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甘霖终于赶在立夏前落到了干渴的土地上。

  七月天海风浪,这几天海上不平静,十来天的禁海期必然是有的。

  海货不收,但是家中的银子依旧如流水一般往出使唤。

  吃了上一次竹棚易燃的教训,王二麻子刨算好几天,匀出了上千两,连着早前已经落成的工坊,一占四亩地,四四方方得起了四座工坊。

  本钱舍得出来,院墙自然是灰砖、糯米浆水、细砂等夯实料子起的。这一次别说是浇桐油,便是天火真劈下来都未必损了多少。

  工坊落成,偌大四方座,冷不丁瞧着跟个堡垒似的。这还不算,村子后山的树木不可大数量地移栽,防止哪一日暴雨有泥石流。

  这十里九村的,野山不少。

  寻了没有人占过的山头,前前后后腾挪了不少树木,高矮错落,以树开道,将空落落的十亩地折腾地热热闹闹的。

  不知是这一处太过热闹,还是传出了什么言语,总之这段时间来了不少牛车、骡车、还有四方落帷帐的马车。

  看风水,断河流,挖井夯地的,络绎不绝。

  人家也不落在花溪村的地头上,有的看中了好地界,一问,正好是王家二房的地,请帖子问礼,上门拜客,可否让上分寸地?

  一来二去,庆脆脆手里三十亩地,像是整匹料子一般,东割一角,西出一块,有的中间挖一点。

  上门求买,自然有名号。

  庆脆脆留心过这些人家。

  有附近村落的富户,听了似是而非的新大坝和新的河道消息,提前下手的。有的是镇上的,不拘五陵镇还是远近镇上的,手里有余钱,想置业置产。

  连庆翘翘都从县里请人捎了二十两银子,想要从她手里买上一亩地,不干啥,若是将来真发起来,二道手要卖。买卖不成,也能盖院舍,当作老宅子。

  这边风风火火,炒地皮热潮刮得一阵阵的。

  墙那头,花溪村的人眼巴热,也想沾点光。

  这世上的事情哪有这般如意的?

  你说巧不巧,王家二房垒砌的石头墙不占村里的地,将将好沿着当初县衙工爷丈量的地方边起。

  人家的地,爱怎么着怎么着。

  有这一堵墙,那是人不好过,车马骡子干瞪眼。

  从西边往这处走没路了,于是另辟蹊径,人家便绕道,长此以往,像是山分阴阳一般,从主道上来,直直偏左边走,硬是走出一条贯通东西的新道路。这是阳面。

  那阴面自然是主道过山路,往右走,进老花溪村。

  嘿,可不是玩笑话,真是老花溪村。

  以石头墙为界面,一分两半,都是花溪村,但是一新一老,天差地别。

  老花溪村的人不忿,嚷嚷着占了他们的地,闹着让里正去县里求求个公道。

  公道?

  下里八乡的庄稼汉懂什么人情世故、权势勾兑。也不看看来这一处的人都是什么门路?

  有的是典史家的老子娘,有的是师爷的隔房兄弟,有的是衙役班子的二舅姑,往上数不过两代都是门路。

  还真是强龙压过了地头蛇。

  孙里正求不到县太爷跟前,一个挥舞杀威棒的小杂役都能赶他走。

  没得法子,又来王家二房跟前扯交情了。

  这是个老好人,从前往后从来都是一心为村里子想。

  奈何他是一挑担的热闹,身后竟是扯后腿的货。

  庆脆脆没见他。

  倒不是避着人,而是没工夫见他。

  七月停工半旬,她和丈夫便上骡车往县里去了。

  海货生意在丈夫的一力做大扩张下,账目丰厚。

  镇上的一家生意挣得不少,但是总归客量不多,且地处稍偏。要说好,还是临海县。

  这一趟杨厚德也跟着来。

  以后县里的生意,他是要做大管事的,照管须得从里到外,了然于胸。

  看铺子,重新装潢,一过又是七八天。

  这期间,庆脆脆添置了不少丰厚的礼送到县太爷后院。

  绫罗绸缎本是白家的生意,白氏看不起。

  她知道白氏最偏爱南洋回来的琉璃珊瑚一类的珍品,便请商铺的管事留意了。

  这礼送到位了,生意门脸好开张。

  果然,不过两天,杨厚德再去公衙办立户契文,定商税条陈等事情便顺当许多。

  “东家这开门礼走得是真惬意。”杨厚德喝了一碗茶水,左右看只有木匠工在后边忙活,便道:“昨儿去的时候,那文笔小吏端得跟县太爷一般傲气,小的使唤了五两银子,才求了半个仪程顺当。今儿再去,呵,那小吏笑得开花了,还称呼我兄弟呢。”

  他心里感慨这县里门道一槛一槛得深,生意铺面装潢费了几个铜板,大头全是在上下打点上了。

  东家从铺子里买回来的那株小珊瑚树是真真喜人,瞧着跟血似的殷。

  定金一百两,尾金四百四,合起来五百四十两。为了一棵树?

  钱不是他的,花起来倒像是在他身上喇一道口子呢。

  他是真真不懂这县里官家的品调。

  是他外道了,心底里他还是村里那个庄稼汉,心经满当当都是吃粮食吃粮食。却不知,当官的嚼用是票子,是硌牙的白银锭子。

  庆脆脆将五张文契一一看过,瞧着都妥当才长舒一口气。

  “你以前是在收鱼铺子忙活,那时候不也要跟商头子管事,还有码头处的混哥们一道喝酒嘛。道理是一样的。只不过来了这处,官衙是那商头子,至于混哥们,这不,眼巴前来了。”

  杨厚德顺着东家视线看去,看清人了,急忙往后院跑。

  过一会儿,赤膊短打的王二麻子一脸严肃奔到跟前,木匠工们眼神聪明,早借着歇茶的功夫,避到后边去了。

  庆脆脆无奈地看一眼丈夫,笑道:“咱们外来新商,同这些地痞混混们迟早要交道,他们是求财,咱们舍够本钱了,到时候杨厚德一人在,也不怕出祸事。”

  王二麻子自知人情世故这一片不如媳妇,同意她这说法。

  只是这个叫张三的老油皮是个没脸贱货,手底下七八个混混,霸着三条长街称王称霸。

  听说他娘是县太爷的乳母,有这份养育恩情在,在外言称自己是县太爷的兄弟。

  一是他一身横练块头,瞧着不好惹。二,冲着大官兄弟,平头老百姓也只能敬着这位。送了一个‘三爷’的敬称。

  昨日正赶上他去料子场买东西,店里只有脆脆一个并两个工匠在,这张三爷上门开口要保护费,五十两半分都不跌价。

  谁出门装潢店面,身上会拿那多重银子。

  店面还没开,给他十五两已经是多了,这货不如意,竟然敢伸手要摸媳妇的脸蛋。

  那些浑话经由邻近街面的摊子贩转达,气得王二麻子一夜都不曾安睡,只等着他再上门一顿教训。

  庆脆脆瞧他斗鸡一般,连眼珠子都有些红,心里好笑。

  不是她胡吹,今儿个,张三爷绝对不敢在来搅扰。

  别人不知内情,她却是知道这位的情况。

  张三的亲娘确实是县太爷的乳母,可惜县太爷小时候不是正室太太生的,一出生随便寻了妇人奶水哄着。

  县太爷小的时候没少受张三欺负,小孩子嘛,谁愿意将娘的亲香分出去呢?

  后来县太爷头前的嫡亲哥哥没养大,便扶他做了嫡子。

  张三再大了,仗着他娘早年的那点情分,在市集上耀武扬威。

  外人一说是张三爷呢,县官的兄弟,吃的是同一口奶水,其实县太爷对他没有好脸。

  别看县太爷庸庸人一个,但是可小心眼了。

  张三也面子亮堂,其实占着三条街也不敢过分了,便是打着收保护费的名号,不敢狮子大开口。

  一但逼得人敲鼓鸣冤,县太爷能将他面子打得一分不剩。

  这可是个机灵人呢。

  昨儿给了钱,张三不老实,庆脆脆直接一句话吓得他不敢动了——“小时候你将县太爷骑在身下当狗抽打,这事还记得吗?”

  从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可以看出,他记得很清楚。

  张三爷巡到这一处街面的时候,心里有些抗拒。

  昨日叫那海盛铺子的小妇人一句话顶走,他以为惹上了什么厉害人,毕竟幼时欺负县官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

  回去往衙门前一顿饭食,前后打听出来,这小妇人是一乡下小妇,搭了县官夫人白氏的一个大管事的人脉。

  是个纸老虎呀。

  他是定了要来这一处打砸一回的主意。为啥?这叫杀鸡给猴子看!

  一定是最近跟着他娘吃斋念佛多了,若不然这街上的商贩们都快忘了他‘凶神三爷’的称号。

  正想着呢,然后被当街堵了。

  堵他的人比他高老多了,张三爷迫不得已得仰着头看人家,一开始还当是自己王八撇腿,拦了人家的路。

  往左,人家也跟着往左。

  往右,人家也跟着往右。

  明白了,这是为他来的。

  于是道:“壮士,不知您有何事?”

  壮士·郑大江攥着他衣领子,将人提得离了地,怪天色不好,他看不清这人长得什么狗模样,索性一路将人提着到了城中河边。

  这一处有酒家生意,灯笼挑得高,郑大江终于看清。

  原来是个小眼睛小鼻子的小人。

  他将小人脑袋扎进河里,庆幸选了个人少的地方,不然叫旁人看着架势,还以为是寻仇要往死了弄呢。

  张三爷灌了满肚子的河水,再喝不动了,死鱼一般仰在阶上,“壮士,为哪般呀。求个痛快话,行不行?”

  脸上湿淋淋的,不知道是泪还是水。

  郑大江便说了。

  所以天一亮,张三爷醒了后,满脑复杂地进了庆丰街,然后站在了海昌铺子跟前。

  附近商贩不敢直接看,不约而同一个想法——这铺子完了,叫这赖货看上,指定开不成业了。

  众人眼睁睁看着张三爷在海昌铺子前站了一会儿,进去了,接下来是打砸骂人、主人家嚎哭的动静了吧?

  没有。

  庆脆脆也皱了眉头,眼风扫到张三攥起的沙包拳头,往丈夫身后躲了躲。

  这怎么和她想得不一样呢?张三怎么还敢来呀?

  他来了,还真来了。

  他来给...‘哐当’...跪下了!

  庆脆脆眼皮一抽,看这人磕了一个响头。

  ——“姐姐,姐夫在上,小弟张三给您请安了。”

  王二麻子:“???”

  藏在背后的斧子好像不能挥出去了?

  临近的商贩同样瞪大眼睛。

  奇事!

  作者有话要说:

  王二麻子:张三再来,我捶死他。

  郑大江:我姐就是你姐,记住了没?

  张三:哥哥,弟弟知错了。这就给咱姐姐磕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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