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站在城墙上, 远远的看见朝着青玉关缓缓移动的车队。
他连忙跑下墙头,边跑边喊,“将军!人来了!”
郭参为了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拖着一身的伤在城墙的角楼里呆着。
谁劝也没用。
听到消息后的郭参很是开心, 他转头颇为嘚瑟的对身后的柳副将说:“你瞧, 这不就被我等到了? ”
柳副将是彻底没了脾气, 他唤来几个手下, 让他们将郭参围住。
他看向郭参,脸色不太好看。颇有些气急了的味道, 就连声音都带着些咬牙切齿。
“将军, 你这是要我让人把你抬回去。还是想等许将军来了,他亲自扛你回营帐?”
郭参这一身的伤也没怎么治,即便找了军中医术最精通的, 也不过就是包扎的比旁人更漂亮些。
本就该需要静养的, 可郭参总是不放心, 非要自己盯着。他怕又像那该死的赵公明一样,仗打完了,才带着人来。
倒也不是郭参不信许郡, 他信许郡。但是他怕有人捣乱,让许郡来不成。
幸好, 许郡及时赶来了。
他手下的那些兵, 还有得救。
郭参咳了咳,他也知道自己今日属实过分了些。有些不太好意思, 说话的调都比平日里降了几个度,叫人听着也不知道是心虚的还是体虚。
“那个,柳副将啊…我呢自己有手有脚的。自己回就成了,你说我也没什么, 叫人抬着闯过一整片营地,这像话吗?”
郭参挺了挺胸膛,一本正经的说:“还有就凭许将军那小身板,谁扛谁还说不定呢。”
柳副将嘴上没说话,心里可了劲的吐槽。
得了,就是怕许将军真来扛人呗。
许郡领着人还有几车的医疗物资疯狂赶路,终于在天彻底黑下之前赶到了青玉关。
营地里已经燃起了火盆,青玉关营地早就派了人守在前方。
景阳的大夫一来,就被连人带车都领去了受伤的兵将们呆的军大帐处。
“将军,到了。”
许郡点了点头,他翻身下马,去了后面马车前,“赵大人,各位大夫,已经到了地方,可以下车了。”
赵柯然刚掀开帘子,荒凉戈壁的风沙便吹打在脸上,细细密密的疼,让赵柯然下意识的用衣袖遮挡。
他好不容易能睁开了眼,看向身后,几位大夫也都如他一般。
景阳虽也地处边关,却也没有青玉关这样艰难。
景阳山隔绝了风沙,让景阳免受尘暴之苦。
许郡早已习惯,在风沙之中也如往日一般自如,他有些不太好意思,想要宽慰两句,怕这些大夫们受不了,直接跑了。
“赵大人,各位大夫。这青玉关不比景阳,现下这沙尘青玉关日日都有。不过,我会让人备好防风伞,几位若出帐,就有专人掌伞。”
赵柯然捂着口鼻,眼睛眯成一条缝。因着风声,他不得不拔高音量说话,“许将军,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什么防风伞,赶紧进去看看伤兵吧!”
齐思明在几位医者之中德高望重,他说话就代表了其他几人。
“许将军,确实如赵大人所言。这青玉关气候恶劣,其他的还是先搁一搁,让我等进去救治伤患要紧。”
这一幕让许郡想起他第一次去各县请大夫的场景。
那时候,每个被他找上的大夫都一脸的苦相,更甚者还当着他的面给家人交代遗言。
来前线的路上不是死气沉沉就是小声抽泣。
到了营地后,也都会因为风沙而产生退却之意。有些还会不顾安危,逃离营地。
每一次都是这样。
其实许郡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从来没想过,这次能这么容易就请来大夫。
一来还来好几个。
一路上也没有之前的诸多幺蛾子。这几位一直在交流医术,那赵柯然竟然也参与其中。
许郡虽不懂医,但是他也能看出来,这几位大夫很是信服这赵县令。
如今大夫们不嫌青玉关条件艰苦,一心只想快点救治伤患。许郡真的从心里感激,他连忙掀开帘子,将人请进去。
军大帐中摆放着数张木板床。
排列整齐有序,过道处来回穿梭着查看伤者的将士。
帐内的哀嚎与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齐思明几人入了帐便分散了开,寻找重伤的兵将,开始治疗。
“用的这止血方子倒是不错,伤势轻的多养一养便能好全了。”齐思明是疡医,对于金疮伤以及用药只看一眼便能分辨出来。
许郡听到后,无声的笑了笑。
这止血的方子肯定管用啊,他们都用了许多年了。
许郡在心中想了想,这方子还是霍远那个没良心的让人偷学而来的呢。
那时候是许郡第一次上战场,他那会还是个小兵。
那场仗是在一个午后,他们吃完了饭,正在操练。
沉寂已久的北丹突然攻打了过来。
那是许郡第一次直面死亡,当他挥着刀要砍下的时候,发现对方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那一刻,许郡犹豫了。
可是,战场上只能拥有杀戮。
你不杀了对方,对方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那个北丹少年毫不犹豫的用刀砍向了许郡。
许郡躲闪不及,他们离的太近了。
就当许郡以为自己刚上战场就要做北丹人的刀下亡魂时,身后传来破空之声。
那铁刀直直的插入北丹少年的头上,对方睁大了眼睛。死前的最后一个表情是不可置信,缓缓的向后倒去。
许郡被溅了满脸的血,他与那少年的表情一般无二。
“你还要看多久?”
男声冷硬,没有一丝感情。
许郡抬头看去,那是他们的霍校尉,以后的霍将军。
那一场战争,许郡失去了很多兄弟。
有当场毙命的,也有受了伤却因没有大夫失血过多死掉的。
明明不久前还在一起为了多抢一口面饼而打架,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霍远的话让他清醒了过来。许郡再次提起刀的时候,已经抛弃了人类的情绪。
他想尽自己的一切,保护身边的兄弟,保护身后的家国。
即便如此,身边的人还是一个一个消失离开了。
因为那时整个军营,只有两个铃医。
还是没学到些皮毛的年轻人,边关战乱,与家中走散,实在活不下去前来投军的。
军中没有大夫及时医治,好多人都是活活拖死的。
还是校尉的霍远,看不得人活活拖死,便让人去各县请了大夫前来。
第一遍去的时候,没有人来。
第二遍,霍远让人带了许多的银子,总算来了几个。
人来了,也极度的防备军中人。治疗的时候还总是藏着掖着,深怕被人学了去。
但是有些东西不是怕就能避免的。
霍远知道重金请来的大夫,不用心治伤反而一门心思的谋算怎么不让军中人看他们医术。
气的霍远还真让那两个年轻的铃医去偷师,当时许郡知道后,自告奋勇要在前面做□□,迷惑大夫们。
让被请来的大夫以为是许郡要偷师,这样大夫们就只会防着他,让真正要偷师的两人在后面伺机而动。
幸好两个也是机灵到还真的学到了些。
就连那大夫用的止血方子,都闻着一味味药材,配的有模有样。
一直沿用至今。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许郡回了神,对着帐内正在替伤者止血的兵将们说道:“众将听令,只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不得偷窃大夫医术,否则…”
“许将军。”赵柯然打断了许郡接下来要说的话。
许郡闻声,疑惑的看向赵柯然,无声的问他为何不让他继续说。
以前那是被逼急了,才让军中的人偷学县里大夫的本事。
现在他们会了止血配药,已经足够了。
再学就是真的偷人本事了。
赵柯然说:“将军,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如今情况不一样,这些兵将不仅要看,还得看明白,好给大夫们打下手。”
许郡终于没忍住,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分散各处,替伤兵处理伤口的几位大夫,说道:“自古以来,医术都是世世代代的家族传承。”
赵柯然点头,“放心吧不是各位大夫家族绝学,所以没有诸多禁忌。
更何况,现在人手不足,能快速上手一个,就有多一人可以被救。”
许郡闻言,心中震动不已。
赵县令这是要让景阳的大夫,教军中人医术?
但他也不好问,只是心中又奇怪,给大夫打下手不就是烧烧热水,递递布嘛,有什么好学的?
说话间,齐思明正好打开身上背着的医疗箱,声音吸引了许郡的注意,他顺着看了眼箱子里,里面的东西许郡一件也没见过。
好家伙,这玩意还真得学。
“哎,你过来帮老夫一下忙。”齐思明想要将伤者身上的布条拆开,但他一个人弄不来。
正好前面来了个小将,被齐思明招呼来帮忙。
那小将看了一眼许郡,许郡看了眼赵柯然。
赵柯然点了点头,许郡便也点头。
见许郡点头,小将才敢上前对齐思明说:“大夫,你要我做什么,吩咐一声便是。”
齐思明从医疗箱里拿出了一个瓷罐子,里面装着烈酒,浸泡着一小团一小团的棉花。
“你用镊子夹起一颗酒棉帮那个剪刀消一下毒,这伤得消毒上麻醉缝合,上药后用纱布包裹,不能用布条。”
齐思明边说边皱着眉头查看伤口,他伸出手,“剪刀。”
等了一会,也没见剪刀。齐思明抬头看向那小将,只见对方涨红了脸,挠头问道:“大夫,哪个是镊子?”
齐思明这才想起来这医疗箱里的东西,都是赵县令给他们的,别说是不懂医术的人了,整个大元的医者怕是只有他们几个能说得出来什么是什么。
小将说完后又不好意思的看了眼许郡,他觉得给将军丢人了。
许郡自己也都不认识,他默默的移开了视线。
“我来吧。”赵柯然挽起衣袖,他笑着对小将说:“你先在边上看着。”
那小将连连点头,仔细的看着赵柯然如何操作。
“剪刀。”
“镊子。”
“止血纱布。”
齐思明每说一句,赵柯然就立即递上去,两人配合的很好。
“麻沸散,三分之一。”
赵柯然从医疗箱的瓶瓶罐罐里拿出来一个最小的瓷罐,打开后递给齐思明,重复道:“麻沸散,三分之一。”
齐思明缝合好伤口后,上药用纱布裹好。
“洪家主这纱布是真的不错,吸血力太好了。”齐思明作为一名疡医,可太喜欢这纱布了。
赵柯然笑了笑,洪峰大规模种植了棉花,想来今年冬日景阳会上一批棉质品。
这棉纱布是赵柯然当初提了一句,洪峰便立即拍板要给他做出来。
也幸亏是做出来了不少,不过瞧着怕是也不太够用。
赵柯然对许郡说:“许将军,你让人将军中兵将就能处理好的轻伤者转移到另一个帐中。
中伤的,就暂时由兵将照料。现在我们物资有限,先集中治重伤的。”
“车上带的烈酒让人卸下,分成三份。其中一份里面全部泡上洪家主给的棉球,另外两份先放着备用。”
许郡连忙点头说好。
“对了,许将军,若是军中有兵将有学医意愿的就来找我。”赵柯然叹了口气,“军中没有军医像个什么话啊。”
赵柯然这句话彻底证实了许郡的猜想。
许郡深深的看了赵柯然一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终向他抱拳,行了个武将中代表敬佩的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