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黑甜昏睡, 第二日起身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庆脆脆一慌,匆匆穿好衣裳就往院子里奔,昨夜盐水浸泡的鱼块还没挂起,泡了一夜肯定要臭了。

  四筐鱼加起来损失就是好几贯铜钱的。

  三叶子手里攥着二哥给编好的草蚂蚱,手里的小树枝学着小墩子上摆着的书本的字一笔一划地画着,听到旁边的脚步声,扭头笑笑:“二嫂子,你起来啦?”

  庆脆脆有些惭愧,连三叶子都起了,自己这个当长辈的竟然还赖床。

  “你二哥呢?”

  “二哥上山去砍柴了。”三叶子指指厨房,“灶上温着饭,嫂子洗洗,吃上晌饭吧。”

  如今家里有三口灶,大灶生意专用,醪糟鱼或是炒料,自家吃饭用的都是当初自己搭起来的一高一矮的黄泥灶。

  矮一点的小灶三叶子正好用,熬药最多。

  此时小灶上的药罐汩汩冒着热气,大灶盖得严实,揭开白汽水雾散尽后,有一小瓷碗黄澄澄的鸡蛋羹,两个淡黄颜色的素馅包子。

  庆脆脆擦擦鬓间的水珠子,手脚麻利地将吃食端出来。

  三叶子矮小,探不到这么宽的大灶,温饭的人便只能是丈夫了。

  她脸上有笑,吸溜一大勺滑嫩的鸡蛋,“你二哥和狗蛋出门了?”

  三叶子摇摇头,“狗蛋哥哥走了,二哥说这几天家里忙,累着二嫂了,所以要在家呆上几天。”

  庆脆脆了然地点点头,院子里的柴火堆看着添过了,正好奇王二哥这时辰还在山上,怕是要误了头一批出海的渔船。

  家里如今收鱼,日中前一次,多是秦家大哥来一趟,满满的两大筐,加起来有百十来斤,有的时候这一船收得多,秦大哥还拉着家里的弟弟一起抬,多了能有两百斤。

  上晌她娘来家里帮忙,检查、称斤两、收鱼、分类,紧接着就要上盐水或是抹料。

  抹料最好是现炒的,她手里攥着秘方和调配比例,不敢假于人手,又要看火又得盯着竹檐下的烟熏叶子,忙得脚不沾地,恨不能生风。

  如今又有了黄花鱼干的生意,她从中看出了商机,想着做好以后扩扩大,不仅是黄花鱼,海里的壳类虾贝,哪一样不能入手呢?

  昨日实在太累,酣睡一夜几乎没有什么知觉,这样是在透支年轻的本钱,一等上了年纪,可有罪要受。

  她眼神从院子里来回打转,瞧着挤挤攘攘挂着的廊檐,做了一个决定。

  王二麻子回来的时候又是满满两大捆有成年男子手臂粗的柴火块,他砍柴一贯利索,却不苛求,粗细都有,齐齐跺在向阳的地方,依照如今的晴空万里,隔一天就能用上。

  庆脆脆将人叫进屋子里,小算盘来回一扒拉,对上丈夫懵懂的眼神,郑重道:“相公,咱们得盖一间专门晒鱼的棚屋了。”

  王二麻子尚处于震惊,自然她说什么,他都答应,只是:“脆脆,这才过了一个月,咱们就赚了这么些钱?”

  生意有周期,院子里挂着的这些尚是新近收回来的,属于未成交易,不能算到利润里。

  庆脆脆翻翻簿子,上面都是按照日期记录的,“虽然是过去一个月,其实是只有二十五天的收鱼卖了出去,咱们不囤货,光酒楼七天一收,平均纯利润都有三两银子呢。”更不必说,家里还有辅料腌制的鱼干。

  所以过去这些天,能赚到十两银子,不算什么。

  王二麻子憨憨地笑了起来,“是你的功劳。要不是你本事...”

  庆脆脆有些得意,“也不能全是我的,若不是有你在外边支应着,我也揽不了活。而且,三叶子也出力了,家里多少条鱼线都是三叶子辛辛苦苦搓出来的。”

  小墩子上的三叶子惊喜地点点头。

  三个人守着账本笑了片刻,庆脆脆道:“这生意肯定是往大了做,如今尚是咱们自己人,以后请人,要是盈润不错,胆子大些,我们也可以跟山货老板一样,在镇上开一间铺子。”

  那还太远了,不过两兄弟却目光殷殷,对未来的美好生活充满了向往。

  ——

  这一日庆母上工,瞧着女婿在,客客气气打招呼,手脚麻利地换上衣衫,双耳系上透气的布巾站在灶前生火。

  换衣裳和系口巾是大闺女要求的,她舍不得布料,大闺女说炒料的时候呛口,要是人不小心打喷嚏溅到锅里,不干净。

  忙活了半个时辰,瞧着院子里女婿砍柴剁竹子,庆母扭头问一旁的闺女,“二麻子今儿不出门?”

  庆脆脆摇摇头,“这几天我累着了,他说在家帮衬几天。”

  她娘还要忙活家里的吃食,每每能帮着料理了上晌的活计,下晌天一擦黑,就得走。

  所以晚上收回来的鱼只能她自己做。

  如今家里收罗不少,地方挤占,所以新棚子得尽快盖好。

  她道:“娘,外家今年地里的活忙不忙?”

  庆母从大锅铲子来回舞动,额间生出细汗,分神回道:“不忙。家里本来地不多,现今那村里正没收集体田,还是你外家自己种。你两个表哥都在,人勤谨。”

  她娘是外村媳妇,外家日子一般,当初赶上了灾年,实在没办法才聘闺女出门。

  说是聘闺女,其实随嫁就一袋陈年大米。

  这是她娘这些年在庆家站不直腰板的另一个原因。

  庆脆脆记得她奶还在的时候,那时候一大家人住在一个院子,老是挖苦她娘,说她娘是娘家卖了的,不值钱云云。

  记得每年过年,她娘回娘家,拿得年礼都是最少的,但是外家爷从来不嫌弃,两个舅舅都是憨厚老实人,只说人回去就行,端到饭桌上的都是农家人最珍贵的鸡肉。

  “娘给外家传上句话吧,就说我这儿挖地盖竹屋,缺人干活了。要是舅舅们地里不忙了,来我这儿帮衬下。”

  她想了想,村里请人修屋子盖地都要打地基,但她就是搭上一个比现在这院子还大的竹子屋。

  “多了就两三天,管中午一顿大饭,一人十六个铜板。”

  庆母觉得炒料呛地眼窝发酸,没应声,只是点头。

  应下又往后看看,“女婿那儿,知道这事不?”

  庆脆脆还真没想过问,家里银钱一贯是自己做主。

  故而扭头扬声喊:“相公,搭房子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请我外家舅舅来帮忙,每天给工钱,能成不?”

  “你做主。”王二麻子连话都没听完,忙活着将箩筐里的鱼翻面串线。

  庆脆脆看她娘,“能行。”

  庆母有些傻眼,这大闺女花钱大手大脚,女婿竟也由着胡来?

  请外家干活这事要是在村里一说,指不定多少人背后指点,婆婆家肯定也不放过。

  不过一想,大闺女成亲,里正和三大公做主给分家,上头没婆婆压着,妯娌嫂嫂做了黑心事,哪里还有脸凑上来说三道四。

  正想着,竹屋外边有男声扬声喊人。

  不知觉已经到了送鱼的时辰,庆母抓紧将炒热炒熟的辅料捞到大木盆里。

  院子里大闺女正耐心地教着女婿怎么用秤,跟前的小叔子正捏着小黑炭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数字。

  她心说这一家别说只有三个人,但是劲头往一处使唤,好日子长着呢。

  有了这么个闺女,是她当娘的好命。

  昨天发了工钱,闺女多给了二个,一共二十二个,回家后,丈夫数了半天,要锁在柜子里。

  她一把抢过来,放在了自己的小匣子里。

  这钱是她辛辛苦苦挣下的,给庆家受死半辈子,她受制半辈子,往后挣钱的人是她,钱就握在自己手上。

  丈夫不理解,嚎扯着要休妻。

  休了正好,休了她在大闺女家从白天忙到黑夜,每天还多一个铜板,一个月近百个铜板,心里还落闲。

  早年嫁人有婆婆磋磨,没了婆婆又是妯娌,家里的汉子还是个不贴心的,一把年纪偷寡妇人,她可真是做了大半辈子的苦命人。

  腰杆硬气些,有什么不好。

  听了这话,丈夫好大半天不说话,就连院子里扫鸡屎的胡寡妇都吓傻了。

  一想到昨晚的场景,庆母心里痛快,不自觉中哼出大闺女挂在嘴边的小调子。

  最后一铲子佐料进盆,大铁勺敲得嘣嘣响。

  “嘿!都齐了。脆脆,拿鱼过来。”

  不远处的王二夫妇:“???”

  这么开心的嘛?

  秦大哥挠挠头,“呵呵,庆大婶子挺精神的,是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文名,觉得可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