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笑没说他留在锦州城是为了什么的时候,众人都以为他是想避开前世入魔那段时间,洛无他们也并不希望那段历史重现,因此对他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

  直到他们快到宁海的时候,才听说锦州城请了医仙过去,于是外界又有许多人都在猜测孟行的病是不是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毕竟若是寻常小病,又怎么会让医仙亲自出马?

  洛无他们不在猜测的人之列,但也明白了孟笑先前不愿意跟他们一起走的原因。

  虽说孟笑大多时候无情不义,但对那些尚还能称得上一句“亲人”的,到底还是放舍不下。

  一行四人一路上跋山涉水,终于赶在重结封印的前几天赶到了宁海。

  因为最近来的人多,这里的客店大多客满。原本苏锦眠他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的,但早到的余蕤给他们预定了房间,让他们不至于露宿荒野。

  他一早接到洛无要到宁海的消息,特意去接他们。余蕤带着几个人到了住的地方,有些抱歉地开口:“我到时也不算早了,只剩下三间屋子,师兄你们将就着住。”

  洛无倒了句无碍。他看了一眼苏锦眠,还没来得及开口,这一路上突然变得沉默寡言的季玄和常川都态度坚决地表示要一个人住,洛无没办法,又询问了苏锦眠的意见,于是一起去了较大的那间房。

  苏锦眠放下东西,呈大字型瘫倒在床上,闲适地叹了口气,突然出声:“大师兄,你觉不觉得季师兄跟常师兄这段时间有点奇怪?”

  季玄跟常川虽然都不是多话的人,但偶尔也会同他讲两句。尤其先前孟笑失踪的时候常川都还有心情哄他喝酒,这回人找到了,他反而开始沉闷起来,确实引人怀疑。

  洛无也感觉到了这两个人的不对劲,但他并未多想,只以为他们是修炼遇到了瓶颈,说:“许是之前找人的时候废了太多心力,休息几天就好了。”

  他这理由实在站不住脚,首先修仙之人本就不会那么轻易感到疲累,尤其那两人修为不低,承受劳累的上限更是远超其他人。

  但苏锦眠也没有多问,点过头就没再为难洛无了。

  因为离重塑结界的日子还有几天,这几天没什么事可做,苏锦眠闲不下去,刚好沥青也在宁海,于是天天拉着人出去逛。

  这天两个人又去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讲几百年前那场封印离尊的大战,当说起“一柄长剑从他身后刺进,胸前穿出,红色鲜血潺潺而下,他回过头去看这个能伤到他的人,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这个人,竟是致使他与天下人做对的那个至交”的时候,苏锦眠浑身抖了一抖,他半靠在沥青肩头,道:“怎么听这个说书先生说的,我感觉那个离尊也挺可怜的。”

  沥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当故事听就好了,我还听过离尊与他那位至交断袖的版本,你要听的话,我凭记忆帮你复述一遍。”

  苏锦眠想起前世的剧情,摆正了头,没敢去看沥青。

  原著里……那两人好像还真有一腿来着。

  不得不说作者也是个资深腐女了。她一边写着半点感情都没有的剧情向内容,一边无论是原主跟几个大佬、还是书里其他不起眼的配角,基本上只要是个男的,都有一个感情模糊的“另一半”。

  他没继续想下去,抓了一把瓜子打算继续看那个络腮胡说书先生声情并茂手脚并用地讲故事。

  谁知道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男人挡住了他的视野,苏锦眠往左偏了偏头,那男人就往左移了一点;他又偏向右边,那男人的身体也跟着往右边走了两步。来来回回几次,无论苏锦眠怎样转向,那人都能将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苏锦眠微恼,他用手拍了拍男人,那男人转过头来,半笑着挑了挑眉:“这位小兄弟,怎么了?”

  这名男子身材清俊,苏锦眠一开始看他身形还以为这是个少年,谁知道头转过来却见到了一张而立之年的脸。此人眉骨上方有一道小短的疤痕,虽明显却不有碍观瞻,且看模样随和儒雅,但不知道为什么,苏锦眠看到他,就是有一种汗毛立起的感觉。

  苏锦眠向来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他不再纠结视线被挡的问题,只说:“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原本话到这里两个人就不该继续有交集,谁知道那男人却走到他桌边坐下,笑道:“能与小兄弟认识的人有几分像也是一种缘分,不如认识认识?”

  沥青看着这个自来熟的人,又看见苏锦眠脸上明显抗拒的神色,心下了然。他握了握苏锦眠放在桌下的手以示安慰,然后对着那男人毫不客气地开口:“不好意思,我弟弟有些认生,还请您到别桌去。”

  那男人朗声笑了一下,并不在意他的话,只是说:“一回生二回熟,我瞧着与你弟弟有缘得很,慢慢就不生了。”

  沥青皱了皱眉,他以为这个男人只是没领会到自己的话,耐着性子说:“既然自有二回熟的时候,阁下又何必在一回生的时候为难我弟弟?”

  他这话既直白又委婉,沥青原以为对方就算脑子再转不过弯也该识趣了。谁知道男人只是轻笑了一声,不答反问:“你是季承平的什么人?”

  沥青一惊:“你认识承平?”

  “自然认识。”男人不知想起什么,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他回到东离国以后,还常常跟我提起有个对他极好的师兄,还说以后要一辈子对他师兄好,跟得了魔怔似的。”

  沥青听他这么说,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后来又反应过来反正这个人也不知道自己就是季如松嘴里的“师兄”,也就释怀了。

  他看着男人,问:“你也是东离人?”

  男人笑着给自己倒了杯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又看了一眼苏锦眠,道:“你看,我就说我们有缘得很。”

  沥青想起一开始还要赶人家走的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他看着男人,一脸真诚:“方才不知道你是小师弟的朋友,多有冒犯,切勿怪罪。”

  苏锦眠看着他三言两语就被收买,有些无语。但见这男人跟季如松竟也是旧相识,心里对人的戒备淡了些,虽然还是有股不知原因的膈应,但也不至于像刚见到人时那样抵触。

  男人又叫了几碟小菜,苏锦眠二人原本想阻止,那男人按住他们蠢蠢欲动的手,笑道:“我应当算是你们长辈,头一回见面,几碟小菜还是请得起的。”

  他以辈分压人,苏锦眠与沥青不好拒绝,便也随着他去了。

  只是两个人再没心思听说书先生讲故事,苏锦眠问起男人姓名来历,知道了对方叫刘远,是东离国的生意人,他不修行,此番来到宁海,纯粹是凑热闹的。

  苏锦眠又问他是怎么跟季如松认识的,刘远说是十年前东离皇室招揽盐商的时候他去试了试,虽然没成,但认识了季如松,那时季如松还小,却成了他的忘年交。

  提起往事,刘远忍不住摇了摇头,笑道:“现在不行了,天下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也是修士们的天下,再过几十年我就化作一抔黄土,而三皇子还是现在这副模样,再过个几十年,他恐怕都不记得以前有这么一个朋友了。”

  沥青听不得这话,忙道:“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承平重情重义不说,离您说的那天还不知道有多远,何必操心那么久以后的事?”

  刘远在听到“重情重义”四个字时眸光闪了一下,但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轻笑了笑。

  这个话题不太好,三个人草草略过。刘远说他为了做生意经常跑去北巫,苏锦眠与沥青都没去过,心里好奇得很,连着问了好多关于北巫的事。

  刘远当真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他提起曾经跑去北巫做生意时发生过的趣事,偶尔话题扯到苏锦眠身上,但都进退有度,并没有半点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他说起有一回遇上了沙匪,在对面无数从天而降的长枪下捡回一条命,但也落下一身伤,苏锦眠盯着他眉骨上的那道疤,顺口问道:“您眉角这个,也是那时候留下的吗?”

  刘远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多年前留下的伤口,语气不明显地变了一下,然后说:“不是,这是我喜欢的姑娘留给我的,应该是她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了。”

  他目光流转到了苏锦眠身上,停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笑道:“不,还有一样,只不过现在我还没能拿过来。”

  苏锦眠对别人的往事没什么兴趣,尤其他刚才提起的那句话好像还踩到了别人伤口上。他有些不好意思,反倒是刘远不觉得有什么,笑着安慰他:“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

  苏锦眠不安地捏着衣服的手已经发白,他像是用了全身力气才稳住自己,勉强一笑。

  他们略过这个话题,又说到其他地方。渐渐日暮西垂,等苏锦眠回味过来,茶楼里的人寥寥无几,说书先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摊。

  苏锦眠意犹未尽地收了口,他看着刘远,还有些不舍:“我明天还能再见到你吗?”

  刘远并没有直接给出答复,只是说:“我说了,我跟你有缘得很。”

  苏锦眠便把这句话当做还能再见到的信号,与人道了别,然后跟沥青一起回去了。

  刘远看着他们的背影,手不自觉抚上眉上那道疤,轻声地自言自语:“阿茹,你的孩子,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