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玄虽然答应了要赴覆水魔尊的约,但以现在的情形,他却难以全身而退。

  他手心窜起一团灵气,不得不说,入魔以后能以人的贪痴嗔念为补,修为确实进涨极快。哪怕他现在还没破魔修与人修的那个屏界,也感受到了源自旁边修士身上散发出具有诱惑力的杀欲。

  季玄目光流转,却看到了万花谷长老望过来欲言又止的目光。他喉咙有什么哽咽了一下,顿了顿,立马别开目光。

  他先后找到洛无、孟笑常川三人,与他们交换了个眼神,而后学着前世孟笑的样子,微挑了挑眉,气音浑厚:“你们是要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他话音刚落,那些修士就像炸开了锅一样。季玄不用听都知道那些人说的无外乎都是“小儿无状”“狂妄自大”这样的话,但他不在乎,从他知道自己入魔开始就没想着再跟正道好言好语地说话,前世孟笑一开始就是这样做的,然而事实证明,他做错了。

  围困他的修士们不知争论了有多久,季玄等烦,打了个哈欠,脸上渐渐露出不耐烦。

  远处孟笑看到这一幕,心底一沉:季玄入魔,已经开始受魔气影响了。

  他与洛无常川传音商量了一下,决定不管那些叽喳议论的修士,三个人提起灵器,就往季玄那边刺过去。

  季玄反应极快,他身体往下一沉,轻松避过三个人的夹击,洛无三人的武器碰撞到一起,纠缠片刻,各自分解,又朝着季玄所在的位置运转起来。

  旁边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众人见这四个传闻中关系不错的人大打出手,八卦看热闹的心胜过了大陆上又出了一个魔头的惊讶。

  只不过时不时仍然能听见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低语声。

  “听说这四位关系甚密,宗门大比后便一同下了山历练,谁知如今再见,却成这样一副光景了。”

  “魔修作恶已久,我辈理当得而诛之。洛少峰主他们的做法才让人觉得痛快呢!”

  “只是感叹人心易变,若是我,是决计不可能向昨日还情同手足的兄弟下手的。”

  “可见这些宗门子弟平日里的亲近都是装出来的。”

  “那季无谋既已入魔,又怎么会还有兄弟一说?”

  ……

  人说江山易改性难移,又说最易善变是人心。当初宗门大比过后酩越峰洛无、孟笑两位,隔云楼常川一位,还有如今堕魔的万花谷季玄下山仓促,因果未知。

  常人只道这四人皆是天赋异禀,背后又都有大的门派势力撑腰,因此看对了眼,相邀下山游历;谁知道,距离那日不过两三月,余下三人就能对季玄面不改色地拔剑相向,可见这些个什么宗门弟子的感情,确实都是由背景堆出来的。

  那边修士们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边看四人打斗一边猜想他们这些天都经历了什么。这边洛无与孟笑分别用灵器卡住季玄的身体,常川手上的软剑刚要刺进他的胸口,突然一柄长剑飞过来,挡在季玄胸前,将常川的软剑震了回去。

  万花谷的带队长老移到战场中间,看了一眼被制住的季玄,眸光微敛,面色为难:“辛苦三位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将他交还万花谷,由我派亲自审他,也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洛无三人面面相觑,他们还未开口,边上看热闹的修士就开始吵嚷起来。

  “这魔头原本是万花谷的,谁知道万花谷会不会偏袒他?”

  “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东离国弟子外修都是去万花谷吧?季无谋素来受东离皇帝喜爱,哪怕入了魔,那也是皇室的人啊!”

  “你说万花谷与东离皇室袒私?这不能吧?”

  “话别说绝对了,不说这魔头的身份,就说为了保住万花谷和东离皇室的面子,这季无谋也不能出事啊!”

  季玄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话,默默别过头,不肯去看那位万花谷的长老。

  那位长老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可能有些为难,只不过无谋好歹也是我万花谷的人,于情于理,后续的事都该由我谷中人来做。”

  没人答话,这位长老继续说:“就看在这孩子还未做出什么祸事的份上,若有朝一日他真的为祸天下,我万花谷必不会包庇。”

  他言真意切,说话时没有半点身为长辈的架子,相反一直用着商量的语气。孟笑神色一动,问:“长老是觉得他还什么事都没做,便不算魔修?”

  长老用怜爱的眼神看着季玄:“无谋既成魔修,我不会否认。但魔修要杀人见血才真正能以人的欲念为补,无谋还未破了这层屏障,便不算是一个恶人,便还是我万花谷的弟子。”

  孟笑看着他,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有动容神色。

  旁边修士又隐隐有要征讨之势,孟笑神色一凛,他挥动了一下入骨,顿时入骨周边的灵气像破开混沌一般,平铺了一层往外阔去,那些修士便不得不噤声,忙着躲避他那一鞭子的余威。

  孟笑冷笑一声,道:“人我今日就交给万花谷了,你们有谁不服,我将人放了,谁能再抓到他,便归那人处置,我绝不置喙一句。”

  他带有威胁的目光扫视了一圈,问:“可有异议?”

  于是那么阔大的宁海海上,就又听不到半点声音。

  就是季玄还未入魔,还受修仙界道法辖制的时候,他们也不敢对其动手:一是季玄天资过人,以他们的实力,不说单打独斗,哪怕十个人围攻他一个,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二是那时候季玄身后有东离国和万花谷两尊大佛撑着,可如今哪怕他与魔道为伍,谁又能保证这两尊大佛就不管他了呢?

  至少就目前来看,万花谷是不会放弃他的。

  散修不敢以一己之力抗衡大陆上的两大势力,其他宗门要么门面不够大,要么与万花谷或东离国有所来往,不好得罪盟友,硬是没人敢对孟笑的话说一句话。

  偌大一个空中飘满了修士的海域,除了风雨雷电声,竟然听不到半点人声。

  望着安静下来的海域,孟笑在心里骂了一句怂货,而后与洛无常川对接了个眼神,两人松手,将季玄送了过去。

  在自家长老面前,季玄没有了刚才狂妄的样子,他低着头不说话,看上去心虚极了。

  他原本打算脱了身就去郊外那棵百年的梧桐树下等覆水魔尊,可看现在的情况,他这是又去不成了。

  他本以为自己成了魔修以后,师门长老会对自己失望至极,恐怕连看一眼都嫌多余,可刚刚长老竟然说,他还是万花谷的弟子。

  他已经做好在外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决定,实在没想到万花谷竟还愿意给他留一间屋子。

  他心怀愧意,低声喊了一声齐长老。

  齐长老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搭理他,只是让万花谷的弟子为他戴上镣铐,说是要将他押回谷中。

  可笑他们来此是为了不让离尊从封印中逃出来,到头来却看了自己的笑话。

  地面上潮水退去,御剑飞行的修士们都落在了地上,时不时有目光朝这边看来,孟笑并不在乎。

  他只是问洛无:“宁海一事也算告一段落了,如今离尊行踪未定,我们去殡州?”

  殡州是他们最开始的目的地,也是他们从酩越峰下来的原因。原本他们想的是尽快给苏锦眠报仇,结果到陵城的时候被十大刺客耽搁了,后来又去了一趟锦州城,过后时间紧凑,他们又不得不来宁海。

  这与他们一开始就想去殡州的打算,实在差了太多了。

  说起殡州,洛无孟笑又立马想起了无音讯的苏锦眠。刚才海域上一片混乱的时候二人都分了灵识出去找人,但却都没有找到。

  孟笑知道这个时候着急也没什么用,于是尽力稳住情绪,问:“小师弟与你们一起过来的,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

  洛无神色难言,他刚要说话,常川听了他的话,想起什么,出声道:“我过来时撞见他与你们峰里的沥青在一处,怕他们出事,便将二人都锁在了我房间。”

  他解释完,才得以放慢语速:“不过芜城派过来了宁海一事的长老联系不上了,此番若你们要去殡州,恐怕我不能与你们同行了。”

  “都在你房间?”洛无想起刚才封印离尊时他们这边出现人不够的情况,皱了皱眉,“你担心阿眠出事我能理解,为何要将沥青也困住?”

  常川不出声,他低垂下的眸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这时,几个穿着芜城常氏校服的弟子往这边过来,走到常川面前,躬身行了个礼。

  为首那个弟子对着他使了个隐秘的眼神,道:“大长老吩咐弟子到少城主这拿东西。”

  常川知道他们说的东西是什么,也不避讳洛无与孟笑还在,大方地将人引向他们暂住的客栈。

  路上,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起芜城那边的情况。

  “你们是与大长老一起来的?”

  “大长老似有要事,先我们一步过来的。”

  常川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又问:“你们第一次在宁海遇见他是什么时候?”

  “就刚才。”那弟子回想了一下,“离尊还被在水牢里的时候,我们正施法加固封印,大长老突然过来,说有……”他瞥了一眼洛无和孟笑,放轻声音,“说让我们来找少城主,这也我们离开芜城以后头一回见到他,也是唯一一次。”

  常川想起常月华那清瘦的身材,又想起刚才看到的离尊,那人哪怕被困在水牢里也不显半点狼狈之色,若常月华真的去找他和解……

  恐怕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当年常月华做了不情不义的事,哪怕受再多罪也不无辜。

  可偏偏他是芜城长老,是他们一族七位祭司里剩下的唯一一个。

  他正沉思,他们已经到了客栈,孟笑嫌他们脚慢,等不及先上了楼。

  常川走到房门口,见孟笑抱着胸靠在门边,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故作镇定,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孟笑看着他,眼里布满了血丝,语气带着诘问:“阿眠他,怎么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