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脆脆冷眼看她仓皇离去,心底转过深思:丈夫的名声一直不好,她怀疑就是这个大嫂子造谣生事的。

  瞧她方才一路骂骂咧咧走过来的样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听了满耳,一传十十传百,没有的事情也有鼻有眼了。

  她问过王二哥,克死亲人的名声并非自小有的,而是婆婆难产病逝后才渐渐有的。

  她不了解这位大嫂子的品性,但是从一个人的眼神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方才她只是隐晦地提出一家人,王大嫂便如此慌张,肯定有鬼。

  大嫂是外村媳妇,不知根底,还是需要跟别人打听下。

  又或者该去里正家里走一趟,王二哥受不了大房阴阳怪气,领着三叶子独门独户,总得有个说法吧。

  眼下还顾不得,先把屋子立起来再说。

  回到小院子的时候,收获两道热情又敬佩的眼神。

  庆脆脆这才恍地觉得片刻前的自己太虎气了,有些害羞,“我平时并不这样的,只是瞧着三叶子受委屈,忍不了。”

  王二麻子眼睛亮亮,“我也忍不了,但是每次都被嫂子压着骂。总不好真的动手打她。”

  尊上的礼教在前,若是自己敢动手,传出去,里正为了村里的名声肯定要把他们撵得更远,或许连这间茅草屋都保不住。

  庆脆脆自然明白他的顾忌,见三叶子正蹲在丈夫跟前,瘦巴巴的小手一搓就是一股细绳,招呼他到屋子里。

  矮脚床上有一张刚做好的被子,粗麻质地胜在颜色新,鸦青色的,缝好被子,瞧着手头上有一股黄线,三两针绣了一个小兔的轮廓。

  三叶子欢喜地摸着新被子,还有新被子上的兔子,“二嫂子,这都是给我的吗?”

  庆脆脆点点头,匝量下三叶子的小身子,“二嫂子给你做了新被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冷,有些零碎布头,给你再缝一件小衫衣,好不好?”

  三叶子大眼睛扑闪扑闪,落了颗泪下来,“二嫂子,三叶子觉得你像娘。”

  嗯?

  庆脆脆一愣,“为什么这么说呀?”

  “二哥说娘是个太阳一样暖和的人,笑起来跟花一样。”三叶子忍不住往她怀里靠了靠。

  小鼻子吸吸,真的像太阳,是暖的。

  庆脆脆笑出来,由着他抱着自己,好一会儿,三叶子又猛地跑出去,冲在院子里挖坑的哥哥道:“二哥,三叶子有新被子了!”

  王二麻子抬头看他,弟弟头一次笑得这么开心,仰着头露出一排白白的小牙,哈哈笑声响在他心头。

  他的小妻子就在弟弟身后,面目含笑,一脸温柔地看着他们兄弟。

  而他成家理家,一步一印都有了归处。

  夕阳暖黄,映着小院子金黄灿烂,茅草屋在地上投下一个模糊的温馨影子,衬出潦倒家境下的所有人的欢愉。

  王二麻子眼眶一酸,觉得这一幕是应该是他前半生中最美好的画面。

  ——

  这夜歇下,小妻子坐在灯下,一针一线地坐着新衣衫。

  王二麻子将白日的小股细绳拴头,四股合编成一股,扭成足有他食指般粗细。

  白日已经将三面墙的竹子都剁好,还用艾叶水浇洗,只等院中放上一夜晾干,明天做孔扎成稳稳地一排。

  小孩子的衣衫不难,费不了多少功夫,很快有了雏形。

  却见屋中一黑,原来是灯油用光了。

  庆脆脆无奈地叹口气,便是自己在家时候,也不能经常熬夜点灯,实在惦记着明天让三叶子穿上新衣,有些着急了。

  眼下只能收好东西,暂时歇下。

  纵然已经在一张床上睡过两次,王二麻子甫一上床还是有些僵硬,小妻子香香软软的身子靠在他怀里,他胸膛里的心又开始闹海了。

  幸亏脆脆她盘算着明天要做的事情,正小声同他商量,不然就听到他心跳地有多快了。

  王二麻子庆幸地想。

  其实庆脆脆对于丈夫的所有的动静了然于胸,她故作不知,她不想和王二哥那么生疏,除了那档子事没做,他们必须是耳鬓厮磨的贴心人。

  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如今小床顶头就是三叶子,有什么动静都能传过去,而且,上一世在县太爷后院,她吃过苦。

  后来有相熟的姨娘跟她说,黄花闺女不满十六最好不要做那档子事情,一来伤身体,二来若是有了胎,很容易留不住。

  那日成亲,她就跟王二哥说清楚了,一听到会伤身体,王二哥忙不迭点头同意。

  其实王二哥才比她大三岁,十八岁的闷头青也要保养身体的。

  想着想着,渐渐沉入梦乡。

  听到旁边缓慢的呼吸声,王二麻子僵直的身子渐渐松缓下来,他试探着伸出右手将怀里的人搂住,又觉得不对,拽了小衣盖在她肩头,这才松口气。

  眼睛一闭,随着耳边的呼吸声安稳入睡。

  两日后

  一大一小两间竹舍终于搭建好。

  旧的茅草屋被四面竹墙环绕,已经被拆地七零八落,只剩些杂乱的茅草在地上。

  竹舍顶都是一字斜面,背后的竹墙要比前面的竹墙高了一个成年男人巴掌长,前后竹墙顶端都被削成尖锐形状,竹顶嵌合,纹丝不动。

  大小竹屋都是八尺宽,大的竹屋更高些,足有十尺高,小的竹屋只有五尺。

  庆脆脆模仿着上一世自己的屋子在大的竹舍中间额外立了一排竹墙,算做是隔断,将内外分开。

  做了竹舍,索性多费了力气,新做了两张竹床,要比以前的木头床舒服多了。

  三叶子像个雀儿似的,从自己的新屋子里跑进跑出,他有了新衣裳新被子,每天能吃到一颗圆滚滚的鸡蛋,如今又有了新屋子可以住。

  这个新屋子更好,它有屋顶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再也不用担心有什么妖怪扑进来抓他走。

  原本茅草屋的茅草拆下来正好做顶子,两个灶台已经晒干用上,王二麻子越发觉得竹子使用,担心雨天再将泥土灶台给冲垮,额外做了一个竹子顶的厨间。

  小院子终于像模像样,庆脆脆长吁一口气。

  原本的破烂铁锅正烧了一团干艾草,她端到屋子里,一直到两间屋子都烟雾缭绕才走出来。

  “竹子没晒干,最容易招虫子,记得过两日熏上一回艾草,过上一两月,竹子里自带了艾叶气味,也就没什么蚊虫了。”

  她叮嘱三叶子别进去,将两间屋子的竹窗关地严实,闷地一上午,后半晌的时候才敞开通风。

  不得不感叹,立起一个家还是不容易的。

  家有了,接下来就是院墙了。

  按她本意有没有院墙都一样,但是王二哥坚持竖起能遮挡视线的院墙,一但像上一次有人要是做恶事,也不至于连个退路都没有。

  王二哥上山去砍竹子,庆脆脆正在屋子里缝衣衫。

  两床被子都做好,还剩了不少布料,满打满算能做一件男人上身的衣衫。

  竹屋子的窗户开着,三叶子守在她身前又在搓小绳子,两个人各有各的事情,一片静谧中,听见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

  庆脆脆抬头看去,就见是胡燕来,只不过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她脸色一沉,将里间落人眼的东西都收好,迎出去。

  “正想着去寻你,你今儿倒是来了。”

  胡燕来狠狠瞪了身后人一眼,“说好过几日来找你绣花的。谁知道出门的时候碰上她,非要跟过来。”烦死了!

  嫌弃的话没说出来,语气已经表现出来。

  庆翘翘翻个白眼,从身后向前去,经过的时候还猛地撞她肩膀一下,“谁稀罕来这穷酸地方呢。”

  胡燕来捂着生疼的地方,恨不得生咬她一口。

  庆脆脆堵在门口不让她进,“爹让你来的?”

  庆翘翘噘嘴,“不然呢,你当我想来。那外边的破石子就不能捡捡,咯地人脚疼。”

  她想绕进去,庆脆脆直接伸手推她一下,“你没嫁人,这里边都是你姐夫的贴身东西,你看了不害臊呀?”

  不看就不看,还当她有多稀罕呢。

  反正爹就是让看看他们日子过得好不好,“爹说了,你们欠下的三贯钱别忘了还,知道了没?”

  庆脆脆心下厌恶,距离她成亲连半个月都没到,已经急成这样?

  只是不想搭理,压着怒火,“没事就去找你的小姐妹们玩吧,你说的我记下了。”

  庆翘翘视线从这小院来回看了片刻,踢踏着步子往回走。

  走一半,猛地想起一事,一扭头正好看见胡燕来被迎到大的那间竹屋子,顿时骂咧一句。

  “以为这是王母娘娘的仙境呢,呸!”

  爹娘说等庆脆脆欠下的三贯钱还了,将来都是她的陪嫁,本来想起这件事,忍不住要跟庆脆脆炫耀一下罢了。

  胡燕来看着大变模样的屋子,惊呼连连,“这还做了里外间呢,跟镇上看到的那种宅子似的。”

  中间隔断的一大半是竹子,另外走人的地方用一道杂乱布料凑成的布做成了帘子,可见日子过得也紧巴。

  庆脆脆将人领到里边,“三叶子,叫燕来姐。”

  三叶子乖乖地唤了一声‘燕来姐’。

  胡燕来被安顿竹床上,也不见外,还跟在庆家一样,掏出袖子里的针线帕子上针,“你这小家瞧着有模有样,我一来就说你会过日子,肯定能过好。”

  庆脆脆受了她夸,递过去一碗水,泡过竹叶,喝了清神醒脑。

  胡燕来觉得竹叶冲泡的水还挺新奇,走了这么段路正好渴了,“你妹妹在家一点都不安分,以前你在家,干活一把手,惯得她懒骨头,你出嫁以后,庆大叔和庆大婶还得下地,她什么都不管。”

  下地的人是要送饭的,庆翘翘肯定不愿意做饭,勉强糊弄了自己的嘴就不错了。

  “我爹打她了吧?”

  胡燕来猛点头,“打!昨天还听着动了棍子呢。”

  又想起什么,道:“打你妹妹就算了,她活该。就是庆大婶可怜,也受了一顿骂。”

  庆脆脆垂下视线,过一会儿叹气道:“我爹就那样。”

  她娘性子软,一辈子她爹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她不对,明明占理也觉得不占理。

  “你呢?你近日绣地帕子怎么样?”

  胡燕来笑眯眯地点点头,绣好的帕子她舍不得带出来,怕别人摸脏了,眉飞色舞地说了很多。

  好久不见她,胡燕来憋得狠,一顿倒,看得一旁的三叶子眼睛都睁大了——这个燕子姐姐,真的好能说话呀,她都不用喘气的嘛?

  “脆脆,村里又有了新的传言了,说是....”胡燕来气愤不已。

  庆脆脆一看她表情就知道是和自己有关的,使唤三叶子出去玩,示意她继续。

  “说你和王二早就有了首尾,说你不守妇道,趁着王二麻子去镇上的时候,跟别的男人厮混,还说你也是个灾星。”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农忙都拦住一张破嘴,难不成村里的人闲着没事儿干,成天扯瞎话过日子?怪不得一直是穷村。

  庆脆脆生气,转而一想,怎么冷不丁就有了这种话?

  “是谁传的?”

  胡燕来摇摇头,“我娘从李婆子那里听来的,不知道是谁最开始传的。”

  既然他们不让她过安生日子,那大家就都不要过安生日子。

  “没事,我明儿正好要去里正那里,到时候让大家给评评理。”

  胡燕来看她脸色难看,道:“你家屋子远,有些话听不到耳朵,我要是听了什么一定传过来。”

  庆脆脆感谢她,又道:“那时你不是说你娘给你相看了嘛,如今有消息了吗?”

  胡燕来抿抿嘴,害羞地点头:“是临花村的一个渔夫。年纪虽然大些,但是媒人说他为人老实,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他家爹娘愿意出五贯聘礼。”

  那条件是不错呢。

  “人好比什么都重要。”

  胡燕来点头,又叹一声,“什么都好,唯一不好就是他头前已经有过一个婆娘了,说是生娃娃的时候难产,两个都没活成。”

  庆脆脆看她愁眉,宽慰道:“夫妻缘分,哪有万事如意的。”

  转而一想上辈子自己不就是全信了媒人的话,一辈子搭进去,于是道:“燕来,媒人的话有时候不敢全信,你就看给我说亲事的春娘子。”

  可她们都是女人家,不好直接去打听。

  “改天我让王二哥去临花村走上一遭,打听打听这家的情况,你看怎么样?”

  胡燕来忙将媒人说的哪家人说了前后,一顿缠话,不知觉天已经要黑了,庆脆脆送她出门,叫她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