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湖面，牵起层层涟漪，又在湖边护栏旁悄无声息地漾散开来。
安静到过分。
季奚忍不住愣神。
须臾，她不自在地抿起唇角，提醒他，“温教授。”
温良嗯了声。
季奚没忍住地红唇轻扯，“你在哄小孩吗？”
温良掀眸，平静地瞥她眼。
没等他说话，季奚轻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她低眸扫了眼，还是不太想接。
“晚餐是和师母一起？”
温良瞥见她闪动的屏幕，蹙眉出声。
季奚抿唇，没什么表情地从他掌心拿了几枚硬币，嗯了声。
她不想继续谈这个话题，低眸投币。
温良倒没再问什么，淡声：“慢慢玩。”
季奚握着摇杆，落空后继续投币，再落空。如此周而复始，倒是将她胸口的郁闷磨得淡了不少。
莫名地，思绪就落在一旁的温良身上。
他身上有很淡的木质熏香，几乎微不可闻，离得近了似有若无的。
没有以前的清冷薄荷香了，可这样的，也很好。
想到什么，她偏过头看了眼温良。
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目光里。
他站在夹娃娃机旁，清隽的五官被昏黄灯光映得越发清冷和深邃，连偏浅的眸色都染上了暮色。
“还要硬币？”温良见她神情，问出声。
季奚摇头，将目光挪开，“……不想玩了。”
他嗯了声。
扫过季奚的神情，寡淡地瞥了眼成排的夹娃娃机，“想要哪个？”
季奚眉目松怔，“你要玩吗？”
“不是觉得它丑？”
季奚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自己手边的夹娃娃机，一群小黄鸭正姿态各异地挤在机器里。
……是有些丑。
没等她说完什么，温良侧目看来，季奚随意指了个，启唇：“那个。”
温良侧眸，“嗯。”
他将手中的纸袋递给季奚，单手解了右侧衬衫袖扣，站在玩偶前。
同上回一样，他没有立即上手，而是垂睫思忖会儿，才微低头。
随着硬币落入投币口的声音，季奚目光不自觉地从他的手上，上挪至下颚、鼻梁、再到眉眼。
倏地一声，玩偶落入出口。
“……”季奚沉默几秒，眉梢微抬，行吧。
他神色自若地弯腰，拿起。
灰粉色针织玩偶，脸上挂着滑稽的腮红。
也没多好看。
温良掀眸，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两眼。
季奚想了想，“谢谢温教授。”
温良瞥她眼，不太想理会她这疏离的客套。
“走吧。”
他单手插进长裤口袋，转身沿着湖道走，影子长长拖在青石板上。
-
一路上没什么话，到D栋楼下大厅前，温良才停下脚步。
他侧目，眸光若有所思地落在眼前姑娘明艳好看的眉眼上。
季奚疑惑，抬眸。
“温教授，我先——”
“三十六。”他倏地打断。
“什么？”
季奚没明白。
温良身姿挺拔，眸光清冷地继续提醒，“三十六个硬币，不要支付宝转我？”
“……”季奚一哽，眉心没忍住地一挑，怀疑自己听错了。
温良好整以暇地，好似真在等着。
“……”
她沉默几秒，细眉微僵地瞥向温良。
他就静静地看着她。
在季奚错愕着真要拿出手机时，温良嗓音很淡地哂笑，“季奚。”
他微低首，偏浅的眸色被暮色染得浓重。
温良直盯她的眉眼，隔了好一会儿，他眸底闪过什么，清冷的神情下一丝无奈几乎微不可见，“记得上药。”
“……”
季奚愣神间，被他这么一句唤回思绪。
“药还有内服的。”
他换了话题，想到什么，掀眸，“别悄悄丢掉。”
季奚一怔。
他表情太明显，季奚倏地想到上回被他盯着吃药的情形，下意识扯唇反驳，“那次我没想——”
戛然而止。
温良睨她眼，季奚细眉微蹙，往回找补，“知道了。”
她没辩解了。
温良嗯了声，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上，表情上却看起来没那么信任她这声敷衍。
“……”季奚也察觉到了，不太想接话。
身旁有人疑惑往这边看了两眼，季奚红唇微抿。
气氛莫名沉默，隔了那么几秒，温良轻哂，“是不好哄。”
她神情微顿。
“连声哥哥都不叫了。”
-
一句话，悄然打破了季奚这些天刻意维持的疏远。
如同那天在酒吧，被他打破的假装不认识的陌生。
“你……”
季奚想说话，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
十四岁的季奚可以缠着他叫哥哥，十六岁的季奚也会。
可二十三岁的季奚……
她一贯鲜明好看的眉眼也染上暮色，微卷的长发被夜风稍稍带起，被遮了一晚上的过敏痕迹还在。
温良没再提这个，瞥她眼，“先上去吧，早点休息。”
沉默几秒，季奚哦了声，转身往楼下大厅去。
可刚踏上大厅前的台阶，她身影顿了顿，又转身回来。
没等温良说话，季奚从他手中拿过的玩偶，回了句：“我是挺不好哄的。”
很快，身影又消失在大厅的电梯外。
温良看了会儿，微蹙的眉间稍松。
到底是事无巨细护了三年的小姑娘，长高许多，眉眼褪去青涩，性格温和许多。
可这点小脾气，倒还如出一辙。
-
电梯层层往上，季奚盯着显示屏看了许久。
直到一声轻响提醒，她才勉强回神。
回房后，季奚低眸换着拖鞋，强迫自己放下玩偶进了书房。
她习惯前一天晚上确认第二天的工作计划。
可现在，思绪莫名有些乱。她想到温良的神情，还有那句不经意的轻哂。
是不好哄，他说。
也许是错觉，可她就是觉得，温良没在说今晚的事儿。
她想起得知温良要离开德国读博时的情形。
那会儿她刚过十六岁生日，温良在忙着毕业答辩，她从季教授的口中得知他拿到了美国大学的offer。
下课后，如往常一样跟温良一起回去。
她路上没怎么说话，到家时，温良问她想吃什么。
季奚不喜欢德国的饮食，陆女士那段时间心情不太好，季奚会缠着温良让他做中餐。
晚餐后，温良回房收拾房间。
她想了想，踩着拖鞋上楼。
她那会儿靠在门旁，满脸写着不开心，却没耍小性子，只情绪低落地问：“哥哥，你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温良注意到她的情绪，没回答。
须臾，他还是放下手中书，弯腰过来，轻捏了下她鼻尖，“哥哥会给你发邮件的。”
她闻言，倏地抬手拽住他的衬衫衣角，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哥哥，我很难哄的。”
温良低眸，等着她的后半句。
季奚对上他的神情，握着拳头威胁。
“所以，你要是敢忘记的话，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那时他稍愣，拍她脑袋淡声道：“知道了。”
季奚抿唇，没松手，温良低眸，“听话，哥哥要收拾东西。”
她才情愿地收了手，“哦。”
手机屏幕倏地亮起时，彻底唤回季奚的思绪。
她低眸看了眼，是陆女士催命似的微信消息。季奚简单翻了翻，几乎都在指责她不懂事。
季奚想了想，没什么表情地回复：【您早点休息。】
她没再看手机，靠在身后小沙发上。
目光触及书桌旁的过敏药时，微顿。
季奚轻阖眸，红唇扯出很淡的弧度，“真是当哥哥当惯了。”
想到这，季奚拿起一旁的玩偶看了眼，抿起唇角摸出手机。
她面无表情地点进通信录，翻到末尾。备注信息上只有“温教授”三个字，她想了想，长按，默不作声地打字。
改完备注后，她才心情好了些，眉梢微抬，起身去卸妆洗漱。
-
洗完澡出来时，季奚给虞悦发了消息。
因为时差缘故，她倒是没等消息，拿起外敷的药对着镜子涂了涂。
刚洗完澡，过敏的地方显得更明显。季奚看了会儿，想到纸袋里似乎确实还有另一盒药，刚才没怎么注意。
挣扎那么几秒。
她低眸擦了擦指尖，将过敏药和上次活血化瘀的药放在一起。
齐齐整整地。
她目光落在上面想了会儿，又抿唇摸出手机，点了点屏幕。
做完后，她自动忽略刚拿出来的药，转身进了卧室。
-
温良刚到家，轻捏眉骨给陈正歆发了消息，明天把车还给他。
陈正歆回了不急，又接连发了几条消息。
温良淡瞥两眼。
陈正歆：【温教授，你可以啊。】
陈正歆：【你果然认识季小姐吧？上回还装作不认识，真行。】
陈正歆：【我说你一个就差住在科研所的人，怎么今天着急找我借车下班呢。】
连续几条消息，温良没再理会，倒是看了眼陆储的消息。
陆储：【从宗淮老爷子那儿得了茶，有空来聚聚？】
温良：【嗯。】
他们几人相识很早，温良在国外那几年，偶尔会在国外聚。今年回国后，倒是没怎么聚，上回边昀组了局，只是中途陆储和宗淮有事，也没见到。
不需要什么客套，几个人除了边昀话痨，都不是会经常看微信消息的人，也没多说。
温良没在意地将手机搁在一旁，目光扫过搁架上的小黄鸭，顿了顿，扯唇。
好像，是有些丑。
他平静地收回目光，进了浴室。
出来时碎发湿着，带着水汽。
他手机震动时，他神情很淡地拿起看了看，除了陈正歆的消息，还多了温越年的几条消息。
温良寡淡地回复了没时间，退出微信。
正要关掉手机，目光瞥到支付宝消息。
来自季奚。
对方向你转账三十六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