时,她曾跟母亲去梵音寺里进香。那会儿不知淮阳王是何模样性情,不知前路究竟有多崎岖,更怕皇家的尔虞我诈翻云覆雨,满心皆是担忧,似阴云笼罩。

  如今,到底是熬过来了。

  不管她这硬塞进来的孺人往后是去是留,周曜好转后朝堂内外还会有怎样的风浪,至少她在佛前许的愿望是成真了。

  愿淮阳王早日好转,不负征战之功。

  玉妩仍记得许愿时的小心翼翼。

  是时候去佛前进香还愿了。

  玉妩噙着笑意入睡,翌日去映辉楼时,便跟周曜提了想去梵音寺进香的事。

  因怕他断然拒绝,在周曜开口前,又赶紧补充道:“王府如今这情形,自是不宜张扬的。若王爷允准,我便改个装以寻常人的身份去。若这会儿不宜出门,便过阵子再去。”

  说来说去,她都得去进香,早晚而已。

  周曜幼年丧母之后,眼瞧着乔氏春风得意,戚氏败落消散,便常觉天道不公,更不信神佛之论。再往后杀伐征战,手里沾的人命不知多少,踏血而行时,这性子更是半点不改,听她如此,只随口道:“为何去进香?”

  “我——”玉妩声音微顿。

  她去进香,自然是为了还愿。但若周曜问她还什么愿,她如何作答呢?

  告诉他出阁前她曾在佛前许愿盼他好转?

  这事儿玉妩心里藏着就行,哪好意思告诉周曜。

  心念电转之间,她很快想到了由头。

  “就是觉得有些事情挺玄妙的,殿下的病情前阵子丝毫不见气色,如今日渐痊愈,想必是冥冥中自有神佛相助。我怕置之不理会折了福气,还是去寺里进炷香,心里能踏实些。”她迎着周曜的目光,答得诚恳。

  周曜轻嗤,“那是我命大。”

  玉妩赶紧道:“王爷自是有福之人,不过有些事确实玄乎。上回的牡丹宴,王爷还记得吧?出了北苑后我去敬国公府看望魏伯母,碰见了个叫谢清玄的道士。他曾预言说王爷定会好转,当时我还不敢信,如今看来,果然冥冥中有神佛相助。”

  “那人既是道士,你怎不去道观?”

  玉妩:“……”

  这么较真有必要吗!

  不过周曜随口一问后,忽然似想到什么,又道:“他原话怎么说?”

  玉妩回想了下,记得当时谢清玄只叮嘱她事成之前不可泄露于旁人,可见不管他为何特地告诉她此事,印证后是无需隐瞒的。遂如实道:“他跟我说,不出五月中旬,北边会起战事,殿下便可重整旗鼓。”

  周曜闻言,眸光骤紧,就连声音都紧了几分。

  “他还说什么?”

  “除此之外没再说什么,当时他前言不搭后语,回想起来还挺玄乎的。”

  玄乎吗?那可未必。

  这世间有些事情看似是情势所致、大势所趋,背后却是经常是人力所为、苦心促成。而所谓的预言,未必就是鬼神之论,而很可能是藏在暗处的隐秘手段被人洞悉,继而推测出尚未发生的事。

  若真如此,这谢清玄可不简单。

  周曜久经沙场,于潜藏的危机极为敏锐,当时并未多说,只让玉妩如常进香,不必避着旁人。过后却召了狄慎到跟前,命他尽快查访这名叫谢清玄的道士。一旦找到本人,即刻带到王府。

  吩咐差事时,神情语气皆极为严肃。

  狄慎知道轻重,赶紧奉命去办。

  *

  查访谢清玄这件事,办起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这数月间,他在京城声名鹊起,颇受内宅妇人吹捧,时常受邀过府叙话,端的是一面难求。而谢清玄也没刻意隐藏行踪,京城里就那么些人家,他今日到过哪里,明日要去谁家,狄慎只需稍加留意,便可查得一清二楚。

  顺蔓摸瓜,见到本尊也非难事。

  狄慎很快就将他请到王府。

  那会儿是后晌,周曜在甘州舆图里连着沉浸了两个时辰,双鬓微觉疲累酸痛。听狄慎说谢清玄找来了,他便将舆图锁好,也没换衣裳装病人,只管喝两杯茶润喉,金刀大马地坐进圈椅里,命狄慎带人进来。

  很快,谢清玄大步而入。

  他身上的青色道袍修长磊落,肘弯里掖着拂尘,宝冠下双眉修长入鬓,神情清正雅和,一眼看过去只觉仙风道骨,清逸超然。

  被狄慎半逼半请地带进府里,他脸上不见半点愠色,也无踏足王府皇家的恭敬,只绷直了脊背,微微躬身行礼。

  “贫道谢清玄,拜见淮阳王殿下。”

  这个礼数里,已可窥出态度。

  按规矩,他虽在京城名声鼎盛,论身份也只是个寻常道士,跟朝廷的僧录司更不沾边。像淮阳王这样的身份,哪怕是去皇家供奉的道观,德高望重须发皆白的真人见了他也是极恭敬的,常弯腰为礼,笑容和善。

  但眼前这个谢清玄,腰间就像是别了铁棍,行礼颇为敷衍,语气都颇冷淡。

  仿佛周曜欠了他千百贯钱似的。

  就连狄慎都察觉出不敬,重重咳了一声。

  谢清玄装作没听见,只握着拂尘道:“不知殿下召贫道过来,是有何吩咐?”

  “上个月你在敬国公府见过内子?”

  “贫道有幸,确实见过孺人。”

  “然后你就跟她说,不出五月中旬,北边会起战事,本王能重整旗鼓?”周曜斜靠在圈椅的扶手,手里把玩着白瓷茶杯,那两道目光却一错不错地落在谢清玄的脸上,半个表情都不肯放过。

  谢清玄竟笑了下,掺几分无奈。

  果然,她还是跟淮阳王说了,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在事情印证无需隐瞒后,因着机缘巧合,对淮阳王如实相告。

  不知她眼瞧着预言印证后有何感想,在淮阳王跟前提起他时又是怎样的语气?

  谢清玄无从知晓,亦不敢深想。

  他只是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那么本王问你——”周曜抬眉,逼视着他的眼睛,“你是如何未卜先知?”

  “贫道既然穿了这身衣裳,自然会些玄门之术。不过王爷放心,这件事我就只同钟孺人说过,半个字都没跟旁人提起。甘州与京城有千里之遥,那边的动静也不可能传到京城。王爷行得端坐得正,贫道无意冒犯。”

  谢清玄直视周曜的眼睛,不闪不避。

  周曜打量着他,慢吞吞啜了口茶。

  这个回答他其实并不满意。

  毕竟玄门之术四个字拿去骗玉妩那种小姑娘还行,他是半点都不信的,否则这种能耐通天的鬼才早就被父皇收入麾下,为坐稳龙椅甚至长命百岁效劳了。谢清玄更不必费尽心思在京城博取虚名,又同玉妩说那些话。

  此人行径怪异,必定有所图谋。

  不过谢清玄并未张扬此事,确实令周曜心中稍安。

  他审视对方,谢清玄则静立不语。

  半晌,周曜打消了立时逼问深挖的心思,只抬了抬下巴,“如此说来,道长倒是个难得的不世之材。本王有意留道长在府上盘桓几日,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王爷行事谨慎,这是应有之意。”

  谢清玄答应得倒是痛快。

  周曜便抬了抬手,命狄慎送他去离映辉楼最近的那座客院住下,派人好生照看。

  没多久,狄慎回来复命,神情间分明藏有惊诧,“跟着王爷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属下还是头回见到这种人,被软禁了却像是闲游似的,半句抱怨都没有。更绝的是,他来时拎了个小书箱,属下还以为装的是经书,谁知里面竟是两套衣裳,外加木杯、栉巾等物。”

  “所以,他已做好了留在王府的准备?”

  这回就连周曜都有些诧异了。

  狄慎点头说是,也有些摸不透此人的路数。

  周曜又问:“在哪里找到他的?”

  “在信国公府外的长巷里。据他所说,当时他是应公府的长房夫人潘氏之邀,去为她答疑解惑。这种事他没少做,也不收半点谢礼,到哪儿都是两袖飘飘,寻常寄住在道观里,也无甚花费。听说王爷相邀,他也没废话,很痛快地就来了。”

  沽名钓誉,出入高门府邸,图的却不是钱财。

  那他为何而来?

  且他还去过信国公府陆家。

  那是个跟乔氏沆瀣一气的门户,据狄慎后来所查,当初乾明帝听了枕边风赐婚便是那潘氏撺掇的。陆家还有个跟玉妩青梅竹马,险些结为夫妻的陆凝。

  谢清玄初次见到玉妩便说了那等足以震动京城的秘事,今日见着他却又态度冷淡,就像曾结过梁子似的。

  种种线索汇集,周曜手指微顿。

  “钟孺人何时回来?”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