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庚微微一笑,道:“太师这么直接,那我便不兜圈子。我知道,太师一直也有复国志向,只是将宝压在了六公子身上。我对你一直百般拉拢,你却视而不见,我也明白,因为我并非正统。”

  “可是太师,祭日那日在社稷坛,我说了妖物治国之后,年思政和年追弦的表情你难道没看见?也许我这样说你可能不敢信,但我说的是真的!他们两个——也是妖族啊!这是望帝临终前亲口告诉我的,我一直拥护的人竟是个妖怪!他还让我帮他复国——如果他们是凡人,我也愿意辅佐他们,怎么会生出夺位之心?可他们是妖怪啊!难道我的复国要打下一个妖怪再推上去两个小妖怪?这难道不可笑

  吗?”

  “我思来想去,只好自己做这个皇帝,这也是万般无奈之举啊!太师你有栋梁之才,跟着六公子终究埋没,现在弃暗投明,还为时不晚啊!”

  时燃听他啰嗦了这一长串,也没说到他想听的,便道:“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如何得知罗刹妖剑此物的?”

  阮庚没想到时燃问了个这么不着边际的问题,他反问道:“这和我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你还是不愿投靠与我?莫非年思政说的是真的?年追弦荒唐,你对他也生出了几分真心不成?”

  时燃道:“回答我。”

  阮庚身份比时燃高出一截,但不知为何,他被时燃迫人的气息压抑地不敢无视他的问题:“这是我从古蜀妖帝归海子那偷听到的,有一次他与先帝闲聊……”话还没说完,阮庚便看见时燃似乎是一挥手,他就再也没了知觉。

  时燃毫不犹豫地杀了阮庚。他本一直暗暗祈祷一定要让小年顺利的被归海子收留,这样他才最安全。然而听到阮庚说归海子竟似乎对罗刹妖剑颇有了解,他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小年身上可是带着他的剑鞘的,万一让归海子瞧见了……时燃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小年绝不能再承受一次记忆提取了,已经两次了,他承受不起,自己更是承受不起了。

  即便这个万一的可能性不大,可是这可能性存在,他就不得不警惕小心,他必须马上赶到小年身边,他需要灵力。

  妖剑喋血,这是来灵力最快的方法了。

  罗刹妖剑许久没有杀生,如今突然间斩下一条人命,尝到了精魂之味,猛然间飞涨了些许灵力。时燃不敢再耽误,感应着剑鞘的方向瞬行而去,身影倏然消失在大殿内。

  时燃刚一离去,年思政便鬼鬼祟祟地从内殿向外探头探脑,自从阮庚因洪水之困无奈休兵,他回来便瞅了个机会躲在这里,已经呆了好几个时辰。就想着等阮庚什么时候进去休息时,自己能找个机会把他杀了,结果机会没找到,倒是听见看见不少事。

  原来年追弦也是个妖怪?!那上次问他他怎么不说?果然是个该死的猪脑子!还有啊……这太师看着也不是常人啊?他走的……还挺快的啊……

  年思政一时间接受的东西太多,他愣愣地瞅着一动不动的阮庚,心道:“这老不死应该是个人吧?看他对妖的态度,估计他是个人。真没想到弟弟和太师都不是人……啊这倒是绝配,我是不是应该也找几个妖族女人尝尝鲜?嘶……不过,这老王八怎么一动不动的?睡着了?”

  年思政哪里想到时燃一剑斩杀了阮庚的精魂,此刻阮庚不过只剩空壳而已。他蹑手蹑脚地挪过去,一看之下大喜过望:这老东西睡着了!年思政眼珠一转,摸出随身携带的钢针,轻轻地绕到阮庚的身后,他放轻了呼吸,举起手中钢针,狠狠扎进了阮庚的后脑!

  年思政见自己轻而易举地得了手,激动地想仰天长啸,正待□□再扎几下,忽然他顿住手琢磨一番,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你们这群乱臣贼子,今天便让你们瞧瞧,你们妖怪爷爷的厉害!”年思政口中念念有词,急匆匆跑回了内殿开始鼓捣起来。

  时燃顺着剑鞘的方位直接落在了金吾夜的一处偏殿门外,此刻周围什么人都没有,他在门外站定,一眼便透过窗纸看到屋内灯烛下的他深深思念的身影。

  年追弦白天几乎睡了一天,此刻毫无困意,他拿着剪刀挑了挑烛心,拄着下巴开始思索这两天的事,太多事在他心里像乱麻一般,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上一件,下一件便猝不及防发生了,他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地戳戳点点,都不知该从哪件事开始捋。

  他拿出答案之书,先问道:“顾香河为什么总是看我觉得很熟悉?”

  答案之书写道:“这还不好?多个朋友多条路,他要不是看你熟悉,你现在还在宫门口躺着呢。你呀,就是爱问为什么。”

  年追弦哭笑不得:“你是答案之书,我不问为什么要你有什么用?好我不问顾香河了,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年华?我看你肯定又是不知道。”

  这次,答案之书的字体却显得比每次都狂乱起来,甚至能感受到它字里行间的激动:“不!我就是不知道任何事,我也不会不知道他!”

  “年华——他是我的仇人!总有一天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年追弦看这书都在微微发抖,一边轻轻抚摸一边默问道:“你们有什么仇呀?怎么发这么大火?”

  再翻开答案之书却是一片空白——它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书才慢慢显出字来:“我其实真的不像现在这样没用,我以前的确无事不晓。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年华封印了我。我不记得我们因何结仇,但我记得我与他有深仇大恨。”

  年追弦第一次看答案之书这么消沉,连忙哄道:“好了,我不提他了。你说明日我回去了,时燃还是不愿意见我吗?”

  答案之书十分的不乐意:“什么破劫数,你当替身当的这么真心实意?你就不能跟他虚以委蛇?潇潇洒洒四世完事了得了呗,你怎么这么没骨气。”

  年追弦理直气壮地默默回道:“没骨气就没骨气,我就是喜欢他了。”

  忽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声音凝滞,似乎很是小心翼翼。

  年追弦问也没问,以为是顾香河,否则这个时候谁会来找他?他“哒哒哒”跑过去开了门,张口道:“你怎么——”

  话说一半年追弦怔住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俊朗容颜,喃喃低语道:“时燃……”

  时燃刚落门外时,见人完好无缺地坐在屋子里,他心中大石落下的一瞬间,竟萌生出一股惧意。他经历过了煎熬与担忧,在确定人安全无虞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害怕:“小年在屋外站了一夜,他吃了这样的苦,一定难过的很吧,他……他还愿意见我吗?”

  踌躇良久,时燃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时,手已经不知不觉地轻轻敲了门,待他反应过来,心里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一下子缩回了手。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年追弦甚至都没问一声就跑过来开了门,时燃看着他愣愣地想着——两天没见他好像瘦了。

  时燃听见他低声唤自己的名字,一时间再也忍不住,一下把人抱进怀里。

  他不知这样做对不对,可他已经顾不得那些了。

  年追弦猛地跌进熟悉温暖的怀抱,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之前眼睛里倒是先浮上一层水光。所有的记忆争先恐后地一股脑涌上来:被年思政打了的疼痛,苦等一夜的寒冷,溪水的刺骨和奔波的劳累。

  原来他不是不委屈的,只是一直没有一个让他发泄委屈的地方。此刻他躲在时燃沉稳有力的怀抱里,他才发觉此刻的委屈,远比之前所有事加起来受到

  的委屈还要多。年追弦轻轻地挣动了一下,时燃感受到他的动作,僵了一下还是微微松了松手。

  年追弦从他的怀里抬起脸,忍着眼泪问道:“时燃,你昨晚怎么不给我开门呀?”

  时燃心中剧痛,慌忙用手给他擦去刚刚流下的泪,这眼泪烫的他指尖都觉得疼了。他没法说出昨夜真相,他没法对年追弦说年华来过,更无法说出他与年华的恩怨,生怕刺激到了年追弦。

  时燃给年追弦轻柔地擦了泪,低声道:“对不住……是我不好。”

  其实年追弦心中并没有多责怪时燃,更多的是他不知道时燃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冷声让他在外面等着。是他觉得没意思了?不需要替身了?一想到这一层,年追弦便觉得心中难过异常,他很想留在时燃身边。

  可此刻见时燃还是想以往一样温柔待他,年追弦安心的同时也更觉委屈:“时燃……你昨夜怎么了?是生病了吗?还是讨厌我了?”

  时燃听不得他说这样的话,又把人拥进怀里道:“怎么可能讨厌你。”

  他又道:“小年,对不起。”

  年追弦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仰脸看他:“时燃,如果……你有什么事,一定要与我说,别……别把我扔在一边,我会很担心你。”

  小年在担心自己?他没有生气吗?自己竟然还能得道小年的关心吗?时燃闭了闭眼,手微微颤抖起来——我深爱的人,他怎么这样的好?

  “不会了,”时燃沉声说道,“我再也不会让你遭这样的罪。”

  他捧在心尖上疼着犹嫌不够的宝贝,在他不知情的时候站在冷风中伤心,此事他难以忍受,更难以原谅自己,这注定是他心中永远的疤。

  年追弦此人原本也好哄的很,只要时燃不会再突然那么冷漠,其他的事他也就不怎么在意了。他与时燃相处了这么久,此刻他见时燃的样子便知他还难过着,便忍不住道:“时燃,你别自责了,我没有怪你,就是有点不适应……但是你又变回来了,我、我还挺高兴的。”

  时燃摇摇头,抚了抚年追弦的头发道:“倒让你来哄我了,小年……”忽然他目光一凝,将年追弦的脸对着烛光偏了偏,清楚地看见他白皙的小脸上还残留着的淡淡指印。

  时燃看得心中大恸,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哑声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打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