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脆脆将屋子里外少了的东西一一喊出声。

  院子里的柴火、灶上的鸡鸭肉蛋、还有大铁锅,最过分的是三叶子的屋子被拽开,里边的小被子、枕头、新衣裳、连带着庆脆脆缝好的吊顶帐帘都被一扯两半。

  拿走这些东西的人家脸面上无光,里正并乡老的吩咐要送回来,自然不敢抗。没脸亲自送来的,便使唤家里的小辈来。

  此时在院中的人瞧着源源不断往回送的东西,尤其是于里正,恨不得把头扎进地缝里。

  最过分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娃,手里提拉着一双已经破了洞鞋底子磨烂的草鞋。

  他还不懂为啥家里奶奶让他跑一趟,不过瞧着人多热闹,孩童声音带着愉悦,“王二婶婶,我奶说这是你家的破鞋,让我还回来。”

  庆脆脆认出这是李婆子的小孙子,“烂鞋是我塞到灶上烧火用的,辛苦你奶花着一双眼寻摸。你回去告诉她,三叶子少了一件素色的单衣,她要是不送回来,里正可是上门亲自要了。”

  李小孙子不解,“我奶说那衣裳好,要给我弟弟穿。”

  他奶还说,要是大些,那件衣裳就是他的了。

  里正越发没脸,示意于家人把李小孙子拉出去,过一会儿回来,手里正提着那件衣衫。

  庆脆脆翻捡,一看好好的几道绷扣都让扯烂,袖子上裁去了好大一截,又是一肚子气。

  李婆子不甘心全掏出来,于家人又不能真的进门翻,必然是让她拿剪子割了。

  院子里好的轻省的东西,差不多都还回来了。

  就连原本一篮子的鸡蛋,几个争抢的妇人迫于压力,均摊给了钱。

  有些吃的喝的,犯不着计较。

  庆脆脆:“原本家里是有好茶水招待几位尊贵客人的,可惜这杯子茶盏都碎了,大水缸让人一脚踢烂了,只能招待不周了。”

  如此这般,乡老等人就知道差不多了,该给个说法了。

  先是指着里正一顿指责教训,又对着花溪村的百姓说了许多道理,如此这般那般,最后的意思不过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都是一个镇上的,有丑大家往里藏。

  最后给的说法是村里公费赔王家二房一贯钱。

  里正负责村里的课督赋税,掌管户口和纳税,村里是有公账的。

  庆脆脆没开口,这么多外人不比在花溪村,若是她强横,原本占理就能被传成赖赖。

  而且有些事情不会放在明面上说,庆脆脆看人群中江里正和孙老族公的眼神,猜测于里正的位置坐不稳了。

  ——

  很快,三天后村里所有当家顶门户的都被叫到里正院子议事。名义上为了盛夏开渠灌地的事情。

  午后,王二麻子回来了。

  小院子已经修整,村里赔偿的一贯钱只花了一半,水缸桌椅等都补上了。

  庆脆脆给他倒一杯茶水,听他说片刻前发生的事情。

  里正换了一个人,不出意料,是孙家人,在村里一贯有好善乐施的名声的一个。

  原本赵族公反对,但是前段时间赵家分房的事情闹得不清不白,赵家族里的男丁互相争吵,头一回在全村人面前意见不统一。

  说起赵族公,王二麻子解释道:“那日不是赵族公不来,是他来不了。他中风了。说话一抽一抽的。”

  赵族公已经是古稀年纪,原本该保养身子,可惜好强一辈子,临老却出了同族要分房的丑事。一夜过去,中风瘫了半边身子,手指抽搐,连话都说不清楚。

  “村里人都说是报应,说是那个没了的孩子夜里去讨债,赵老族公做了亏心事,所以才有如今的待遇。”

  庆脆脆闻言并不多说,只是感慨三大姓在村里鼎足抗霸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有道是法不责众,那日哄抢王家二房的事情后,庆脆脆再收鱼的时候便不收花溪村部分人的海货。

  哪怕那些人家换了人来,低声下气地哀求,甚至有些愿意用比码头上还低的价钱,庆脆脆都拒绝。

  不少人未必真心觉得自己有错,毕竟王家二房又没有损失什么,还白得了一贯钱呢。

  被几次拒绝后,心里冒火,觉得他们不送鱼,光靠王家那些人,一天也收不了多少,有他们求上来的时候。

  他们打着看笑话的心思,谁知王家二房隔天就买回四头骡子,每天天不亮,上工的从王家牵着骡子出发,半上晌送回沉甸甸的两筐,半后晌又是两筐。

  骡子是牲口,一次扛回百十来斤的东西,再加上那些零散送鱼的,王家二房一天少说得收上千斤的海货。

  盖第二三间竹屋子的时候,庆脆脆正大光明地从里正处花银钱买了地,村东头紧邻山口的一大片开阔地足有三十亩荒地,庆脆脆全要。

  新上任的孙里正做不了主,往县里跑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地契文书全都有了,他乐意这三十亩地都用上。

  里正并不是安生做一辈子的。

  哪个村子人口多了,开垦田亩荒地多了,每年税粮再多些,那可都是里正的功绩,保不住能得县太爷亲见,给家里赐个牌匾什么的。

  庆脆脆八十两银票掏地爽利,有了三十亩的地,花溪村谁敢说她家生意是占了公地,占了阖村的便宜?

  很快第二间和第三间晾晒院子都起了,这一次家里的生意更大,需要的人手更多了,庆脆脆对村里人报有戒备之心,特意去了一趟县里。

  县里不比乡下和镇上,有城墙护持,什么行当都有。

  人牙子领了七八个刚出十岁的小丫头和男娃,“这是我这一批教导过的孩子。手脚麻利,人也老实本分,小夫人您用着放心。”

  庆脆脆选了两个眼睛老实,不会乱飘的男娃,在女孩跟前倒是犹豫了。

  她冲牙婆笑笑,“我家里做小本生意,买人不在伺候精贵事儿,你这处可有粗使丫头?”

  牙婆子又领了四五个进来,“这几个是刚买回来的,还没怎么教会做事。原本是要送到人牙市场的,就先让小夫人您选吧。”

  庆脆脆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个子最高的那个。

  正是上一辈子在她之后送到县太爷后院的福州渔女。

  原来她竟是沦落到此处的。

  只听她说过,是家里爹死了,族亲抢走家中房屋,除了弟弟被留下,她和她娘都被卖了。

  看她脸上脏乎乎的,眼神麻木,想必这一路吃了不少苦。

  江州本地姑娘大多娇小,瓜子脸杏圆眼,她生得比旁人高,手脚长,穿衣裳要多料子,吃饭也得好几口才能饱,行情肯定不好。

  庆脆脆却没犹豫直接点她。

  她自己淋过雨,若是有机缘,也想着给别人撑撑伞。

  转身同牙婆说定价钱的时候,却没看见知道自己即将被买走,那个福州渔女眼珠一动,落在站在院中高大的郎君身影上,直等到男人回头后,僵木死板的脸上一瞬间像是被点醒,露出一个腼腆可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