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追弦瞧着年思政的脸色,慢慢说道:“五哥,你……你怎么突然点兵了?我们不是下午刚说好了,不会复国了吗?”

  年思政抬头看着年追弦,此刻他又累又怒,憋了满腔的怒火满腹的委屈,即便是看着自己真正上心、疼爱的弟弟,他也实在摆不出一点好脸色:“滚出去,回你的寝殿。明天不用你,你只管睡觉就成。”

  “五哥……”年追弦又走近了些,本想劝说,却见年思政面色惨白,脸上还冒着虚汗,唇上都没什么血色,便打住了原本的话头,皱了皱眉缓声道:“五哥你怎么脸色这样差?你生病了吗?到底出了什么事?”

  年思政听着这样的温言软语,恨不得扑进年追弦的怀里大哭一场,想一股脑地全对他诉说了。可是……可是他要怎样说?说我是为了你,如果我不答应复国,你就会被杀死吗?年追弦那脑子笨得像猪一样,他一定会跑去和阮庚理论。如果阮庚把他杀了呢怎么办?那自己就连唯一的亲人都没有了。或者……阮庚不杀他,却把自己是妖怪的事情告诉他呢?那他一定会害怕了,会离自己远远的,再也不肯与自己说话了。

  年思政多想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

  为什么我是个妖怪?!为什么我是个妖怪啊?!

  这是他深藏多年的秘密,他谁也不敢说。

  年思政知道他根本没别的路可走。他恨阮庚欺人太甚,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害怕丧命,也怕失去唯一会关心他的兄弟。年思政看着最亲的人,憋了许久的愤怒和委屈终于忍不

  住,向年追弦撒气道:“用得着你来管我?!我好得很!!说了叫你滚怎么不滚?!滚!!”

  年追弦虽每日都会被年思政骂上几回,但都是不轻不重的小打小闹,刚开始还有点委屈,现在他早就习惯了。可这次不同,年思政从未如此疾言厉色的骂过他,年追弦不由得呆了一呆,见他这般激动,只好道:“五哥,我不知道你怎么了,可是复国一事真的不可行,这事百害而无一利,你……你放弃吧。”

  年思政冷冷地盯着年追弦,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尖叫,他听见自己一字一字地说:“有。有一利。”

  年追弦目光一凝,无奈地抿了抿唇,道:“五哥,我不知道你的认为的好处是什么。但……在我看来这件事真的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增加不必要的伤亡。五哥,你别这样固执了好不好?”

  “别说了,”年思政本是失魂落魄淡淡地说,忽地又跳起来大喊道,“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懂!!”

  年思政没受过什么委屈,可年追弦也是没受过什么委屈,然而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个方向劝道:“五哥,就算你要做这件事,也不要明日就去啊,你先歇上一段时日我们再谈好吗?你现在看着很不好。”的确,年思政现在看起来憔悴极了,像是被女鬼吸干了精气,整个人看着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他越是这样柔声的劝慰,年思政便越觉得委屈:“不好!!不好!!就明日!!就明日!!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他激动地大口喘着气,面皮涨红得都有些发紫了。

  “五哥……”

  年思政满心的戾气,抬手狠狠甩了年追弦一巴掌,红着眼睛道:“别叫我!!别再叫我!!早就让你滚了!怎么不滚?!非凑上来讨打是吧!!”

  这一下打得年追弦有些发懵,年思政这一下没收着力气,他被打得踉跄着后退两步,饶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生出些怒气,他本是想上去还年思政一拳,然而一抬头却愣住了。

  年思政在哭。

  不是吧?自己挨了打还没哭,他哭什么?

  年思政打完这一巴掌就后悔了,事实上,他刚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说完之后他都在后悔。可他却忍不住,他恨自己的出口伤人,更恨自己明明知道却控制不住要一次又一次的出口伤人。

  年思政哭的丑极了,他刚开始还是无声地哭,没两下就变成了嚎啕大哭,扯着嗓子委屈得不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挨打的是他。他这样哭,弄得年追弦想还手都没下得去手。

  年思政边哭边说:“来、来人啊!把、把他带下去!把六公子带下去!”

  门外立刻进来两个人,年追弦看了他们一眼,微微皱眉,对着年思政说:“不必了,我走了。”说完一点也没含糊,便转身走了。

  他一走,门口的两个人就退下了。大殿里顿时就剩下年思政一个人了。他大声地哭着,眼泪流的满脸都是,看着十分的狼狈。忽然,他抬手朝自己的脸上狠狠打了一下,又接连打了好几下才停手。年思政渐渐地跌坐在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体面,他一下下的把手往地上摔打着,胡乱用袖子抹眼泪,脸上是懊悔之极的表情。

  年追弦嘴角被打破了,脸上也火辣辣的疼,但是他来不及理会,此刻他知道他自己没法阻止年思政和阮庚,如果还有一个人能有什么主意,如果还有一个可以帮他,那就只剩时燃了!

  他匆忙地赶到了时燃的住处,他相信时燃一定会有办法。他一向睿智强大,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他。年追弦走到时燃的屋门口,有些急切地敲了敲门:“时燃,你在吗?你睡了吗?我有很急的事找你——”

  他反复敲了几次,里面都没有应答。年追弦心里一沉——难道时燃还没有回来?

  在年追弦靠近的时候,年华就已经听出了他的脚步声。他坐在屋内,轻轻地抚了抚左眼上的轻羽,从容地看着倒在地上昏过去的时燃——时燃脸色简直不能再差,脆弱的仿佛一碰就能轻而易举地杀掉他,他甚至有些微微蜷着身子,高大的身躯做出这样的动作看着更显虚弱。

  年华微微一笑,能不虚弱吗,半条命都给出去了。

  时燃这令人闻风丧胆的罗刹妖剑,灵力和剑风给了自己,剑鞘给了年追弦,他自己就只剩剑气、剑意和剑魂了。偏偏他还不怕死,竟敢用命来和自己一次一次做交易,只怕再来两次,他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听着外面年追弦的敲门声,年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沉默的盯着门口那细瘦的身影。忽然门被试探着往里推了推,年追弦期待的声音传来:“时燃,你在里面吗?”

  年华脸色变了——门是从里面插上的。

  他的脸孔有些薄怒,轻声低语:“还敢直接上手推门了,年追弦,你可真是学过我的好家教。你记忆全失,真是把什么都忘了,非让我再教你一遍。”

  年华目不转睛地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时燃,再开口时声音变了,还有些低哑:“我在。”

  这我也没说错,年华心想,时燃,你的确在啊。

  那声音学的惟妙惟肖,年追弦根本没听出来里面的人不是时燃,他喜道:“时燃,你已经睡下了吗?对不起对不起,但我真的有很急的事情!”

  年华道:“我现在不方便,你在外面等着。”

  年追弦愣了一下,担忧道:“时燃,你还病着,是不是很难受?你开门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年华一直看着时燃,看他双目紧闭着,对一切毫无知觉的样子,不由得勾了勾唇,带着淡淡地恶意道:“嗯,你等着吧。”

  年追弦只好不再说什么,站在门外耐心的等着。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年华的脸色越来越沉,亏他之前还骂时燃犯贱,这个他护过的宠过的人和时燃相比也不遑多让——他是没再出声了,可他也没有走啊!让他等着,他还真的就在这站着?年华忽然站起身来,向门口走了几步又顿住,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昏倒在地的时燃,最终压下了心头那一丝对年追弦的不忍。

  其实年追弦也并非没有一点犹豫,只是他总想着若是自己刚走,时燃便过来开门怎么办?他在里面没准是在疗伤,自己总不好贸然打扰。再说自己就是走了,又能去哪?总不能回寝殿蒙头大睡吧?自己又哪里睡得着呢。这样想着,年追弦便安心地在这里等了。

  山中的秋日的确很凉,尤其到了后半夜更是凉透了骨头,即便是穿着外衫也顶不住这凉意的阵阵侵袭。年追弦有些发抖,搓着手在门口慢慢走动起来。

  年华在里面瞧得真切,心中又怒又气,还有一丝他不愿承认更不愿去想的心疼。他本可以悄无声息的离开,

  但却一直直挺挺的坐着没动。

  这一晚,年追弦在门外站了一宿,时燃躺在冰冷坚硬的地上,年华枯坐一夜。待到年追弦的敲门声又一次轻轻敲响地时候,年华才猛然惊醒过来——他们三个这一晚是比着犯贱吗?真是一个比一个有出息。

  “时燃,我……我不等你啦,天快亮了,今日我五哥就要攻打古蜀了。我想了很久,我只能在他们出发之前去找归海子。虽然不知道可不可行,但是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那我……我先走了。”

  里面没有回应。年追弦垂下眼眸,轻轻启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有说。他看着天色熹微,心怕来不及,便转身走了。

  年华见他走了,轻轻地长舒一口气,却也不知他在放松些什么。年华低着头看着时燃,脸上的情绪晦暗不明,轻声讥讽道:“罗刹妖剑,你好大的魅力啊,能把我的人一次又一次迷住,被你玩的记忆全失身死魂消,重生之后还能往你这个火坑里跳。”

  忽然,地上的时燃眉心微皱,骨节分明的手指蜷起——似乎就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