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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周仝冠今想了许多。
他想到了自鲨的小叔，想起了那日一群人把肿成两倍大的小叔从河中捞出来的情景。
他想到了邻里相亲们背地里的闲话：仝家的男人们全部脆弱得很，都不能受刺激，一受刺激就犯病，一个个跟瓷娃娃似的。
他自己幸运地没遗传祖上的病，但仝若大概是遗传了的。
刺激……对，犯病的“催化剂”就是受到刺激。
他又想到了病逝的妻子常慧，妻子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仝若。那时仝若还在读小学，妻子千叮咛万嘱咐仝冠今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也一定要照顾好仝若。
妻子最后的嘱托他怎能忘记？这些年他倾注全力培养仝若成才，可是仝若竟然遗传了这病……
成才之路必要披荆斩棘、不畏苦难、砥砺前行，但仝若却受不了刺激。
这是天意吗？
他自己终生困在与成功一墙之隔之境，而仝若却又要重蹈覆辙。
他坚信假以时日仝若必将取得非凡成就，但现在这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小叔、妻子、仝若，还有他一路上遇到的那些人，仝冠今不断地去回忆，去思考。
他知道，他唯有放下。放下对成功的执着，放开仝若。
“仝若他本应是天才，却有这样的病……”仝冠今喟叹一声，“如果他成为天才的代价是伴随精神疾病，那还不如做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
仝冠今看向戈云翰，“你带他走吧，我做不到将一块绝世宝玉当成普通石头对待，所以还是你把他带走吧。”
听完了仝冠今的讲述，戈云翰一时间百感交集。仝若竟然有这样的病，他非常担心，好在按仝冠今所说并不严重，但戈云翰还是决定回去后立马带仝若去体检。而另一方面，听到仝冠今说要把仝若给他，他非常吃惊。来之前他就做好了跟仝冠今死磕到底的准备，而此时仝冠今竟然这样说……
仝冠今见戈云翰听完后什么表示都没有，他脸色微变，问道：“怎么？听到他有精神病，不想要他了？”
戈云翰晃过神来，赶紧连声说：“不不！您误会了！把他交给我您可以完全放心，我不会给他任何压力，不让他受任何刺激。而且我很有钱，一旦有任何苗头，我会带他去最好的医院。所以把他交给我，绝对是最正确的选择。”
仝冠今沉吟一阵，低声道：“仝若就交给你了，如果哪天你做出对不起他的事……”
仝冠今没继续说，但戈云翰明白仝冠今要说什么，他笃定道：“那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
仝冠今低着眼，戈云翰看不清他的表情。
戈云翰问道：“那您接下来去哪？”
“你不用管我。”仝若道。
“您经济上……”
仝冠今抬头注视着戈云翰，“我不需要钱。”
“那……我隔段时间向您汇报一下仝若的日常……”
仝冠今却摇头，“不必了。我马上会换掉电话，不要联系我。”
戈云翰再次愣住。
仝冠今道：“我对不起仝若，我给了他一个天才的头脑，却同时又给他种下了疯子的基因。我说了我不想看到宝玉蒙尘，这对仝若太过残忍……”
仝冠今哽咽了一会，继续说：“希望你教他怎样做一个普通人，哪怕庸俗的人也好。我不能在他身边，如果我陪着他，一定会继续影响他，到时他不可避免一定会走上一条艰难的道路……”
仝冠今说到这里，戈云翰蓦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有病的不仅是仝若，仝冠今恐怕更严重。
无论是通过仝若的复述，还是仝冠今自己所说，都能看出，仝冠今极度偏执。
仝若自己都说自己不但不是天才，甚至很多地方连普通人都不如，而业界的一些权威人士的意见也和仝若的想法一致。
这些年仝冠今带着仝若拜访过许多画届名家，几乎所有人都或是直白或事婉转地表明仝若天资一般。这样的资质努努力做个普通画家尚可，但想有大成恐怕困难至极。
但仝冠今不信。
每每有人对仝若做出负面评价，仝冠今都立马怫然作色，然后拂袖而去。
他对仝若是天才的信念早已超出了望子成龙的程度，是不顾任何人评价的一意孤行。结合仝冠今家族病史，戈云翰可以断定，仝冠今一定也有病。
当他判断仝冠今有病的这一刻，一切都释然了。
来之前他对仝冠今恨之入骨，仝若那么乖巧听话的孩子，却从小饱受仝冠今的折磨，但现在看来问题没那么简单。仝冠今是从心底里认定仝若是天才，所以才时刻以一个天才的标准要求仝若。站在他的角度，反而以一个普通人的标准要求仝若才是害仝若。
这些认知让戈云翰有了许多感悟。人是极复杂的动物，简单地用好坏对错区分太过幼稚。
虽然仝冠今对仝若的所为是受疾病影响，但戈云翰还是无法完全原谅仝冠今。无论如何，是仝冠今害仝若这些年终日活在极度紧张中，而仝若的病也因此被激发了出来。
“一定要对仝若好，还有……”仝冠今艰声道：“不要让他的血脉传下去。”
戈云翰点头，“放心，我们两个不可能有孩子。”
戈云翰走后，仝冠今在茶室里又坐了良久。
他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然后抽出电话卡，放在手中使劲折碎。
这边戈云翰离开茶室，他掏出怀里的录音笔，想了想后把刚才的录音全部删除。
他本想着如果没和仝冠今谈妥，就把仝冠今的真面目揭示给仝若看，让他彻底对父亲失望，转而投入他的怀抱，但现在看不用了。
他很难评价仝冠今这个人，但无论如何最后仝冠今把仝若交给了他，他唯有用实际行动报答仝冠今这份信任。
戈云翰站在茶室附近抽了几根烟，努力消化今天得到的过多的信息。最后他灭了烟，一刻不停地赶回了自己的城市。
在飞机上，戈云翰想了很多。
仝若有精神方面的隐患，那他今后决不能刺激仝若，一切都要顺着仝若来。
想想这对他并不难，他对喜欢的人可以无限让步，比如对妈妈，对大哥，他都是这样做的。
所以即使仝若没病，他也心甘情愿让着仝若。
其实按仝冠今所说，仝若发病后唯一的表现就是记忆错乱，身体和精神上基本没有问题。如果是这样，这个病也并不可怕，何况过一阵子仝若还能自愈。想至此，戈云翰稍稍宽心，但他决定最近还是要安排仝若去趟医院做套全身检查，以防万一。
冷静下来后，他忽然意识到仝若真的是他的了，以后永远都是他的了，一阵巨大的欣喜涌入心中。再想到仝若那张清秀可爱的小脸，戈云翰恨不得替机长踩几下油门让飞机飞快点。
飞机落地，戈云翰从停车场开出自己的车，一路飞驰奔往家中。
到了小区楼下，戈云翰特意买了一束花。
一会出去吃还是在家吃呢？在家吃的话可以叫饭店的外送，上次和客户吃过的一家餐厅还不错……
戈云翰扭动钥匙打开了房门，进门后他没看见仝若。
难道是出去了？
他来到客厅，准备把花插到瓶中，却在开放式厨房柜角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仝若。
戈云翰扔了花束，一把抱起仝若。
“仝若！仝若！你怎么了？！”戈云翰哑声唤仝若。
仝若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满脸焦急的陌生人，轻声问道：“你是谁？”
戈云翰回忆到这里，他的心仿佛又受了一次冲击。他止住了讲述，忍不住捂住胸口。
常晴的眼里也含着泪光。
他不清楚仝若知不知道爸爸可能也有病，他在此之前完全不知道。
一直以来，在他内心深处是隐隐怨爸爸的，可如果爸爸对他的那些严厉都是因为病……
常晴看向戈云翰，他问道：“你知道仝若为什么忽然犯病吗？”
戈云翰暂且压下心中的难受，回道：“是因为当时那段时间负面情绪的积压。”
常晴道：“是，但也不是。”
“那是为什么？”戈云翰问。
“因为……爸爸发了一条信息给仝若。”
“是……什么内容？”戈云翰完全不知道这事。
“爸爸……仝若的爸爸说将独自踏上流浪的旅程，让仝若以后跟着你，还说不要联系他了，他会扔掉手机卡，断掉与仝若的一切联系。”
“所以……仝若认为自己被爸爸抛弃了，所以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戈云翰惊道。
“我觉得是这样。”
两人均沉默了很久后，常晴问道：“那接下来呢？仝若怎么样了？用了多久才治好的？”
当戈云翰发现仝若不认识了他后，当场就傻了眼。
他的胸口如被碾压般剧痛。
他俩好不容易才两情相悦，他好不容易才从仝冠今手里把仝若抢到手，仝若竟然忘了他是谁。
他一时慌了手脚，他呆呆注视着仝若，眼里是说不尽的悲伤与委屈。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打断了他的怔神，他接了电话，是大哥。
戈云联本想问弟弟为什么又不来上班，当他听到弟弟的声音时，心里骤然一紧。
“云翰，怎么了？”
“哥，你知道哪里的精神科最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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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飞机不是通过踩油门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