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四年八月,崔淼和沈清随孙秀一起赶到家中,谁知还是晚了一步,家中老少一共五口,全部遭遇不测。从孙秀的口述中,沈清猜到了挑拨孙秀暗杀崔淼的凶手。

  “若我没有猜错,此人应该是燕山前卫百户张明。”

  崔淼想了半晌才想起这人是谁,苦笑着说道:“原来是他。可我与他从未有过恩怨,他为何要暗害与我?”

  沈清淡淡的说道:“有时想要害一个人,并不需要理由。”

  若以沈清的性子,这种名不见经传的人,他是不会放在心上,为何会偏偏对这个张明印象深刻,是因为张明就是他们渡河时,阻拦薛禄帮助崔淼救人的那个千户,所以沈清便记下了他。之后他因延误战机,被降为百户,却记恨在心,以为是因渡河时的口角,沈清蓄意报复,所以才会被降职。张明想要报复,奈何沈清与他的身份太过悬殊,而崔淼却被他当成了软柿子,顺理成章的成了报复对象。在他想来,若不是崔淼逞能,他也不会与沈清发生口角,自然也就不会有之后的事情。

  因为当时崔淼一直在昏睡,之后又因为打仗,没人提及,所以这些事崔淼并不知情,沈清自小便被朱元璋待在身边,这种事看得太多,联系之前的事,沈清一下便看透了张明的龌龊心思。

  “沈大哥,我还是想不通,就算我在无意间得罪过他,他想报复我,也没必要拿孙平的事来害我,这不是自爆身份么?”

  “人的嫉妒心一旦达到极致,很难说他会做出何事。”沈清看向孙秀,说道:“到底是与不是,只要他随我去一趟北平,一切便已明了。”

  孙秀悲愤的问道:“大人,我全家是否也是遭他毒手?”

  沈清实事求是的说道:“虽不敢肯定就是他所为,但与他定然脱不了干系。”

  “大人,可否容我安葬好家人,再随您一同前往北平?”

  沈清想了想说道:“我们只有一日的时间,此事越早越好。”

  孙秀点点头,说道:“只要能为他们报仇,我想他们能谅解。”

  孙秀强忍悲痛,在崔淼和沈清的帮助下收敛了尸首,又雇了些人手将几人安葬,忙活了一天总算完成。孙秀没有报官,身为捕快他清楚,这样的案子很难查到凶手,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里,还不如随沈清一起去北平,无论他的家人是不是张明所杀,他都有希望从张明口中得到线索。

  是夜,月凉如水,,明亮的月光照在宽敞的院子里,却显得有几分阴森。崔淼睡不着,从房间中出来,看着天空中的漫天繁星,不禁在心底感叹:这就是命如草芥的时代啊!

  “怎的还不睡?”沈清看着崔淼的背影,在月光下是那么不真实,就像下一秒他便会消失一样,沈清迫不及待的打破平静。

  崔淼没有回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沈大哥,你是否想过,没有战争的时代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想过。”沈清回答,接着说道:“纵然没有战争,也一定有权利的倾轧,有倾轧便会有牺牲,因为人的欲望便是如此。”

  崔淼沉默,不得不承认沈清看的很透,纵然在现代社会,没有了战争,但权势的争夺依旧存在,牺牲品自然也无法避免,这就是人的天性,被欲望驱使的天性。

  向来喜静的沈清,此时却讨厌这种安静,他出声说道:“大朗,明日你和我们一起返回北平吧。”

  崔淼明白沈清的担心,眼神微缓,笑了笑说道:“沈大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离家近两年,不知母亲过的怎样,况且我们行军打仗,也不知下次假期会是何时,我不想因为此事耽搁。”

  沈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你在家多待几日,我处理完此事,马上赶往凤阳,到时我与大朗一起返回北平。”

  崔淼为难的说道:“可我的假期只有七日,若迟迟不归,便是违反军纪,就算王爷不怪,也定会落人话柄。”

  沈清坚持的说道:“这个你不必管,我会跟王爷禀明。”

  崔淼迟疑的说道:“若沈大哥一时赶不回,该如何是好?”

  “一定赶回!大朗务必等我!”

  崔淼见状无奈的点头,说道:“好,那我便舍命陪君子!”

  三人在孙秀家中住了一晚,一大早便分道扬镳,沈清和孙秀一路往北返回北平,而崔淼则是一路向南前往凤阳。一路快马加鞭,临近傍晚,崔淼便进了凤阳的地界,再有半个小时便能回到家中,崔淼却勒了勒缰绳,让战马慢了下来,或许是近乡情怯吧,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翠兰。

  崔淼不得不承认,这个为了儿子可以牺牲一切的母亲,不知不觉间早就走进了他的心里,如今的分量,可以说与崔女士不相上下,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与她血脉相连的原因吧。

  慢悠悠的走了一阵,崔淼调整好心态,加快速度向家中赶去。来到家门前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翻身下马,敲了敲院门,牵着马站在门口等待着。

  没过一会儿,门前传来动静,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谁啊?”

  崔淼一怔,随即答道:“华儿,是我,大哥回来了。”

  虽然近两年未回,但书信却每隔一段时间就写一封,李翠兰非常喜欢王华,每每夸赞他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便做主收王华为义子,所以才会有如今的称呼。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又响起了响动,应该是取下门栓的声音。“吱呀”一声,大门被拉开,王华小小的身子出现在大门前,待看清门口的崔淼时,一下便扑了过来,抱着崔淼的腰身,哭着说道:“哥,你可回来了,母亲、母亲她病了。”

  崔淼闻言一怔,急切的问道:“何时病的?可有请大夫?”

  王华哭丧着小脸,泪眼朦胧的说道:“请了,大夫请了好多个,药也吃了不少,就是不见有起色。如今母亲都下不了床了。”

  崔淼拉着王华往院里走,把马匹栓在牛棚外的柱子上,快步来到李翠兰的卧室门前,崔淼唤道:“母亲,儿回来了。”

  躺在床上的李翠兰怔了怔,随即看向王华,苦笑道:“华儿你瞧,母亲又想你哥了,总觉得你哥回来了,就在你身边站着。”

  王华擦了擦眼泪,拉着崔淼来到床前,说道:“母亲,哥回来了,这次是真的,不信您摸摸。”

  李翠兰看着崔淼,浑浊的眼神亮了亮,伸出枯槁的双手有些犹豫的伸向崔淼的脸,被崔淼一把抓住。崔淼眼圈泛红的说道:“母亲,是儿子,大朗回来了!”

  温热的体温让李翠兰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就是崔淼,她声音微颤的叫道:“大朗,你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好,好啊!”

  李翠兰原本便苍老的面容,现在更是没了人色,两鬓斑白,只有稀疏的几根黑发,握着的双手皮包骨硌得人生疼,身上传来混合着药味的奇怪味道,崔淼没想到她竟病的这般严重。

  “母亲,您病的这般严重,为何不让人稍信给儿子?”

  李翠兰摸了摸眼角,温声说道:“母亲知晓你在外打仗,处境凶险,又怎么忍心再让你分心?况且家中有钱,请得起大夫,你回来不过是徒增烦恼,多个担忧的人而已。”

  崔淼明白即使李翠兰稍信,自己身在云南也定然收不到,但至少心里有数,若不是这次他获准归家,还不知能否见李翠兰最后一面。“母亲,待明日我去城里打听打听,定请个好大夫给你治病。”

  李翠兰浑浊的眼睛更加黯淡,叹了口气,说道:“大朗,不必麻烦了,母亲的身体母亲清楚,已是强弩之末,能在临死之前再见你一面,已经是老天的恩德,母亲很是感激。家里的钱都是大朗用命换来的,留着给你们兄弟二人置办产业,娶妻生子,没必要浪费在母亲身上。”

  王华没忍住哽咽出声,虽然和李翠兰相处时间不久,但李翠兰的真心相待,早就让王华心里的隔阂消失,他是真的把李翠兰当做了母亲,奈何天意弄人,如今李翠兰竟病的这般严重。

  崔淼强忍着泪水,说道:“母亲,您这么说,儿子有愧啊!”

  李翠兰紧紧抓着崔淼的手,眼泪也流了下来,说道:“大朗,在母亲心里,无论是以前的少不更事,还是如今的成熟果敢,大朗是最好的。母亲这辈子无甚憾事,唯一过不去的,便是那年犯得过错,以至大朗不能科考,日日游走于生死边缘。母亲愧对崔家的列祖列宗!”

  “母亲,儿子现在很好,受王爷赏识,赏赐不断,锦衣玉食。多年来未能在母亲膝下尽孝,是儿子不孝,若母亲再为那件事苦恼,儿子心里会更加愧疚。”

  李翠兰说了半晌话,精神有些不支,脸色看上去更加难看。

  “母亲,您休息会儿,儿子就在床边,哪儿也不去。”

  崔淼坐在床边,握着李翠兰的手,看着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