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追弦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看见了无边无际的夜空,漆黑的天幕上,有数不清的星子光芒流转,璀璨的光华像是月光下的无上珍宝。万里流光,美得不似人间。

  他慢慢的撑着手坐起来,潮冷的海风铺面而来,咸湿的空气带着大海特有的冷腥,年追弦这才发觉,静谧的夜空下,他的面前竟是平静又广阔的无垠大海。

  这景色美极了——极致的黑,绚烂的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年追弦却无心欣赏,他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里没有任何不适,也没有一丝疼痛。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手骨骼线条流畅漂亮,肌肤白皙柔腻,像是上好的美玉,没有一丝瑕疵。

  我在哪?

  年追弦猛地站起身来。

  不对。他猛然间想起,自己受了这般严重的伤,哪里还能活着?

  时燃!时燃在哪?!

  然而他站起来一转身,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但却是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哎?喂——你那是什么表情?能不能换个讨喜的?我是什么?鬼差吗?你也不给我摆点好脸色?”

  年追弦看着常青土,呆呆地发问道:“上一个轮

  回……又结束了?”

  常青土随口道:“嗯,不错……”

  “前辈!我能不能回去一下!就一会儿!半个时辰就好!”年追弦期待地看着常青土哀求道,“我……我至少要和时燃说一声……”

  常青土一脸地不可置信:“我说小老弟,你想干嘛?回去?你以为轮回秩序是我建的?我还能逆天不成?有什么话,不能在能说的时候好好说,非要等没机会了才想起来着急?”

  他说的一点不错,年追弦怔怔地心想,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五哥护着我死了,我对不起五哥。我还伤害了时燃,我说过会等他,可是却两次失约了。他劈山回来,却见到我死在了水里,他该多难过?

  他又伤心又悔恨,双眸渐生盈薄的水光,几乎疯魔一般地想着:但愿看在我只是个替身的份上,时燃千万别为我太难过。

  “喂喂喂——你、你、你别哭啊,你这样……不好!”常青土后退了两步,差点被脚上的镣铐绊倒了,他头疼地倒抽一口气,“我话说重啦?也没有啊?啊——你真是的!别哭了!”

  年追弦转过身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没有那稀薄的潋滟泪光了。

  常青土一看就没安慰过人,十分笨拙地说道:“你、你别忘了你还在历劫呢,还、还是办正事吧。你看,你做的不是挺好的?上两世的续命法宝都找到了,你这劫历的还是很成功的。”

  年追弦一顿,他看了常青土一眼,没告诉他自己根本不知道上两世的续命法宝是何物。不过他既然说自己得到了,那便不会有错。

  年追弦深吸了一口气,道:“前辈,我可以开始了。”既然没办法回头,那便不必在这里软弱地驻足不前。年追弦心中暗想着:我会去寻时燃,我会一直找他,再也不让他伤心难过。

  常青土清了清嗓子,瞅了年追弦两眼,这才抖着手里的几页纸说道:“这一轮回你是鲛妖,不过……此刻我是与你的灵识说话,你若是没有问题了,就闭上眼睛等待片刻,便可以开始了。”

  年追弦毫不犹豫地闭上了眼睛。

  等再睁开眼睛时,年追弦看到的还是一片漆黑,他揉了揉眼睛,慢慢适应后这才发现他身处在一个昏暗的柴房里。这光线很弱,唯有的一点光亮还是破旧的门缝中和窗户上乱钉的木板空隙中透出来的。

  忽然,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手的主人一边抖一边嚎:“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办法啊!我对不起你!我该死!”他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震地年追弦的耳朵发疼。

  然后年追弦这边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平平淡淡地毫无波澜:“你知道你该死,怎么还不去死?我要是你我就会这么多废话,一头撞死还不容易?”

  这会年追弦慢慢适应了黑暗,看见抓着他的是一个身形微宽的男子,看不清脸,而旁边说话的男子站的远了些,看着极高,似乎与时燃差不多的身量。

  年追弦莫名其妙地从哭嚎的男子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撑着地站了起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

  两个男子都没有说话,这时角落里竟又传来一声略显沙哑苍老的女声:“追弦,到娘这来。”

  娘?年追弦眨眨眼睛,听起来比这两个男人要靠谱些,年追弦顺着声音摸索过去。刚一过去,就被一个瘦弱的妇人抱住,她崩溃地哭道:“追弦啊……我苦命的孩子!都是娘把你害了!都是娘轻信了小人啊!我的孩子……”

  这干瘦可怜的妇人哭的伤心极了,年追弦轻轻拍着哄道:“……您,您别哭了,我没有事啊,别哭别哭。”一边安抚,年追弦一边感觉有些不对,他的肩膀上不断有什么小东西轻砸着,脚边也时不时传来“噼啪”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喂——”是那个一直站在一边的高个男人,“伯母别再哭了,您这样岂不是随了那些人的愿?”

  他刚说完,妇人居然真的停止了哭泣,她放开了年追弦,跪在地上摸索着。年追弦不明白,却也跪坐下来轻声问道:“您找什么?我帮您找吧。”

  妇人梦呓一般地答道:“找我的泪……找我的泪……”

  泪?年追弦更迷惑了,泪流下来,还找的到吗?他跟着妇人伸手去摸,地上都是又干又脏的土,下一刻,却摸到一个小圆珠。

  他对着月色一看,依稀看出这是一粒纯白色的明珠,黑暗中也难掩光泽,甚至似乎自带着微光。

  妇人见年追弦捡到珠子,伸手从他手里拿过来,放入自己掌心,她手中已经聚了一堆明珠,放在一起光芒柔和,一看便是珍品。年追弦心中暗暗惊道:怪不得,莫非她要找的眼泪竟是这明珠吗?

  这时高个男子走了过来,轻声道:“看这泪珠,伯母是来自谧川海的海鲛一族么?”

  “正是,”妇人答道,“我姓年,家就在谧川海,这是我的孩子,年追弦。”

  这高个男子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道:“在下云沉白,来自大河湾一带,见过谧川海的前辈。”

  妇人嗤道:“什么前辈,如今不也成了那帮贼人的阶下囚!我们鲛妖一族一向与世无争,他们实在是丧心病狂!下作得很!”妇人恨恨地道,“也怪我轻信了那小畜生,谁知他能做出祸害同族之事!”她气恨地盯着那边哭的抽噎的男子,将那男子看的头都不敢抬。

  年追弦终于又忍不住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发生了什么事啊?”

  妇人轻声道:“孩子,那宋渊骗了我们。他手里的你爹的信物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把我们骗来此处,迷晕了我们,醒来便在这屋子里。你看看这一屋的鲛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吗?我们定是落入了伏妖修士的手里。可恨这小畜生骗起同族竟毫不手软!”

  那名叫宋渊的男人又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年追弦这才知道,原来此处竟算是一座囚牢,这一屋的四人都是鲛妖。他正愣愣地打量着,云沉白开口道:“年伯母,追弦,虽然很抱歉,但此事我还得说,你们要有心理准备,那些贼人手段狠辣得令人发指,为了要我们的……明珠,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年追弦明显感觉到妇人攥紧了他的手,他安抚地拍了拍妇人的手:“我们有四个人,可以找办法逃出去啊。”

  云沉白道:“你太天真了。他们在我们身上下了吞魂咒,跑不掉的。再说如果没有施咒人每天给我们补元,几个时辰内我们筋脉会在碎裂和补好中无尽地重复,死不了,但也痛不欲生。”

  这时那个叫宋渊的男人委委屈屈道:“他们说不把你们骗来,就、就不给我补元,我……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云沉白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你被威胁你不怕吗?!”

  云沉白讥讽

  道:“有何可怕?他们只管来威胁便是。你如此能哭,他们自然愿意往你身上招呼。”

  宋渊不说话了。年追弦也默默地发愁,他本打算马上开始寻找时燃,哪怕耗上这一个轮回的时间他也无所谓。谁知这一轮回上来实在开门不利,竟成了一个行动受限制的阶下囚。

  云沉白叹了口气,对年追弦两人说:“伯母,追弦,你们今晚好好休息,他们大概不会过来了,只是明日……怕是要吃些苦头。”

  说完他就走到一旁的角落席地而坐,闭目休息去了。宋渊也畏畏缩缩地跑到离云沉白最远的地方抱着团坐下。妇人早就筋疲力尽,年追弦扶着她坐下,脱了外衫给她盖着,自己坐在一旁,却毫无睡意。

  他还没有从上一轮回的事情中完全反应过来,便进入了这样的困境。他想念时燃,也想念年思政,胸腔钝钝地发疼,他忍不住抬手抚了抚。

  谁知这一模,却叫他摸到一个熟悉的东西,他忙不迭一掏,竟是他的那本答案之书!

  这几日来去匆匆,再到落水身死,他没想到这本答案之书还能跟他出现在这里。年追弦顿时也管不了此事诡异不诡异了,他轻轻地走到窗户旁,借着木板的缝隙透出的光,默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答案之书十分地不高兴:“你就是一直在利用我,你根本就不关心我,我都被泡透了!你总是这样……有事找我,没事就把我扔到一边!”

  这个回答充满了怨妇味,年追弦哭笑不得:“对不起对不起,我之前那不是……忙的忘了么。”

  答案之书的回答还是很没好气:“行了,我已经习惯了,看在你上个轮回……那啥的那么惨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了。”

  年追弦想起上个轮回,顿时有点笑不出来,他顿了一下默默问道:“你跟我说说,这一轮回是什么情况?鲛妖有什么能力?”

  答案之书很风凉地写道:“没啥能力,连灵力都没有。就是可以在水中生活,滴泪成珠,有钱。”

  它还详细地说明了来自不同海域的鲛妖珠泪的功效,五花八门个个是宝贝。总而言之,鲛妖这妖族,就是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旷世奇珍。

  年追弦默默地拿出书中夹的那页纸,其实他都不必看,也知这一轮回对应的诗句是什么。

  沧海月明珠有泪。

  这句子比之其他,犹显得苍阔而寂寥,看得年追弦隐隐感到不安,他又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时燃在哪里?”

  本来他是不抱希望的,谁知这次答案之书十分出息,竟然知道点有用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