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过没几天,庆脆脆巡店后发现本村来上工的人积极性便少了许多。

  她这几天总觉得身上乏,每日盘账的精力都不够。

  只当是在外连着几天奔跑累了,也没在意。

  庆母听了眼神一亮,“你这月葵水来了吗?”

  庆脆脆摇摇头,“我一直喝着大夫开的三红汤,从今年初起,葵水才渐渐准了。”

  一算天数,上月底的日子竟没有来。

  她娘这样问,她自己也懂是什么意思。

  惊讶地低头打量自己的肚子,“不会吧?”怀孩子这般容易的吗?

  庆母也不敢说死,万一不是喜信,大闺女白闹一场欢喜,“明日你去镇上一趟,叫大夫给号号脉。”

  她手里的针线活也停了,“让翘翘跟着你,女婿照管着工坊那处,先定个准。”

  庆脆脆总觉得不可能,心里虽然也有一点期盼,却并不类她娘当回事。

  还有更惹她注意的事情,“村里人地里也忙不上,怎么没心思上工了?”

  桌上白纸正是登记好明日来上工的名单。

  之前都是有二十几个,这几天却只有七八个。今日最少,只四个人。

  庆母同样一头雾水,“该是有什么说法的,但是村里现在有些人家说话是隔开我的。人家也知道咱们是一心的,且仔细守着呢。”

  庆脆脆皱了眉头。

  她只觉是有了新的不好听的传言,不然放着沉甸甸的铜板银不赚,宁愿在家中闲坐着?

  本村招揽不够人,明日活计自然要受累。

  这一日下工,庆脆脆招呼珍珠表妹过来,“你明儿来,看两个舅母可有空?若是她们不得闲,荐上四五个本分的媳妇婆子来。”

  朱珍珠黑亮的眼睛看着她,闻言乖巧地点头,又偏头看了外边忙活的另一道身影,“表姐,明日能叫三小来嘛。他在家没事,让他跟着姐夫学着用秤杆,还能认几个字。”

  说着她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我这天看姐夫收鱼麻利,空了就凑在跟前学。回去给三小一说,他也想学。但是我爹,你也知道....”

  外家大舅总是担心占了王家的便宜,生怕自己在婆家为难。

  庆脆脆懂她的意思,摸摸她脑袋,“珍珠长大了呢。三小愿意来也行,正好帮衬。”

  朱珍珠欢喜地挽上她胳膊,软糯着声音撒娇,“脆脆表姐你最好。好想一辈子跟在你跟前呀。”

  庆脆脆刮她鼻子,宠她,“数你淘气。还一辈子在我这儿,要当老姑娘不成?你都是大姑娘了,是时候得成亲嫁人。

  钱婶子说你做事最容易喊苦,我瞧着你小胳膊腿儿的,若是觉得累了,可以歇上几天。”

  朱珍珠急忙说不用,“我才不要呢。表姐你看我的珠花,这是我自己挣来的钱买的,好看吗?”

  珠花是花树钗的样式,淡雅而不俗,下尾缀着的流苏是米粒般大小的粉白珠子。嵌在小姑娘的圆髻上,灵动又可爱。

  瞧着不是很贵,但也把这段时间做工的钱都花了。

  果然是俏,一个小钗子就显得小姑娘如花般喜人。

  不过大舅母应该是不喜欢珍珠这么花销的。

  她顺着珍珠求夸奖的眼神点点头,又想起钱婶子回禀时候的为难神情。

  珍珠是未出门的姑娘,外家大舅因为头先的大姐儿是远嫁,身边就她一个丫头,珍宝似的宠着,轻易舍不得叫做重活。

  说定要来上工,大舅母还专门来过一趟,只说哄着人别太累,不用给工钱。

  庆脆脆不想应承,生意又不是玩闹场,哄孩子回家去,做什么出门。偏珍珠跟家里闹得僵,发誓保证自己一定好好做事。

  既然要做事,不是哄小姑娘玩闹,倒也不是不行。

  可让她去做晾晒工,那个活轻便,还能时常走动,她不愿意。让她做料工,她不愿,说是锅灶呛。

  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偏要做一整天弓着腰的腌制工。

  钱婶子管着七八个人,自己还要做活,碰上一个时不时就要休息要喝水的麻烦人,心里不痛快。关键是她一个喊累,连窝大家都要喊累,不大好管。

  庆脆脆心说:明日大舅母来了讲清缘由,以后还是别让这个小娇娇来上工了。

  两人说了几句,庆脆脆交代几句用人的要求。

  朱珍珠重复过确认没有别的,起身要走了。

  她拦住要送出门的脆脆表姐,笑嘻嘻道:“谷雨送我出去就成,我看表姐在翻账呢,且忙着吧。”

  懂事识大体的珍珠表妹乐呵着出门,在一道门看见不远处挑水回来的姐夫身影。

  她冲身后道:“谷雨,你先回吧,姐姐身边不能没有伺候的人,我自己出门就成。”

  谷雨并不多想,三两步路了,能出什么事情。

  于是折身回去。

  朱珍珠看四下没人了,仰着头,过一会儿就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红眼眶模样。

  瞄了方向,小炮仗一样奔出去。

  王二麻子不留神从自家冲出来的身影,下意识扭开身子,将将好和那冲过来的人错开,看她扑在自家的大门槛上。

  “......珍珠表妹?”

  朱珍珠:“....?”

  话本子上不是这样说的?什么美人扑怀,无奈以身相许?根本没法子成事。

  她暗自咬唇,轻轻痛呼出声,揉着胳膊爬起来。

  “姐夫,是我太伤心了,方才没瞧着你。”

  一汪珍珠泪落了下来,好一个伤心样子。

  王二麻子以前觉得这位妻家外家表妹挺不错的。

  可最近越来越看不懂这孩子了。

  生意最忙的时候,他忙得连额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拭,她偏要凑上来说什么小姐私奔的故事。

  不忙的时候,她又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笑得跟抽癫似的。还拿着帕子往他肩头甩。要不是为了那故事里脆脆的点滴,他绝对没有耐心听下去。

  眼下又是

  他这么大块头,整个村里除了未来的二妹夫,还有谁能比得过去?

  没看见?眼睛是用来出气的。

  因为躲她,水都晃荡出不少,王二麻子看她哭,没好气道:“你哭啥。”

  该哭的是他才对。好好的一但水呢。

  朱珍珠没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对劲,从怀里拿出帕子在眼窝上沾沾,“姐夫,我认错。我以前没做过苦活,做不来那些辛苦事。上工四个时辰总是要歇上两三回,脆脆表姐生气了,说我躲懒。我心里觉得自己做得不对,这才要哭。”

  “我是脆脆表姐外家的孩子,总是休息,还给一样的工钱,这村里上工的人会说表姐贴补娘家,不是好媳妇。有了坏名声,对姐夫也不好,人家们会说姐夫一个大男人懦弱,吃软饭,靠着女子养家。”

  “一想到这些,我就心里愧疚。脆脆表姐骂我是应该的,都是我活该,不能光想着帮衬表姐的心意呀。呜呜呜~~~”

  王二麻子皱眉看她。

  又来了又来了,这张嘴叭叭叭的,比村里李婆子还能说。

  听得人头疼。

  反正就是又认错了呗。

  他心里不耐烦,认错就行了吗?认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难不成说自己错了,就得被所有人哄着?

  “走吧,走吧,以后别老哭了。”

  他不耐烦应和,但谁让这是脆脆外家,不好拉着脸,于是匆匆进门。

  这番着急情态,朱珍珠误以为他生气了。

  瞧大步跨进二道门的时候有多用力。

  方才我说的话一定挑拨成功了。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有个软蛋的名声。

  她面上露笑。

  她娘说得对,男人好拿捏,尤其是被这种虎娘们常年压在头顶上的,在他跟前哭一哭,软着嗓子笑一笑,心窝里很快换人了。

  一心一意只爱脆脆的王二麻子重新挑了一旦水,遇上从媳妇屋里出来的谷雨,吩咐道:“下次娘子教训人,你劝着点,别气坏她身子。”

  谷雨不知这吩咐由何而来,想想道:“您已经知道夫人有孕的事情了?”

  ‘哐当一声脆响,大木把子水瓢落在地上。

  王二麻子傻在当场,“再说一遍!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

  解释再三,可惜某人一心要当爹,谁来说都不信。

  临睡前,庆脆脆对着趴在自己肚子听了许久的傻子用力扇一巴掌,“睡觉!”

  王二麻子不舍地移开大脑袋,笑呵呵道:“必然是上一次出门前有的。算日子肯定是。脆脆,你说是不是?脆脆,你觉得呢?脆脆,脆脆...”

  脆脆懒懒地回头看他一眼,唔吱一声陷入昏睡。

  却不知欢喜人自己和自己说了半宿的话,连带着孩子名姓都轮了一大圈。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睡着了,却不成想天快亮的时候,村里却叮铃咣当地敲起了锣鼓。

  ——“起火了!起火了!快来救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