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梦梦到你在这里, 就找到啦。”棠予看见他便心生欢喜,忍不住手痒的去摸他的脑袋,却被他一偏头躲开了。
她撇了撇嘴。
不过他虽然还不肯与她亲近, 但是小孩子还是很好骗的,小重华闻言有些纳罕的盯着她瞧, 似是有几分信了她的话。
棠予四下看了看, 见这里是一个很简陋的屋子, 破烂的屋顶能瞧见天光,四周裂开的缝隙让寒风时不时地鞭子一样甩进来,兴奋的鞭笞着屋里瑟瑟的人。
“这里是你住的地方?”
“嗯。”小重华点了点头,“西照宫中的一个老嬷收留了我,她不让我踏出宫门一步,也不让我随意见外人。你要小心别被她发现。”
棠予想起上次在柴房中听到的两三宫女碎嘴的闲话,好像他上次被关进柴房,就是因为母亲病死,他无人问津, 饿得不行的时候选择偷食, 结果却被二皇子发现了。
上次他借着火把点燃了来找茬的二皇子的衣袖,而后抓住机会逃走了,她也在那一刻醒了过来。
没想到这梦境还能顺着时间线延续下来。
如今不知过去了几天, 他不仅没有被抓住,还被一个严厉的老嬷收留了,虽说居住环境可以说十分恶劣, 但是相较于之前,境况已经不止好了多少。
他吸溜吸溜喝粥的声音拉回了棠予的思绪,她站起身,看到他抱着一个几乎与他的小脸一般大的海碗有滋有味的喝粥, 好像在吃着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棠予看着他碗中那稀的像水一样的粥,不由得皱紧了眉,看到小小的孩子柴火棍一样瘦,她心中溢满了心疼。
她心中已经把这个孩子当做重华的残魂转生的一世,若是能长长久久的留在这个梦境中,是要把他抱进锦绣堆里,护着他安安稳稳的长大的。
如今虽不能保证长久的留在这里,但她也可以尽自己所能让他过得好些。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见这是一个荒芜的宫殿,红墙斑驳,宫门紧闭,院中零星的生着一些杂草,杂草旁有一口井。
院中不知被谁用小木棍支起了一个箩筐,里面有些干瘪的谷子,想来是是先前下雪的时候用来捕鸟的。她瞧着那整齐的一小撮干瘪谷堆,判断出并没有鸟儿上钩。
想必宫中的鸟儿嫌这诱饵寒碜了。
院中除了这些之外,旁的便什么也没有了,甚至连根枯树的影子都瞧不见。
西边有一个看上去年久失修的小屋,棠予走到门前往里探身瞧了瞧,见其中有锅有灶台,只不过蛛网遍布,地面上还有一层厚厚的积尘,没办法直接用。
至于可以烹饪的食材,那更是完全没有了。
棠予有些技痒的搓了搓手指,一飞身踏上了屋顶,而后轻盈的一跳,斜着坐在了红墙之上。
举目远望,看到的是一重又一重相似的宫阙,似乎与崇燕的皇宫没什么不同。
她忍不住生出一个想法,暗道,既然她身处崇燕,那此处的皇宫会不会与段烨的皇宫一脉相承?
若是那样的话,她倒是知道御膳房和一些小厨房的位置,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弄点食材出来。
她艺高人胆大的斜坐在红色的宫墙上,想到这里,有些轻快的晃了晃足尖。
冬日的寒风十分凛冽,可身着夏日白裙的棠予却浑然不觉,一阵风扬起她的青丝,白色的裙角也轻快的扬起,露出她莹润的脚踝和一小截纤细白皙的小腿来。
她眯着眼,感受到一阵沁人心脾的凉意。
破旧的主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小重华藏在屋中悄悄地盯着她,心中忽而第一次生出一种对美的感受。
就宛如久处泥泞黑暗的人间,忽而有一日,抬头看见了温柔的月亮。
之后有一段时期,在棠予随口的诓骗之下,他曾真的盲目的深信她是天上的仙子。
若要问他为什么的话,或许是在无知懵懂的时候,他总觉得那三九寒天中红墙上的白裙女子,合该是生于九天之上的。
小重华静静地看着她,忽见她屈起膝盖,足尖点上宫墙,轻巧的站了起来。
而后她乘着风一跃,便从那处消失了。
他不自觉的推开屋门追出去几步,又怔怔的停下了。
……
棠予悄无声息的向着南方掠去,没一会儿,便看到了一座熟悉的宫殿,正是她生活了数月的重光宫。
只是这里的重光宫墙角没有她熟悉的那棵青梅树,树下也没有她常歇息的那块青石,还有一些细小的布置,皆与她记忆中不同,让她心中生出一种微妙的怪异感。
此刻这里静悄悄的,殿门紧闭着,不知里面有没有人。
她看了看天色,判断此刻应该刚到巳时,还不是用膳的时候。
一边小厨房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门屏息探了探,见里面空无一人,于是踏过门槛钻了进去,又将门虚掩上了。
拿个小荷包装了一些盐椒佐料,又谨慎的将各种食材都分别拿了一点点,不会让人发现明显的差异。
估摸着差不多了,她心满意足的将自己的成果收入囊中,正要偷偷离开,外面却忽然一阵嘈杂。
主殿的殿门似是被猛地推开了,紧接着一个少年残酷的声音冰冷的响起:
“来人,把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紧接着是丫鬟泣不成声的求饶声。
“二皇子饶…唔……”
那凄惨的声音戛然而止。
棠予心头忽然浮出怪异的感觉,让她莫名的不安,似乎有什么划过心头,可她没能抓住。
一阵骚动之后,外面又安静了下来。她等了片刻,从门缝中悄悄去瞧外面的场景,见人已经散去了,只剩殿前的台阶上一小块鲜红的血迹,让人看着有些惊心。
她压下心头的不安,在确定安全之后飞快地溜出了重光宫,一路谨慎的躲藏,终于安然无恙的回到了西照宫。
自墙头翩翩的落下,脚刚一沾地,就看到面前的木门被一下子打开了。
小重华站在门内,一见是她,黑眸中顿时生出了欢喜之意。
随即,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又傲娇的偏开视线。
棠予抿嘴笑起来,很想去揉一揉他的头毛,想揉的乱糟糟的,看他会不会恼。
正手痒的时候,她听到旁边一声响动,紧接着便是一阵扑翅的声音。
回头一瞧,见那箩筐竟盖上了,此刻正疯狂的跳动着。
她心中一喜,连忙过去按住了箩筐,半晌之后见里面的东西安静了下来,便伸手进去抓。
一不小心被那凶恶的鸽子啄了一口,不过棠予却没怎么感觉到疼,也就没放在心上。
她抓出那只支棱着的鸽子,舔了ね舔こ自己的牙,阴恻恻的笑了。
这些年她做任务时常常如同荒野求生,嘴挑的她早就练就了一身的好厨艺,她正嫌没点荤腥,这傻鸽子就自己撞到了她手上。
她盯着那肥美的鸽子,两眼放光。
未免夜长梦多,她熟练地将它料理了,而后走到井边要打些水上来,随口指使小重华去厨房拿些碗来。
小家伙发现自己跟在她身边偷偷观察被发现了,扭捏的背过身子,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棠予奇怪的发现,尽管他一副不可爱不乖的模样,她心中仍是一片欢喜,说什么话都忍不住带上笑意。
“帮我一下好不好呀~”
她放软了声音,轻声哄道。
他好像挺吃这一套,踯躅片刻之后,噔噔噔的跑向了厨房。没一会儿就抱着一摞子碗回来了。
棠予刚好打上来了一桶水,将那些灰扑扑的碗一个一个的洗干净了,而后捡出一个盛了些清水,将料理好的鸽子泡在了里面。
之后洗干净了手,摸出一把橘子糖放进了他手心里,而后飞快地摸了一下他的发顶,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弯眸笑道:
“这是给你的奖励。”
他鼓了鼓腮,瞟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偷偷地背过身,吃了一颗糖。
之后棠予挽起袖子将那个废弃的小厨房打扫了一通,收拾妥当之后方才仙女一般的人儿变得灰头土脸的,她简单的洗了洗手脸,生了火将鸽子炖上了。
顺毛哄了哄小重华让他在一边看着火,而后她伸了伸懒腰来到了井边,又打上来一桶清水,反手褪了自己身上的纱衣。
衬裙细细的带子挂在肩上,她撩了水洗自己的手臂,冲去灰尘之后,白皙的小臂仿佛刚出水的甜藕一般,沁着水意,比她身上轻薄的雅白襦裙还要白上三分。
她反手散开了自己的长发,随意的甩掉了自己指尖的水珠,想着去厨房里问一问小重华有没有皂荚,可以拿来洗一洗头发。
一转头,却瞧见他坐在门槛上,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瞧,见她看过来之后,慌忙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知他这样愣了多久,就连灶上的火都快要熄了都全然不知。
棠予好气又好笑,拢了拢头发便向他走过去。
“发什么呆呢?让你看着火,你看我做什么?”
她将他捂脸的手拿开,见他一双黑眸忽闪的眨,一副犯了什么错的样子,不敢正眼看她。
棠予瞧见小孩的脸红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忍不住想笑出声,暗道真是个小封建。
抬脚走进厨房,添了几把柴火将火烧旺之后,她回过头,站在他面前俯下身子,平视着他的眼睛,俏皮的弯了弯眼眸,和声细语的问他有没有皂荚。
这次这小鬼倒是挺配合,飞快地钻进屋里给她拿来了。
棠予忍不住上手捏了捏他的小脸,笑眯眯的道:
“鸽子汤炖的差不多了,这儿用不上你了,可以去一边玩一会儿。”
小重华眸子乱闪,在她扬长而去之后低下头捂住了自己的脸,看上去羞答答的。
棠予在井边简单的洗了洗自己的长发,洗干净之后拿着手帕一点一点的绞至半干,而后随手一拢,湿漉漉的披在了身后。
她懒洋洋的在院中晒着冬日的太阳,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厨房,面色顿时一变,连忙跑了过去。
“你怎么不把厨房给点了呢?”
将拾柴的小重华从灶台前提溜到了厨房外 ,她看着灶台里烧的旺盛的大火哭笑不得。
先前让他看着火,他在那里发愣。方才让他去一边玩吧,他又想烧火了。
真挺能添乱的。
不过还好她抢救的及时,鸽子汤炖的鲜香馥郁,让人忍不住直咽口水。
盛了满满两大碗鸽子汤端到了桌上,又摆了上两个盘子,一个放了几张酥油饼,另一个码了两层蜜豆糕。
她坐在那里看着小重华吃的香喷喷的,甚至将碗都快舔干净了,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的将他手中的空碗夺了过来,又将另一碗推到他面前。
他眼睛一亮,又扭捏的低了低头。
“你吃。”
她一听,心里还挺感动,暗道,这大概就是养崽的快乐叭。
然而面上却不动如山,抄着手高深莫测的说:
“我不吃,仙女都是餐风饮露。”
小重华暗戳戳的抬眸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鸽子汤。
“快吃吧,凉了就不香了。”
他终于抵挡不住诱惑,拿着勺子大口的喝起来。
棠予感受到一种平淡的满足,还有一种让她整个心灵都涤净放松的久违的幸福感。
她甚至已经开始想,晚饭要做些什么了。全然忘了这里是她无意间闯入的一个梦境。
看着小重华吃完饭之后,她让他去洗把脸,而她自己抱着那三两碗碟,紧跟在他后面走到了井边。
这次他主动扒拉了两个碟子到身前,蹲在她身边陪她一起洗。
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棠予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瞅了眼天色。
“你要不要睡午觉啊?”
小重华抬眼看她。
“你要走了吗?”
“我不走,我在旁边看着你。”
他没忍住露出有些雀跃的目光,而后迅速的直视前方,有些一本正经的而说:
“我要睡。”
……
小重华脱掉鞋子爬上床,又褪下身上破旧的灰袄,认真的放在了床边的木椅上。
他非常瘦弱,穿着件在冬日里显得有些过分单薄的棉中衣,肉眼可见的冻得发抖。
脱掉袄子后他迅速的钻进了被子里,可那颜色暗沉的被子看起来也又冷又硬,一点儿也不暖和。
棠予皱紧了眉,止不住心疼。
她忍不住上前给他掖了掖被角,又用手背探了探他额上的温度。
在这里她对冷热疼痛不太敏感,却依然能感受到小家伙身上的凉意。
若是能为他找来一床干净温暖的棉被就好了。
棠予忍不住遗憾。
小重华的长长的睫毛一下下的眨着,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手瞧。
“怎么了?”
她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见手背上有一块小小的伤口,是方才不慎被鸽子啄的。
如今不过是渗了一点小小的血珠,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过她眸子一转,嘴角一弯,忽然想逗逗他。
她夸张的瞅着不过破了点皮的小伤,嘶了一声。
“流血了,好疼啊。”她眉头轻蹙,楚楚可怜的说。
小重华脸上顿时浮上了担忧之色,他也皱了皱自己的小眉头,目光有些不快的盯住了那块小伤口,仿佛试图将它吓走似的。
棠予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心里熨帖极了。
“你帮我吹一吹好不好呀,吹一吹就不疼了。”
他听罢,犹豫了一小会儿,然后认真的、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她的心头好似也被一阵轻柔的微风拂过,流转的眸光分外的温柔。
……
床尾的墙边有一张木椅,棠予坐在上面,放松了脊背斜靠着。
在一旁陪了小重华一会儿后,她见他闭上了眼睛,便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到那个破旧的小厨房里一番巡视,捡了一个破铜盆,扒拉了一些炭火装了进去,而后又静悄悄的回来,将炭火盆放在了床边。
放好后刚一直起身,她就瞧见小重华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瞧。
“我吵醒你了?”
他不说话,摇了好几下头。
“那就好。”
她转头去将窗户封紧了,左右这屋子四面透风,倒不用担心空气不流通。
做完这一切,她又坐回了椅子上,瞧见床上躺着的小重华眼睛忽闪忽闪的一眨一眨,片刻之后慢慢的闭上了。
棠予托住腮出了一会儿神。
没多久,她就又皱了皱眉。
松动的门被风吹得咯吱咯吱响,扰得人烦不胜烦。
她走到那门边研究了片刻,用小木块将缝隙卡死了。
一回头看见方才明明已经闭上眼的小重华坐起身朝她这边瞧。
见被她发现,他立马又乖乖躺好了,规规矩矩的将被子拉到肩上。
棠予觉得她发现了什么。
她又回床边的那个木椅上靠着了,这次安安稳稳的,没再东跑西跑。
冬日的风宁静了下来,她支着额,有些昏昏欲睡。
在这悠长的时间中,她想,如果可以,真想就这样一梦一生。
在她不注意的时候,闭着眼睛装睡的小鬼又悄悄睁开了一条眼缝,偷偷地看她。
他很想问一问她,你是谁,今后还会再来吗?
可是他有些不敢问出口。
怕一问,这温柔的仙女就要回到天上去了。
困意袭来,他看着窗边微光下她朦胧美丽的影子,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
……
棠予在半睡半醒的迷蒙之间,忽然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自睡梦中睁开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回到了灵禅寺的客房中,那个黑黢黢的屋子里。
梦醒了。
天光照了进来,长时间处于黑暗之中,她有些不适的抬手挡了挡刺眼的强光。
来人气度从容,不急不缓的回身阖上了门。
她的眼睛适应了光线,见门口的是一个白袍僧人,眉目似高山淡月,气质如白梅寡雪,正是她之前在禅房见过的慧能。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皱着眉坐起身来。
看到他,她就想起那个摆了自己一道、还害段烨重伤的江尘衡,心情自然称不上好。
“大师怎么进来的?”
“程小将军的兵士已经全部撤走了。”
“陛下醒了?”棠予眉头一动,抬了抬眼。
慧能摇了摇头。
“陛下那屋房门成日紧闭着,只有两三人可以出入,贫僧也不知道如今陛下情况如何。”
棠予不信。
“若不是陛下醒了,谁能调动程小将军?”
“是端王。”慧能淡淡的瞟了她一眼,“程小将军收到了端王的求救信,带人去解端王爷之困了。”
棠予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
这王爷一路走来稳稳当当,怎么在陛下昏迷不醒的时候忽然就出事了呢?
而且还偏偏向程小将军求助。
最关键的是,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他竟然去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刺激着棠予敏感的神经,让她有一种要变天的预感。
“公子说,你这次做得很好。”慧能看着她道,“他向来不亏待有功之人。”
“如今程小将军撤走了,陛下又生死未知。无命师兄不太理会凡尘俗事,贫僧在这寺中说话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尽可以同我提。”
棠予恨江尘衡恨得牙痒痒,闻言抬了抬眼皮故意道:
“我要吃烧鹅。”
慧能闻言波澜不惊,看来还是有些道行的。
“那恐怕施主要等上一个时辰。”
“可以啊。”棠予存心呛他,“恰好我现在想要沐浴,等上一个时辰刚好。”
“那贫僧稍候就去吩咐。”
“真的?”
慧能的眼眸戏谑的弯了弯。
“出家人不打诳语。”
“在寺庙中能吃肉吗?”
他的嘴角浮上了笑意。
“饮酒是佛门五戒之一,施主不也未曾约束自己?”他淡淡的看着她,直把她瞧的无所遁形,“佛祖是慈悲的,想必会宽恕你的罪过。”
“贫僧也会包容你。”
棠予一时语塞,却不想败下阵来,只有强撑着故意为难他道:
“我还要见段烨。”
慧能闻言蹙了蹙眉头。
棠予见他终于吃瘪,得意的扬了扬眉,心情舒畅了不少。
“陛下的屋门日夜有人轮值看守,这件事怕是不太容易。”他话音一顿,又道,“不过也并非完全没有法子。”
听他这么说,棠予也顾不得与他置气了。
“你有办法?”
“听说施主身轻如燕,能飞檐走壁。可以掀了房顶的瓦片,潜入屋中去。”慧能道,“届时我会安排人吸引屋前侍卫的注意力,确保你的安全。”
棠予的眸子闪了闪,虽然这个方法简单粗暴,不过确实可行。
只是……
“一直得不到陛下的消息,贫僧的心中也有些疑虑。你此去若发现他有一息尚存,可顺势送他一程,以免夜长梦多。”
“……”
棠予有些无奈苦涩的抿了抿嘴角,只是好像显得她有点心怀不轨。
“……容我想想。”
-
夕阳西照,高山上的庙宇笼罩在带着佛性的金光之中。
棠予久违的踏出了房门。
慧能安排了一个俗家弟子去山下买烧鹅,而棠予则跟着一个引路的小僧去净房沐浴了。
途中她路过一片荷花池,这个时节,池里的荷花正开的欢畅水灵,前两日被落雨洗礼过之后,更是越发的柔美脱俗。
碧绿的莲叶下有条红鲤缠上了中空的毛茸茸的绿茎,坏心的撞了它一下又一下,把那瑟瑟的莲叶扰得不得安宁。
“扑通——”
一颗石子猝然落了水,将那条鱼惊得慌忙流窜。
棠予的目光从那涟漪处向上移,瞧见那岸边有一个老熟人。
琮萤许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
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棠予眼眸一眯,嘴角扬起了一抹不善的笑。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冤家不聚头。
前几日她那一巴掌可疼得很,棠予可是好好地记在了心头,丁点没忘。
平日里她咸鱼随性,游戏人间,一些小事不想去计较,摆摆手也就过去了。
不过如今看来,那番作为倒让旁人觉得她软弱可欺了。
孰不知她在大荒里手撕凶兽的时候,指不定他们这个世界都在投胎转世。
一个不起眼的小蚂蚱,竟然蹦到她的头上来了。
棠予哼笑一声,嘴角一扯,脚步一转,迎面向她走过去。
琮萤眸色晦暗,心思急转,一抬眼做出了一副欣喜万分的表情。
“小谢!你出来了。真是太好了。”她低眉顺目,一脸歉容,“前几日的事,真是对不……”
“啪——”
素白的手扇在女子的脸上,清脆的一声响,让人听了便心生愉悦。
棠予瞧着她肿起来的脸颊,嫌疼似的甩了甩自己的手。
迎上她错愕的目光,弯了弯戏谑的眼眸,嘴角也浮上一抹嘲讽的笑意,她轻轻启唇,吐出几个字:
“呀,真抱歉。”
说罢,她心满意足的揉了揉腕子,施施然的扬长而去了。
琮萤被她打懵了,不可置信的捂住自己火辣辣的脸颊。
待她已经走远了,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一转眸死死地盯住了她的背影。
妒火和怨恨在她心中疯狂的燃烧。
琮萤不明白,凭什么同为身份卑贱的宫女,她可以这么随心所欲,耀武扬威,仿佛上天的宠儿,无论犯了什么错都可以轻飘飘的揭过。
而她却要处处小心,时时谨慎,日日如履薄冰,一个行差踏错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她阴毒的眸子一转,将目光投向了后山。
先前她常常从后院的小门出去,摘些带着晨露的小白花回来插在瓶中。
可是前几日,那处却忽然守了人,不让任何人出入。
她呵斥他们大胆,说自己是为娘娘采花,若因他们拦着摘不到新鲜的花,娘娘怪罪下来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守门人也不怵,说如今后山有野狼出没,已经叼走了好几个人,无命大师吩咐了,这几日任何人都不能从这个门出去。
那时她悻悻的回来了,被程罗不分青红皂白的数落了一顿,恼在了心里。
不过后来听寺中的僧人议论,说无命大师找到了数人零落的尸骨,为他们做了一场法事。
那一刻琮萤才相信这后山中确实有食人的恶狼。
她慢慢攥紧了拳头,眸中浮出黑暗的恶念。
哼笑一声,扯了下唇。
我不敢动你,可是狼群未必。
-
幽暗的净室之中,水汽氤氲满屋。
透光不透明的素色屏风上映出女子凹凸有致的身影。
棠予抬脚出了浴桶,带出一片缠绵的水渍。
这一通洗去了身上黏腻的汗和浓重的酒气,她顿时觉得浑身都清爽松快了下来。
在屋中闷着的那几日,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埋在了污泥里,就连时间都停滞了。
如今被这清涟一濯,终于又找回几分活着的感觉。
同时也找回了饥肠辘辘的感觉。
她这几日是真的没有好好吃饭,一来是真的没有胃口,二来是那伙程家人故意苛待她,送来的全是一些难以下咽的糟糠菜,猪食一般让人看一眼就食欲全无。
方才刚出房门的时候她像是走在棉花田里,脚下软绵绵的发飘,懒洋洋的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她觉得自己快变成了一个纸片人,风一吹就能飘,手指头一戳就会啪叽一下摔倒。
从水中站起身的时候,她就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棠予晕乎乎的扶住了桶壁,开始慢吞吞的穿衣。
肚兜是胭脂色的,就连系在脖上的绸带也红的深深,仿佛被捣碎的熟透的玫瑰。
轻薄的夏衫则是纯净的月白色,一拢一束,如同红棠上落了薄雪,堪堪的遮住了春光。
晃晃悠悠的将自己收拾妥当之后,她擦着自己半湿的长发走出房门,在心中轻飘飘的想着,也不知道慧能有没有给她买烧鹅。
她现在……真的好想吃!
一转眸,她瞧见了一个人。
那人长发未削,应该是个俗家弟子,他手中拿着一个沉甸甸的纸包,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不是烧鹅又能是什么呢!
出家人果然不打诳语!
她在心中赞美慧能。
迫不及待的从那个弟子手中接过烧鹅之后,她作势要打开,先咬上一大口缓解一下自己的饥饿感。
虽然对佛祖有些不敬,但是佛祖慈悲为怀,想必会宽恕她的罪过。
棠予在心中告了声罪。捏着纸边打开了一个角。
那俗家弟子站在她身前,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见到她的动作后,忽然道:
“施主在此处啖食着实不雅。”
棠予顿时有些羞赧。
没想到佛祖能原谅她,这俗家弟子却不能容忍她的不敬。
不过此事毕竟是她不对,她也不好说什么,便悻悻的问:
“我对周遭不太熟悉,师傅可知附近何处有落脚地?”
“寺中后院小门连着一条幽径,约五十步外的地方有一处凉亭,不过片刻就能到,是个绝佳的去处……”
棠予应了声,飘飘然的向后院走去。
飘着飘着,她经过了三间客房。
其中有一间是段烨的住处。
鬼使神差的,她放着院中宽敞的路不走,一抬脚走上了回廊。
中途路过段烨的房门,忍不住放慢了脚步,然后慢慢的,慢慢的,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房门两侧分立着两个侍卫,都是熟面孔。
棠予自然地抬脚向里走,隐隐的期盼着他们不会拦自己,然而事实是刚踏出一步,她就被挡住了去路。
她眼中一涩,垂下眸来。
先前她总是可以随便出入的。
“陛下醒了吗?”棠予收拾了收拾心情,又问。
那二人沉默着,并不回答她。
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中,她悄悄握了握拳,而后一抬眼,毫无预兆的抬手去推房门。
那二人一时不察,竟被他得逞了。
然而此刻棠予虚的一批,房门忽然向内打开,她一时间找不到着力点,居然扑通一声摔了进去。
而她竟然还不争气的……晕了。
……
房门被破开的那一瞬,昏暗的屋中忽然落入了一抹暖融融的夕照。
他心尖上的美人无知无觉的伏在那抹夕照中,仿佛是上天送到他手边的甜美的祭品。
梓竹督了眼他的面色,而后识趣的退了出去,还体贴的关上了房门。
她像是一下子被斩断了来路,孤零零的落入了他身处的黑暗之中。
屋内只摇曳着一豆烛火。
男人嘴边扯出一抹残酷的笑意,盯着她安睡的侧脸,躬身将她抱入了怀中。
他惜她、爱她、敬她,无数次的原谅她,可她却骗他、戏耍他、逗弄他,到头来还是要害他。
而且……她背后还藏着一个男人。
一个宁愿自己豁出命,也不愿意供出来的男人。
想到这一点,他额上的青筋就开始突突的直跳。
血色爬上他的眼,还有幽深粘稠的恶念。
黑色的袍角擦过暗色的幔帐,深红色的床帏在烛光中瑟瑟的摇动。
他不甚温柔的将她扔在床上。
棠予嘤咛一声,迷蒙的半开了眼。
失焦的视线落在男人被烛光照的格外英挺的面庞上,一点一点汇聚起动人的光亮。
“陛下……”她忽然不吝的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粲然照人的笑容,明亮的眼眸漂亮的弯起,就像是温柔的月亮。
“太好了。”
空气中飘荡着暧昧的香气,黑暗和烛光此消彼长,光与暗在交界处水乳交融,相互推搡又彼此纠缠,气喘吁吁地进行着一场酣战。
男人的半边身子隐没于阴影之中,暗夜一般的眸色不明的盯着她,仿佛一个冷静的捕猎者,耐心的观察他那忽然变得温顺的羊羔。
她的衣领有些松散,露出了半边雪白的肩头,一抹红的逼人的绸带贴着锁骨,倚着肩头,松松垮垮的绕至后颈。
这抹艳丽的胭脂红衬的她的肌肤更加白皙细腻,仿佛上好的羊脂玉,让人忍不住想笼在指尖把玩一番,看看是不是温润又滑腻。
事实上,他也真的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