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个星际是待不下去了,按着时

  说是投敌, 倒不如说是躲避战乱。

  他的这个星际是待不下去了,按着时间推算,军雌逆反就在眼前, 此刻回去就是找死,不如赶紧躲一躲。

  朝西方走, 一路绵延,跋山涉水, 租借飞行器,终于到了第十五城。

  这个城池就是之前那个中将口中谢莱恩克上将严防死守的城池, 很可惜, 第十五城不久前沦陷了。

  雄虫在任何地方都格外珍贵, 不受战争干扰,敌方也巴不得有更多的雄虫居住在第十五城, 所以他们不会伤害雄虫,想要进城随时可以。

  沈谓很低调, 这次没想着贸然进去, 而是在城外发现了一个庇护所, 暂且安置。

  就算传言说战争不伤及雄虫,但他也怕对方是不伤及, 万一直接进去了再也不放你出来,那就完了。

  庇护所,一进去,刺鼻的血腥气,横躺斜躺的军雌,满身血痕, 惨不忍睹。

  沈谓呼吸凝滞, 有些不敢往前走了, 他的到来引起了几个军雌的注意,但很快,那些军雌又嗤笑一声,收回了目光,最里面,较为干净舒适的一块地,几个雄虫对他招了招手,叫道:“过来呀!”

  沈谓走了过去,那几个雄虫看起来不像是能沦落到庇护所的,许是看出了沈谓的疑惑,其中一个说道:“只要接我们的飞行器来了,我们立马就走了。”

  沈谓哦了一声,眉头微微皱起,看着那些伤残的军雌,在庇护所里连个好位置都没有,休息不了几分钟就要重新站起来轮岗巡逻,他们喝着苦涩的营养液,由于在这里的都是被打乱了的散兵,所以也没有大部队的资源补给,营养液此刻在这里都属于珍惜品,不少军雌饿着肚子,面黄肌瘦的躺在地上。

  沈谓看着雄虫这里的食物,挑挑拣拣,吃吃扔扔,全然两个世界。

  他想说一句把食物分给他们一点吧,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他试图闭眼休息,却被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打断,沈谓睁看眼,侧头向光亮处看了看,发现是几个前线下来的军雌,仿佛在血水中浸泡过一样,半个身子被烧焦了,急促的呼喊声,立刻有军雌过去医治。

  血腥气更重了,一个雄虫骂道:“都快死的了,还拖进来干什么,烦死了。”

  沈谓再次皱眉,瞪了一眼。

  他抱紧自己的背包,坐在角落,心里不是滋味。

  这怎么和他听说的不一样呢。

  雌父说,如果有天你觉得失望丧气了,就去前线看看,那里可以让你重拾信心。

  被赫安抛弃的灰心让沈谓觉得这里应该能让自己重获信心,可现在一看,越来越难受。

  帝都的新闻报刊也说,说战争不可怕,说星际和平安宁,让他们不要担忧,他们依旧可以享乐,战争是雌虫的事情,他们无需多想。

  这是最正统的一线报刊的描述。

  沈谓皱成个苦瓜脸了,这叫太平这叫不可怕?这新闻记者究竟有没有来前线看过?

  “还有药吗!?止血药!!”

  “纱布纱布!快去烧热水!”

  “南边又打起来了!快去支援!”

  一声接一声,吵嚷的厉害,沈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背包,009出来说:【你有很多药品。】发现沈谓无动于衷,又沉声:【宿主,这些军雌是英雄,你应该对英雄保持应有的敬意。】

  “你希望我把药品给他们?”

  【当然。】

  “可是他们不缺药啊。”沈谓往那边看了看。

  【不缺药?】

  沈谓点开手环,投出光影,上面是来自帝都的一线报道,主流文刊,里面明确说了,前线的军雌不需要任何药物,因为他们骁勇善战,他们会得到军部的大力支援。最后一句话还补了个:请所有民众、所有雄虫阁下放心,战争不会影响到大家的,我们的家园很安宁。

  沈谓又点开了例如军报的各大报刊,然后对着009不解的说:“连军部的报刊都写的是军雌不缺药品,会无时无刻送来药品支援的。”

  009仔细看着沈谓调出的各种新闻周刊,问了一个犀利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不论是主流新闻报道还是军部的报刊,他们宣扬战争不残酷,星际很安宁,都是为了给雄虫看的?】

  沈谓一愣。

  【如果让雄虫感觉到了危险,认为星际不可待,无一例外,所有雄虫都会和你的想法一样,逃离星际,去另一个星际生活。】

  009出奇的语气沉重,【宿主,我现在要使用特权将你的手环改为雌虫性别。】

  009直接用系统的手段调整了沈谓手环的性别,很快,手环所提供的各种新闻各种播报,就像是换了个世界,头版头条就是前线战况,画面可谓血腥残忍。

  残酷的战争从未停止,只是你从未看见过,便以为从来美好。

  新闻不断滚动播放求资源补助信息,希望星际全体雌虫对前线做出有力奉献。

  沈谓三观受到了冲击。

  从小到大所观看的新闻报道,全是假的!?

  有些慌张的划过一条条新闻,又挑选了军部的周刊,无一例外,皆是各大紧急战况。

  这个世界仿佛有两面。

  一面是他从小到大看到的那个世界,太平安宁,温馨如意,战争少和平多,一切都那么惬意,如在云端,只用吃喝玩乐享受。

  另一面是现在,是现在他第一次看到的世界,是残忍的杀戮,是无休止的战争,是星际与星际之间的厮杀,是无数鲜血成就的短暂和平。

  两种观念在脑海中不断纠缠、冲击、撕裂,将他早已刻骨的思维冲击的粉碎,冲击到他有些喘不过气,整个虫都懵住了。

  沈谓眼神飘散,他看到了那边还在呼喊求药品的军雌,他紧紧攥住背包,起身,又停住,坐下,抱膝,缩起,片刻,再起身。

  听着越来越近的隆隆炮火,看着无数军雌为了护着这个庇护所带着伤残之躯冲出去的画面,眼眸闪过一抹光亮。

  再次起身,却听那边道:“来不及了,换个救,他已经死了!”

  一个个军雌死亡的消息传入耳中,沈谓身子颤了下,他又想要坐下来了,可009却从后方拎住了他的衣领,不容置疑的说:【他们是军雌,是守护星际的军雌,他们会保护你,不会伤害你,别害怕,走过去。】

  有了009的加油鼓劲,沈谓走了过去,在一众军雌排斥冷淡的目光下,低头,默默将自己的背包打开,手顿了下,将里面的创可贴取了出来放进口袋,剩下的东西统统囫囵一倒。

  药品和食物,整整一包,这都是沈谓苦哈哈自己背过来的。

  一众军雌愣住了,不可思议的看向沈谓。

  这些军雌不似在军部见到的那些,军部的军雌身上不带血,在军部内,虽然面容冷沉,生杀气却少,可这些军雌不一样,杀意弥漫在眼内,狠辣果决,仿佛多对视一秒对方就会冲上来一个锁喉弄死他的那种。

  沈谓退了几步,回到了之前坐着的那个位置。

  那些军雌不再出神,在有了药品和食物的情况下,快速分配补给,有条不紊,井然有序,一批接一批的军雌冲到了战场上,回来的不多,死伤过半。

  终于,熬到了夜晚。

  夜晚,大多不开战,尤其是第十五城的位置,偏僻荒凉,夜晚地平线上的各种生物出没,有的会释放毒气体,危险性太高。

  沈谓白天来的时候,庇护所里还有近千号军雌,可现下,竟只有不到三百个了。

  沈谓问:“那些军雌呢,怎么不回来?”

  或许是他这一声在夜晚格外响亮,不少军雌看了过来,一开始有凶残的目光,在发现是今天给他们送药品和食物的那个雄虫问的问题后,又回过头去。

  他们不喜欢雄虫,甚至厌恶。

  雄虫,一个没有责任心的存在,没有大义的存在。

  他们除了能安抚精神力,毫无意义,他们只会贪图享乐,一旦发现所处之地不安稳,也会选择别的地方继续生活。

  这些种种,都是军雌最不耻的。

  没有谁愿意回答沈谓的问题,009道:【他们可能战死了。】

  沈谓茫然。

  战死是个什么概念?

  和敌军作战而亡?

  沈谓这次没敢出声问,而是在心里小声道:“各大行星不是签署过和平法令吗?打一打,伤残了也就罢了,如果导致死亡,这不就违背法令了吗?”

  【和平法令是个什么东西?】

  沈谓抓头,心里忙回答:“我小时候经常能见到有虫拿着和平法令宣讲,说星际战可以致伤致残,但不允许过度杀生啊。”

  依旧是根深蒂固的思想,009沉默了,好久好久,才飞到沈谓面前,说道:【沈谓,我们出去看看吧。】第二次,不容置疑的语气,【起来,出去看看。】

  沈谓被009折磨的没办法,按耐住心底的不安,朝外面走,立马有军雌拦住他:“外面不安全。”如果此刻是别的雄虫要出去,他们绝不会拦,在外面死了最好,可他们有起码的良知,恩情需要还,于是果断阻拦,“外面很危险。”

  沈谓轻飘飘的看了眼009,009稳如泰山,只重复那么一句话:【出去看看。】

  沈谓执着的要出去,几个军雌没拦住,最终放了沈谓出去,不过好在,他们还是派了两个巡逻军雌跟着。

  沈谓一直朝前走,闻见了硝烟气,脚步有些虚缓,009道:【别害怕,我在,朝前走。】

  身后的两个军雌阻拦道:“再往前就是前线了,那里是战场,您不方便去的。”

  仿佛耳边有两个声音在吵架,009逼着他去,两个军雌让他回去。

  沈谓被迫,继续朝前走,这时,他闻见了浓郁的腐臭味。

  沈谓皱起眉头。

  往坡上爬,爬不动了,也不想继续朝前走了,赖在地上,两个军雌立刻跟声:“阁下,还是回去吧?”

  沈谓刚准备接一句好好好,却见009盯着他,漠然:【起来。】

  沈谓一顿。

  009:【宿主,起来。】

  沈谓摸了摸额头,想说自己真的爬不动了,却听009用着从未有过的冰凉语气,说道:【沈谓,起来!】

  沈谓忍不住了,怒骂道:“前面有什么好看的!?谁知道那些军雌是不是逃掉了?为什么非要我去看?!”

  那两个军雌听到这话,愣了下,露出痛心的表情,其中一个立刻站出身,声音狠绝:“来自第五行星的所有军雌,不会有任何叛逃与退缩!在战场上更不会!”

  铿锵有力,血气方刚。

  沈谓被这一声吓了一跳。

  此刻,倒是没一个劝他回去的了。

  这个坡从来不高,只是沈谓不想去看。

  咬咬牙,起身,继续向上爬,终于看见了所谓的战场。

  他站定了,僵住了,远超震惊,而是如爆炸般的声响在脑子里炸开,炸的他一动不敢动。

  横尸遍野,血洗三方。

  远到看不到天际线,在漆黑的夜中,一具具残缺的尸体深陷于泥土中,贪婪的秃鹫于空中飞翔,发出刺耳的声音,大片大片的啃食腐肉。

  泥土是湿润的,不是因为水源而湿润,是因为鲜血。

  由鲜血灌溉的泥土,蜿蜒蔓延,千里万里不尽其数,这里的死伤早已过万,这里犹如一个巨型魔窟,将所有的灵魂灰飞烟灭。

  “呕——”

  从未见过这些的沈谓不受控制的作呕。

  不是恶心,而是冲破屏障,将血淋淋的现实剥开给他看后的恐惧和彷徨,压在心底,扭曲变异,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胃作酸水,不断干呕。

  脑子犹如缺氧一般,脸色惨白,眼角挤出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滴落,和地面的血融合,和地面的残肢断臂而相触……

  沈谓身子在发抖。

  他朝前走,看着这辈子都从未见过的画面,他以为,他以为上辈子军雌逆反那场面已经足够骇厉了,却不曾想,这里才是真正的修罗场。

  无落脚之地,沈谓裤腿都是血渍,他看见了一枚徽章,很漂亮,银质的,在黑夜中格外闪亮,那枚徽章被一个军雌半握在手中,沈谓怔住了,蹲下身,还未触碰到那枚徽章,就发现那只手动了下,惊恐的尖叫一声,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

  那两个军雌过来了,发现这个军雌还没死,但也绝对是救不活了,他们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强忍泪水,将本就深陷于心脏位置的那个匕首猛地拔了出来,终于,那个手握徽章的军雌咽气了。

  沈谓惊道:“你们干什么?!”

  两个军雌没回答。

  沈谓却明白了。

  事实无法改变,只是时间问题,死亡是最好的归宿。

  良久,沈谓起身,挪了过去,将那枚徽章从那个军雌的手中取出来,闭眼,调整好心态,将徽章佩戴在了那个军雌的胸前,一个最合适最恰当最有尊严的位置。

  他所看见的,不过是星际百余年一直在经历的。

  他让009调回雄虫性别。

  看到了各种熟悉的页面,绚烂的彩色,各种娱乐,又让009再调回雌虫性别,再看一看各种最新战况和惨厉的图片,沉默了。

  当天蒙蒙亮的那一刻,沈谓站到外面,看见了第十五城的一座残缺的雕像。

  那是他的雌父,没有头,只有身躯,他的雌父,一手利刃,一手护盾,利刃指向敌军,护盾守护子民,白色的雕像半个身子染成了血红色,将雕刻在胸前的徽章晕染的繁密艳丽。

  庄严肃穆的神容,正对的方向是遥远的帝都,那微微抬起的手,似乎指向了最眷恋的地方,尽管是残缺的雕像,却依然能感受到那浓浓的思念。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