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黄昏总是来得很快,还没等山野上沾了多少昏黄,阳爷便溜进了西山半边身子,只剩亮锃的一点红边贪看人间烟火。

  一溜溜的人从黑漆大木门中绕出,三两个凑在一起嘀咕,说来说去脸上都是欢喜笑意。

  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回来了,此时有农人在将干瘪的稻杆捆扎成堆,能装筐的装筐,装不了筐的便人力背着。

  农家都是有成算的,一部分搬回家生灶火用,一部分当地烧成草木灰,扬撒在土里养地,为明年的种子做个肥底子。

  有个穿灰褐色夹袄的妇人嫌冷,瑟缩着将手揣在袖子兜袋里,路过自家田了,探长脖子喊一嗓,“当家的,下工了,家去喽。”

  这一嗓子亮得人精神都灵气了,她当家的还没应声,旁个人已经支应上了。

  “壮壮奶,又挣了钱了?瞧这欢喜的,今儿晚上还吃羊汤水?”

  壮壮奶就笑:“别取笑我老婆子没吃过好的。说我挣钱,你婆娘不也是今儿领工钱?她可是做满一个月了,还额外多封了二十个铜板呢。想吃肉,叫她去牛二家割上些。”

  “哈哈哈,割!割上它二斤好膘肉。受了一年,是得吃一顿好的了。”

  附近几个都蹲在陇上的,一人搭一句,说得热热闹闹。

  不一会儿从远处过来一老一小,老的佝偻着背,箩筐里挤得满当当的,小的提溜着轻得晃荡的茶壶,小步子撵在他爷后头。

  壮壮奶心疼娃娃这时节还跟着受苦,但是没法子,人的命就按在这处了。

  她心疼小孙孙没长成,但也不能在家搂着娃娃等死。

  她白天在王家工坊上工挣点,孙儿就跟在他爷跟前。

  家里一亩半的地,老两口料理得过来,前些天秋收的时候,她也在地里赶收了。这几天就剩下皮杆子,老的一个人就能照理过来。

  当家的在前走,她在后边托着箩筐,尽量减轻些负担,另一只手牵着小孙孙,温声问着今儿做了些什么。

  这祖孙三口走远了,原地的闲汉媳妇们看了背影,不由感慨。

  “赶上好年景了,今年地里收成都不赖。这老两口领着小伢子,不至于饿肚子过冬。”

  “哎,两儿都没了,就剩这一小苗苗了。也是可怜人家....”

  “要说可怜,还是那半边的人可怜。那堵墙顶着,灌地浇水多么不方便,这才四年吧,老村原本一百亩地,就剩下一半了...”

  他还要再说,身跟前一个人冷哼下。

  ——“你倒是好心肠,那你把家挪到那边了哇。那儿屋舍空出来不少了,你要是过去,没准人还高兴了甩鞭炮呢。”

  “这话说的,我家在新村这边都三年了,过那头作甚。就是说一下...”

  ——“有什么好说的,人王二老爷给新村这边盖了学舍,还请了镇上的秀才来当先生,给咱们稻土汉子家娃娃一条出路。就冲这恩情,你也好意思提起老村的人家?”

  “就是,就那头那些糊涂蛋,害了王二娘子头胎,连累得身子受了损。四年过了,再一个娃娃都没怀上,拿刀去那村嚯嚯都是轻的。”

  “你这消息迟了。人家家有了,早前不说,硬是等得胎稳住了,够了三月,这才往外张扬开。”

  “哎呀,这可是喜事了。我往娘家走了几天,有了这大消息了?怀相怎么样?吃得香不香?哪天上工遇上了,可得说道几句。”

  ......

  被村里妇人议论的王二娘子,庆脆脆,试过第三件宽裤腰的棉软底裤,摆手拒绝了她娘又递上来的新衣,“都能穿,肚子才将将摸着硬了,离显怀还差些时候呢。”

  庆母一手一眼地将衣裳收好,又去看大闺女脚上的鞋,“小孩子见天长,眼下你觉得腰还细着,过上七八天再看,就是个小肚包。

  哎,你这双鞋是什么时候做的,合脚呀不?怀了娃娃脚底板发肿了,以前的鞋都穿不成。我这几天立马上手,赶冬来,做上几双软牛筋底子的抱洞鞋。”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打外边冲进来一个红扑扑脸蛋的小肉墩子,嗓子一把亮,欢快地叫了一声‘姐’又叫了‘娘’。

  “大姐,是三叶子哥哥回来了,牛车刚进村口。”

  庆脆脆闻言起身,先是拉着小肉墩子往地上的火篓子跟前凑,“三宝,你是大孩子了,再不能跟前一样瞎跑着闹。看看你,今儿又去后山上坐土飞鸯了?”

  这孩子小的时候乖,长大了性子皮实,现今人已经是村里的土霸王。

  倒是不欺负人,就是喜欢领着一群小的上山下河,成天介闹腾。

  入秋后不能再在地里胡折腾,便打量上了后山的一处缓坡。

  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摸一块长木板,人胆子比天高,大屁股墩子往上一坐,就敢叫人从坡上往下推着嚎笑。

  看看他屁墩子上的勾勾线线,还有一团大一团小的补丁,就知道平时没少糟蹋衣裳。

  三宝憨憨笑笑,大姐说话软得跟小甜嘴一样,没啥威慑力。

  只要不犯大错,就不怕。

  至于犯了大错....

  想想上一次他把二姐家娃娃打得一只眼肿起,最后大姐提溜着他耳朵跪地请罪的吓唬样子,三宝不由缩缩肩膀。

  其实他觉得自己有点冤枉,谁让二姐家那个小屁孩说他小娘不好听的。

  庆脆脆当他一冷一热的反应,好笑地捏捏他小肉脸蛋。

  “在屋里坐着吧,小短腿跑得倒是欢快,知道给家里报信。”

  谷雨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一直在门边候着,看夫人视线转向门边,懂规矩地撩起门帘子,“外头冷,夫人,就在门边等着吧。”

  庆脆脆知她的好意,“家里没那么多讲究,三叶子不是在意虚礼的。西屋那边收拾妥帖了吗?”

  “回夫人话,妥帖了。新换的被子,昨儿也在大日头下晒过。今儿早起就升起了炕火,火盆也送进去了。”

  “灶上的吃食呢。书院放假,他们从大早上出发,这一路上净吃冷风了。”

  立夏便道:“灶上也预备齐了。出门饺子进门米,蟹粥滚了大半个时辰,三小爷回来正好入口。青口蛤汤、葵口菜,烫生蘑菇,还有老夫人的拿手双生丸子,都妥帖了。”

  这一处刚落话音,已经听见外边王丰兴高采烈的说话声,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进了,庆脆脆便看见当中一个俊秀的少年,身着一领明青色袍子,腰间无带,却纤长如竹,面上有温和笑意,偏开头跟王丰一并说笑,偶尔点点头。

  这孩子瞧着又窜个子了,脸也瘦了。

  上回在家的时候还有些胖意,这才过去一月,那衫子又显得空荡荡的。

  不管在外多久,三叶子归家第一件事总是先去嫂子跟前请安。

  小的时候要磕头,后来嫂子不让了,说是传出去叫外人笑话他失了男子气概。于是便改做拱手弯腰礼。

  照旧是东屋请安。

  三叶子瞧着嫂子的外家娘也来了,同样恭敬地问礼。

  庆母可不敢受这孩子的礼。

  瞧着白面皮的娃娃,人在县里书院很有名气呢,说是读书读得好,山长收了做入门弟子。

  就是身子不好,看这小脸青的。

  “快喝道热茶暖暖身子,赶了大半天路,饿了吧。立夏,快去灶上端饭来。”

  不一会儿正东堂中的榻上就摆了一案食。

  三叶子也不做推辞,跟身边的如意说下去吃饭吧,这才提筷子,“二哥接了我的。本该一块回来,路过镇子时候正巧碰上了柳二哥,说是有事情,怕是要晚了。”

  就说这人怎么还不进门,原是让事情绊住脚了。

  庆脆脆将丸子汤往他那处送,“双生丸子是刚才出锅的,你喝了驱驱寒。”

  这丸子大,一个有婴儿拳头一般,她怕三叶子吃得过多,其他用得不香,便只吩咐捞装了两个。

  三叶子先是舀了一小口,破开内馅的一层皮,嘬光里边的浓香汤水,这才慢吞吞地小口吃着。

  吃过了,一扭头,顿时笑了。

  屋子里连两个王,伺候的丫头,嫂子外家的娘还有三宝,都一眼眼地盯着他看。

  “婶子的丸子还是这么好吃,同窗每天早上若是不吃一碗丸子汤,一整天上课都没精神呢。”

  庆母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瞎琢磨出来的吃食。是你们这些孩子读书辛苦,年岁小,嘴又壮!旬假回去了,就跟你同窗说,以后凡是你书院的来,摊子上都少收两个铜板。”

  三叶子便笑眯眯眼,“那就谢谢婶子了。”

  说是这般说,至于少给钱,那还是别了吧。

  做生意不容易,庆家婶子最开始做丸子汤就在镇上卖,生意做了两年攒齐了本钱才敢开在县里。

  这么大又舍得本钱的丸子,一颗才三个铜板,若是白饶钱,小本生意还做不做了。

  和同窗打交道不在于这些小利润,若是他真有心,便该花自己的钱请同窗。借人家的利,给自己赚名气,那像话嘛?

  众人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一眼眼紧溜他快吃快喝。

  如此,上灯时候,鼓着肚皮爬进了木桶中眯着眼睛消食。

  现今他泡水不光为沐浴,热水中放了县里有名医馆大夫调配的药材包,据说是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对他生来就有的心疾是有好处的。

  具体有没好处说不上来,反正三叶子觉得自己就跟地里成精的老人参一般,泡在水里吸灵气似的。

  正眯盹间,脸颊上有清凉感触碰。

  他懒懒地撩起眼皮,“如意,你晚上吃的什么呀?”

  四年匆匆岁月,小光头早已不复。

  如意束发,墨黑色发带同乌发混成一色,比三叶子高半头,眼睛却和小时候一样,圆且大,乌溜溜得跟紫葡萄般。袖口卷到手臂中间,露出小麦色的肌肤。

  他说了几样菜式。

  三叶子听和自己吃的差不多,便安心了。

  眼睛眯上了又重新扭头,再次确认,“那你吃饱了吗?”

  如意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来,探过水温的手指再次落在他面颊上,“饱了。三小爷放心,夫人和老爷不会亏待我的。”

  “水凉了,三小爷起身吧,我帮你换衣裳。”

  三叶子不喜欢他这样称呼自己,可如意非说自己是下人,不能僭越,死守称呼绝对不改。

  他心里无奈叹气,换了暖和温热的里衣,上榻往被子里缩。

  耳房一阵动静,过一会儿,如意进到寝居,看着榻上刻意空出来的位置,眼神闪烁。

  “还不睡觉吗?”

  如意便像往常一般,上榻揭被,躺下盖被子。

  过一会儿,右侧人呼吸渐渐平缓。

  如意却再难入睡,他想起今日在谷雨送到他手上的衣裳时,说得那番话。

  ——夫人心慈,瞧着你跟在三小爷跟前伺候辛劳,特意裁了两身新衣裳赏给你。

  又想起自己来这院子的那天。

  这世上人的善恶真是难说。

  当初家里被查抄,爷爷和爹收押在牢里,家中资产被抄封,

  一大家子没出路,他奶便将三个儿媳妇都卖了换银子,说是要归旧乡。

  他娘是正妻,但是他爹却是庶出,早就被他奶当成了眼中钉子。

  他觉得自己也是个被卖的命,却不想竟能被他奶扯上马车,一起上路。

  姐姐搂着他悄悄抹泪,说是奶仁义,至少没舍了他爹的血脉。

  他也是这般想的,心说以后大了必然要孝顺他奶。

  然而姐弟两个眼中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背地里却是另一副心肠。

  马车晃呀晃,这一路姐弟两个生怕哪里遭嫌弃,牟着劲儿讨好老人家,可临到了地方,他却不被允许进院子。

  他姐跪下来求,说自己不吃喝,全让给弟弟。

  他奶就说了,谁不吃都行,偏闺女不能不吃。闺女养大了,养得好了,能卖钱。男丁养大了,得掏钱。

  一路上没将他姐弟卖了,她们是罪家子,再加上因为生地,卖不了好价钱。只等在老家安生了,和人们处好了,才能多卖几个钱。

  小地方,多的是娶不到媳妇的人家。有些人家为了后辈,几房兄弟用一个女人,只要有人家愿意,十两银子总有的。

  不卖他,则是留着给她嫡亲的孙子挡灾。

  万一官府追上来,要处决嫡出的嗣子,到时候就把他推出去。

  他奶站在门边推了他一把,骂道:“小畜生,以前看你们三房恨得牙痒痒,想让我养你,做梦!”

  他在那水槽底下卷了个窝,真就像个畜生一样活着了。

  可那天来了一对神仙,问他:跟不跟她走。

  他没犹豫。

  跟了,却是这样的好日子。

  人家是他的恩人,可他......

  正想得入神,被下腿上一冷,果然,从小说自己睡相最好的人又掀被子了。

  他无奈伸手将被子送回原处,又怕自己睡着了这人还不老实,索性将他那一侧的被沿都塞严实了。

  这动作做了不止一次,自然熟稔,睡着的人依旧沉睡,心里有事的人牵肠挂肚到天明。

  ——

  天一方亮,小院子从一把手擀面下锅起苏醒。

  东院子一贯是夫人起身才叫人伺候的,且昨日老爷月上中天才回来,必然是要晚起的。

  西院子三小爷却不一样。

  不管睡得多晚,都要遵照书院的规矩,早起读书练字。

  所以这早食必然是给西院那边预备的。还有一份例是给外院王海的。

  他眼下已经不是家中伺候的下人,而是外边工坊的大管事,嚼用还放在院子里,但是上工却是要在外边。

  起初王丰是不开心,都是一起被买进来的,凭什么一个做大管事,另一个做了门应子。

  后来才发现虽然号占的是应门的,但是招揽的活不少,能管厨房和针线房的账目,能统管家中库房,还能经管牲口棚嚼用。

  和王海的工钱是一样的,活计杂,且私底下外边人都称呼他管家呢。

  就是有些闷。

  他有时候呆不住,总想着跟着工坊或是柳家兄弟在外边跑一跑,可跑的时间一长,心里又发懒。

  一来二去这一晃荡好几年了,竟觉得还是在家做事好,闲了就去佃户田里帮衬一把,要么跟村里的人说说热闹,这村子里的大小事情他都能听着,眼下可是家里的耳报神呢。

  ‘耳报神’送了王海出门,瞧着外边天色不错,往村里最热闹的树林侧走去。

  再回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小步子腾挪地飞快,脸上呲起好大一张小脸来。

  庆脆脆已经起了,一边净面漱口,听他蹦豆子一般倒话,“奴瞧得真真的。确实是县里户衙司的吏官来了,手里还拿着人丁簿子在问话。这会儿应是在何家那院子前。”

  他顺了一口气,又道:“还有工部的人,手里拿着墙尺和额表,比量着新村的占地呢。”

  庆脆脆瞧他这样欢喜,顺着丈夫的伺候换上外衣,随他一道出门,“也就是说:咱们这地要改头换面了?”

  “可不是要改头换面了。就说今儿出门前喜鹊喳喳地叫唤。这是给咱们报喜呢。”

  这大冷秋的,哪里有什么喜鹊。

  庆脆脆没拆穿他说讨巧话。

  王二麻子紧巴巴地跟在身后,一言不发,不过那守护人的架势,盯着庆脆脆落脚地的谨慎,严肃得很。

  庆脆脆:“我留心着呢。这孩子稳得很,出不了事儿,你自己忙去吧。”

  四年过去了,对外已经能独当一面的王二老爷面对有孕的妻子依旧操着没完的心思。

  上个孩子没得太惨烈,在他心里留了不小的阴影。

  初初被诊出喜脉还是在县里。

  一有了消息,夫妻两个都晕乎乎的,一致决定回家养胎,连铺子都懒得照管了,收拾行装就回家。

  早前三个月她都没怎么出门,偶尔去一趟工坊,算是临时检查。

  如今胎坐稳了,心安了,总想着呼吸下外边的空气。

  也不走远,就家门口这巷子走动一下。

  也是等着那喜事上门。

  四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小小孩童能长成稚嫩少年,峡谷能起一座大坝,新河道能润泽良田,而当初只有七八户的新花溪村,如今已然成了参天大树。

  共有良顷七百亩,平户七百余,人口达千五多,论是村定,那可是良上村。若是按照镇来,那便是一个中等镇子,未必比不过五陵镇的兴盛热闹。

  就光说自己家,从当初的十亩开垦地,如今已然有百亩。佃户也从三家成了十五家。

  每年光刨去给佃户家分的和自家嚼用、各种杂税,到手能有五十几贯钱。

  海货生意也做得好。

  县里的铺子城东城西各一家分店,还跨了临海县,往更西的东沿县开了新店。前几日管事来送账册,红利也很不错。

  江州五百里的海岸线,码头无数。

  一年前,秦大管事还想着往南边再走走,最终被庆脆脆拒绝了。

  没错,秦家大郎已然是大管事了,手里总管着四座码头的收货大计。

  这几年海上不平静,倭贼风一直到福州、台州一带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江州算是福地,尚未被这股风波及,所以守着如今的生意做到稳扎稳打,切莫冒进为好。

  想得有些深了,庆脆脆收回思绪,顺着巷子尾巴往外边看。

  嘿,果然是县里官府的人在走动。

  身旁便有带着弯刀的衙役在守卫呢。

  到近前来一看,这衙役领头还是个熟人。

  “许久不见张三爷,瞧着您面色红润呐。这是升官了?”

  张三起初还觉得这乡下人没见识,净是出来看热闹的,被这熟悉的话音叫过,还纳闷着呢——这是谁?爷跟她认识嘛,就敢这么亲近?

  他是先认出妇人身后高大男子的脸,心里哎哟一声。

  原本挺得都快仰天鼻孔看人的腰顿时站直了,拱手上前,“哎呀,王姐姐,是您呀?这...”

  他左右看看,指着王家二进院子的大门道:“您家原是在这处?”

  庆脆脆点头,“这趟差事怎么劳动张三爷了?”

  “嗨,劳动不劳动,那是县官给面子,咱能在这事儿上出力,回去了,也沾点光。”

  张三客气得很。

  他自然要客客气气的。

  先不说当年被郑大江揍了一顿留下的阴影,就如今他这身官皮还是人家王二老爷连带着他才有的。

  三年前,县里出城有个深山,来了一窝花纹虎,伤了好几个樵夫猎户。

  县太爷为民除害,征集县里的好儿郎上山打虎。结果人人害怕伤着,无人敢应召。

  也不知哪个烂心的在县太爷跟前进了言语,他张三便被县太爷算成了打虎先锋。

  这不是要了老命嘛。

  去了,一死。

  不去,生不如死。

  最后一咬牙出城,正巧遇上了王二老爷和郑大江从乡道上折过来。

  瞧着这二人体格健壮,衣裳也藏不住的大块头,他眼神一亮觉得有活路了,跪在路当中求着一并上山。

  自然那一公一母的老虎都死了。还掏了一窝虎崽子送给县太爷做礼,最后被县太爷送到了府城给了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又送到了汴京城的贵主子跟前。

  有了这桩事,他张三不再是欺行霸市的地痞流氓,官皮子一换,能拿着佩刀巡街了。

  他倒是知道自己的斤两,这些年对海昌铺子照顾颇多。

  如今凑到人家老宅子处了,自然不拿乔。

  “今儿来是好事呀,咱这处要换名号了。等衙司们统理了数儿,报给县太爷,过个三五天,这就不叫花溪村,而是花溪镇了。”

  不远处的老百姓顿时一声欢呼,叫好声一片,喊着县太爷大恩呢。

  张三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不止换名头,朝廷有了命令,要修城墙。”

  城墙?

  庆脆脆心思一转,“可是因为倭风?”

  张三讳莫如深地点点头,“莫要张扬,这事儿生怕激得民心不稳。其实咱江州这一处安生,最厉害的是福州、台州,隔着的浙州响动小。不过上面嘛,防患于未然。”

  正说着话,那查问登记的文官到了跟前,庆脆脆便老实地循着人家的话来回答。

  文官听了她说家中田亩是面色平静,倒是听说家中有占地四亩的连座的工坊便有了诧异。

  “家中生意靠哪条路呀?”

  庆脆脆道:“海户人家,做的是海干生意。县里的海昌铺子便是我家的。”

  说起这个,文官便有认知了。

  从这处走了,文官还啧啧称奇,“没想到这荒地方能兴成这样子,朝廷这河道真是造福了。”

  另一边的一个看他盯着簿子上王家的明细在看,插了一句嘴,“你别小瞧这王家。人家厉害着呢。”

  “怎么说?”

  “四年前的那件贪污案子还记得吧?那事儿之后,白家生意都查抄经办充作公家了。

  也不知那小妇人怎么搭上了路子,什么都不要,光要白家占了的五百亩田。那时候还是荒地呢,河道也没定。一亩才值几个钱。现在再去问问,一亩少了得这个数。”

  这人比划了三根指头出来。

  哟呵,这一倒手得有两千两银子的纯利呢。

  两个人凑在一块啧啧啧。

  “也是奇了,你说咱头前那个县太爷得多遭菩萨厌弃。

  本来钦差大人都要走了,横空来个飞天侠客,甩了四五本账册到大人的床上。翻开一看,全是白家和上官勾结,贪吞救灾钱、收受贿赂的明细。”

  “哎,不说了。那一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连带着后院被白家作弄死婢子的事情也查明,还赔人命钱。

  老话怎么说呢,死了也是刀山火海刑,连个收尸的没有,只能做那孤魂野鬼,下辈子投胎做畜生了。”

  “别说了,到了。这是典史大人的亲爹娘,说话客气着点。”

  “哎,晓得。”

  作者有话要说:

  四年后的日子,依旧是家长里短。

  ——

  带下预收《远古发家致富记》又名《我在远古当头领》

  基建、种田,从无到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