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脆脆一直不明白为何上一世爹娘都冷眼看她惨死,唯独村里和她八竿子打不着一点的王二麻子却不顾深雪为自己收敛尸骨,重归黄土。

  她是阿飘的时候,曾问过鬼差,鬼差大人说不知,大约是缘分罢了。

  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原来不是他心善怜悯,是她曾略施薄恩,而他涌泉相报。

  为了一张薄饼,他给了她两辈子的归处。

  庆脆脆哑着声音问他:“一张饼子值当你一辈子吗?”

  王二麻子毫不犹豫道:“值当。脆脆,头一回你问我可愿意娶你,我因为家贫舍不得你吃苦,我拒了。那时我以为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情。

  可赵小河被我擒住后,我明知他揣了坏心思,却依旧让他们得手,即便不是你,我恨不得当场就杀了他们。没能在最开始将你护住,那才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

  她有何资格受得了这份情意?

  庆脆脆再难压抑,冲到他怀里,将人紧紧搂住,“你个傻子。这世上最傻的人呐。”

  这最傻的人却是她的丈夫,她心之归处。

  这一刻她终于懂他知他,往后半辈子有他相护,还有何求?

  ——

  关于有贼人这件事情村里担忧不少,本就到了秋收的时节,家家户户都有存粮,尤其是几家日子越过越好的。

  其中数秦家当先。

  秦家一直没有分门户,一家人凑在一起过日子,难得的是一大家子心往一处,劲儿也往一处。

  秦家老爹没了,当家的是秦家老婆子。

  她最开始见大儿跟着王家二房做海货搬挪的生意就留意上了,等到王家在镇上的第一间铺子刚起的时候,秦老婆子做主给家里买了一头马骡。

  秦家院子不大,再加上三个儿子凑在一块过日子,房子挤挤囔囔的,添了骡子后,每日收回来的海货转手一卖,一个月就能攒上一贯钱。

  秦家老婆子一合计,将三个儿子儿媳妇叫到屋子里商量了半天,最后一致决定要盖新房子。

  这起的新院子要大,要敞亮,还得防护牢实,不能叫贼人随便翻进来。

  于是去了孙里正院子选地的时候,正好同王二夫妻碰到一处。

  两方人士互相一说,顿时笑了。

  孙里正是个慈眉善目的心肠,真心为村里人能过上好日子而开心。

  “不知秦婆子看中的是哪一处的地?”

  秦老婆子眼神一打转,笑着道:“村东那块地方好,但是王二媳妇手快,那三十亩地有了主人,我老婆子不凑抢。东边出村好出海,所以看中的是村东那排野树林。”

  她不仅看中了新院子的住地,更是看中那地方往后过河的田,“我家以前的地赔偿给了赵家,老婆子就不说了。如今村里地不多,我老婆子买不起,所以那野树林往后过河,十亩没开垦的荒地,我家一并要了。”

  如今是九月份,家里大郎出海,二郎在岸上照应,三郎闲着打下手是浪费,趁着还有时节,他们把这荒地开垦出来,沤上野肥,明年不好种,后年也好种。

  庆脆脆想了想也称要买荒地。

  秦家买了十亩地,庆脆脆也买十亩两家靠在一处,有情分相护照应着。

  孙里正乐呵呵地点头应下,没几天,县里便派了小农官和杂役来衡量丈地。

  人前人后,动静这么大,很快村里便传出了王秦两家都要盖新房子,还买了荒地开垦的事情。

  李婆子的院子就在秦家不远处,每日瞧着秦家三个儿子在秦婆子吩咐下热火朝天地打地基做生意,又是一顿酸话。

  村里上了年纪的妇人一贯都称作婆子。

  秦婆子当了十来年的寡妇,三个儿子养得老实又本分,是个扎头只顾过日子的闷性子,和村里人往来的人家不多。

  李婆子素来喜欢说秦婆子的坏话,如今自然又说秦婆子寡妇门前是非多,不知道养孩子的钱干净不干净,来路正不正。

  不过这一次不等秦家听到风声赶来和她算账,她身边的几个上了年纪当场就没给好脸。

  “李婆子,往日你嘴里说的,咱们当听笑话了。这村里多少人日子越过越好,那是因为什么?都是来路不正,偷的抢的?”

  “可不是,自己上了年纪倚老卖老,连累得我们也不能和王二家的继续来往,今儿又编排秦家人?秦家三个好儿子,恼火了,也上门把你家洗刷了。”

  “你家两儿子,你亲大的不亲小的,说小儿没本事小儿媳妇不孝顺,那你咋不分家?”

  “她敢分家?分了家,老二媳妇娘家补贴,小日子过得不比现在好?”

  “都是五十多岁的婆子,你看看人家秦婆子,多利索,过日子整门户,谁不说好。再看看你老李家,有了你这婆娘,百十年没出路...”

  说话搭腔的大多是当初跟着李婆子闹上王二媳妇家的。

  一开始他们心里觉得没了他们送鱼,王家生意成不了大气候。那王二家转眼买了新牲口,还花钱雇了原本帮着护门户人家的男人跑趟。

  他们再舍上脸面去王二家,王二媳妇都不收。

  不仅她不收,秦家也不收,就连码头上收鱼铺子家的杨狗蛋也不愿意收。

  碰壁好几次,他们又怪里正又怪王二家不讲情面,最怪的还是李婆子。

  要不是当初她撺掇,能闹得村里人受王二家的嫌弃?

  李婆子叫众人骂得受不了,实在没脸再呆,灰溜溜地回了自己家,一开门正好看见二儿媳妇,想起那些人说二儿媳妇的话,没好气地扯嗓子就骂。

  李二媳妇本就是听了娘家的话,一直想反抗,无奈丈夫是个孝顺人,不敢张口。

  原本婆婆不柔善就算了,顶多骂上一两句,谁知道这一回还敢上手打人,顿时不想忍了。

  她一把推开婆婆,揉着被扁担打得青紫的手臂,“你就好好欺负我们二房吧。我今儿一定要和公爹说分家,在你跟前,我是一下都活不下去。”

  说着回了屋子堵上门,一直到公爹从地里忙回来,扯着丈夫就跪下,非要分家。

  ——

  王家

  庆母将三宝哄睡着了,迈出院子帮着大闺女拌红曲酒,“那李二媳妇不算数,说是不分家就要吊死。她公公骂地三里地都能听见,连休书都说出来了。”

  庆脆脆道:“李二媳妇认了?不闹了?”

  另一侧的马婶子笑了笑,“不闹才怪了。李二媳妇这些年没生下一儿半女,原本站不住脚。那天李家一说休书,那李二媳妇当场就要李二郎写。说是写好,从此一刀两断,以后她肚里的娃娃不姓李,另外换姓氏。”

  原是李二媳妇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仗着肚子逞威风呢。

  不过李家人本来就不占理。

  马婶子继续道:“李二媳妇娘家是你外家村的,就成天来换海货的栓子,那就是她弟弟。娘家挣了钱,当初图三贯钱聘礼许了闺女,以前是没钱没办法撑腰,这会儿挣了钱腰板硬,听说出嫁的闺女受苛待,出头说是要休书,一辈子养在娘家也愿意。”

  栓子好认,是附近有名能下海的人。

  捞上来的海货都不是寻常价值的,有珍鲍,有人脸一样大的蚝贝类,最难得有一次送来一整筐的长蛸。各个都有半人腿长,张牙舞爪的,瞧着吓人。

  庆脆脆想了想,栓子送海货有三个月了,隔三差五来都能换上五百多个铜板,这么长时间算下来,家里日子得有十来两银子了。

  钱婶子听了一耳朵,也凑上来道:“说的是我村里的栓子吧。那是个厉害人。”

  原来栓子就是临花村的人,一开始他们村都是集体网鱼集体挣钱,三个月后,里正宣布最难的日子都过了,往后各家自负盈亏。

  从那以后栓子就靠一身下海的本事养活起了家。

  钱婶子道:“他家原本就是间烂草屋,现在也在村里忙活着垒新房子呢。”

  说着她笑着看向庆脆脆,“都是沾了你家的光,要不是你家做起这海货生意,多少人家都要难过这个冬天呢。”

  庆脆脆笑着道是大家的功劳,外边正好送鱼的,有不少人开口道谢呢。

  庆脆脆心里欢喜,若是自家生意好,不仅受益自家娘家外家,多少愿意勤劳脱贫致富的人也能受益,也算是上天给她重活一次的恩德。

  至于一开始说起的李二媳妇,有了娘家给撑腰,李老爷子撑不住闹腾,先是教训了老妻,最后无奈还是分了家。

  分了家的李家二房借了外家钱,在村东边起了一间小院子,后来跟着李二媳妇娘家兄弟出海挣钱,日子越过越好。

  而李家大房受李老婆子影响,只能本分做老实庄稼汉,七八年后李老婆子没了,才终于和王二家做上生意。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尚不多说。

  眼下花溪村最大的一件事是于家的于大壮死了。

  消息是小芬娘传来的,她上门来传喜讯的,请王二夫妻两个吉时吃席宴的。

  原来是小芬说定亲事了,定好要和本村的罗姓人家结成亲事。

  说了正事,顺手拿起水瓢帮衬着做事,她以前在这院子里上过工,懂不少门道。

  一边道:“于大壮长得贼眉鼠眼,原来仗着他爹是里正,游手好闲,谁家能看上那东西。他和他老子娘说是在镇上寻了工,其实哄人了,不知道奔哪儿去耍了。”

  “你们说,大活人要不是自己长腿跑,还能去哪里?”

  庆脆脆好奇问道:“那怎么说是死了呢?”

  小芬娘哼笑一下,“还不是他爹娘扯的。非说是他儿夜里托梦,说是自己死了。”

  庆脆脆一顿,看一眼若无其事背靠此处在砍柴的丈夫,道:“神仙托梦还有谱,这话不是哄人嘛。”

  小芬娘:“可不是,阖村没人信他们两口的话。”

  院中很快说起别的话头,庆脆脆并不揪着这一点多问,生怕别人起疑心。

  只不过她心里有猜测,怕是于大壮和别人说过对自家的谋算,于家夫妻找不着儿子难免和那些人问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