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天醒来,他身边躺了个陌生人。他吓得不轻。

  他脑中一阵眩晕,太阳穴传来阵阵刺痛。他捂住自己的嘴,强迫自己不要发出叫声。

  他下了床,来到浴室,站在镜前,望着镜子里映射出的同样陌生的面孔,他开始发怔。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他还没来得及回头,整个人就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从后抱住了。

  他惶惧的声音从喉间溢出,然后开始全力挣扎。

  但不知为何,本该惊恐的呼叫柔似娇呼,本该奋力的挣扎更像是调情般的嗔怒。

  抱住他的男人低头吮吻他的后颈,而他的身子仿佛出于本能般以轻颤回应。

  “别动,给你弄出来。”男人伏在他耳边说。

  男人的声音带着刚起床的鼻音,却难掩低沉磁性。

  一瞬间,他忘了挣扎。他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他如受到蛊惑般怔怔望着镜子里投射出的男人的脸,良久未动。

  而男人则迎视着他直勾勾的目光,同样透过镜子回望他。

  男人的长相如他的声音一样令人心悦,那张兼具温柔与侵略性的脸,比他借由画稿亲手创作出的人物还要令人心折。

  画稿……

  画!

  他的画还没画完!

  一阵恐惧从心底涌起,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发颤。

  “呜……”

  忽然一声低呼从他口中泄出,一股他这辈子都没经历过的强烈感觉席卷全身。

  他不敢相信,男人的手指竟然……

  “抱歉,是我忘了买了。”男人一边说,一边……

  “以后没了想着提醒我买。”男人从一旁架子上抽了几张纸巾,……细心地为他擦拭。

  男人忽然轻笑了一声:“这事有你一半责任,我说……,你偏不许,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不知道在里边停留了几个小时,你会不会肚子……疼……”

  男人说到这里蓦地止了声,他含笑望着眼前……他舔了下嘴唇,声音低哑地说:“我时间有点赶。”

  男人话音甫落……

  他全身骤然一紧,脑中“轰”的一声,魂魄都仿佛散了几分。

  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更从没设想过这辈子会和人有这样亲密的接触。

  而此时此刻这件事就这样发生了。

  ……很快男人便完成了任务。

  男人站起身,又抽了张纸……他把纸扔掉,然后看着眼前从今早起就一直发呆的人说:“快去穿件衣服,一会感冒了。或者你再去睡会,反正还早。我得赶紧洗澡了,时间有点紧。”

  听到男人的话,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未着片缕,而男人也只穿了一条黑色的__。

  他低头看了看光果的自己,又看向男人,他如被抽了魂般,久久不能从刚才的震撼中醒觉。

  男人见他还在发呆,忽然抬手在他臀上打了一下,“啪“的一声脆响让他从恍惚中回神。男人催促道:“快去,别愣着。”

  他恍恍惚惚回到卧室,脑中的讯息多到足以令他的大脑爆炸。

  发生了什么?

  那个男人是谁?

  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时他的头被尖锐的刺痛和释放后的余韵同时占据,两种截然相反的感受交叠,几乎令他无法再思考。

  “仝若,如果有电话催我,千万不要接。”男人的声音从浴室传来,后边男人似乎还说了什么,但已淹没在了淋浴的水声中。

  仝若……

  他低念着这个名字,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侵入心头,但却总在差一点想起来时功亏一篑。

  他低头看向这具身体,很白,很瘦,没什么特别的。他回忆刚才在镜中看到了这副面庞,如仝若这个名字般微妙间有种熟悉感。

  他似乎见过这个人,但可以肯定,两人绝不是熟人。

  他是谁?他在哪里见过他?

  而他又为什么会变成他?

  他瘫坐到床上,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明明在画画,为什么下一秒就附到了这个人身上。

  这么玄幻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现实世界?

  难道他在做梦?

  也许他只是因为赶画太累了,打了个盹儿,眼前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场梦。

  可……可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那样真实。

  想起男人在浴室里对他的施为,他的心开始怦怦跳动,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心脏正在撞击着这具身体的胸口……

  他确定,这不是梦。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开始回想自己还是自己时做过哪些事,也许他的某种行为误触到了奇幻世界的开关,就好像李见给他讲过的那些书……

  李见……这个名字跳入了他的脑海,想了半晌,他才想起李见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可以称为朋友的人。

  想起了李见,他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

  他竟然忘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头又是一阵刺痛。

  “怎么了?不舒服吗?”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面前,正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他机械地摇了摇头。

  “头疼病又犯了?”男人指着一个柜子说:“药在柜子里,按照我写的吃。很久没犯了,会不会是睡眠时间太短了?不行就给老秦打个电话,让他过来看看。”

  他怔愣地望着男人。

  男人忽然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有点担心你,不想去出差了,你还好吗?说句话,别吓我。”

  男人温柔的语气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的脸在他脑中慢慢浮现,却在马上凝聚成像时如一片白雾般倏忽溃散。

  “嗯?还好吗?不舒服?还是因为完稿了一下子就空虚了?”男人继续柔声探问。

  他不由自主地又摇了摇头,“我没事。”

  “真的吗?”

  “嗯。”他点头。

  男人依旧不太放心,“我要去三、四天,尽量早回来,咱们随时电话联系,万一我没接,你就打给司机或秘书,他们会马上找到我。”

  “嗯。”他下意识地再次点头。

  之后男人又交代了很久,直到一楼门铃响起,男人才止住叮嘱,换了衣服,拿起箱子,和他道了再见,终于下楼走了。

  男人走后,屋内瞬间陷入了安静。

  他回味着男人的话语与神情,一种踏实的感觉笼罩全身。这种感觉很好,是他许久不曾体会的被人在乎的感觉,但他马上意识到了这感觉来自于身体的前主人。

  他们感情很好——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与男人——他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他现在占据了这具身体,原主人又在哪?难道在他身体里?他们互换了身体?

  他倏然站起,左顾右盼找寻手机。

  找了很久,终于在皱成一团的床单一角找到一部手机。

  他握住手机,划开屏幕,好在仝若的手机没有密码。他调出拨号键盘,快速输入了一串数字。

  他忽略自己抖得有些厉害的手,按了拨打键,而对面传来的机器女音却让他吃了一惊: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低头对了一遍号码,再次拨打,依旧是空号。

  他如此反复试了数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是空号?!

  他爸的电话为什么会是空号?!

  如果爸爸的手机欠费了,也应该是停机,而不应该是空号。

  难道他记错了号码?

  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记错爸爸的号码似乎也并不稀奇……

  他又坐回到了床上,坐在那堆皱得不像样的床单被子上。

  望着床上的一片狼藉与过于明显的几滩干渍,即使没有任何经验,他也大概知道那些是什么。

  他双颊发烫,再想到男人刚才对他做的事情,他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虽然暂时占据了这具身体,却似乎不能完全操纵身体。这具身体依循本能配合着男人,根本不顾他的心魂已无比震颤。他当时四肢发软,口唇发干,灵魂出窍,毫无反驳之力,不但没法反驳,还迅速在一个刚见面的男人口中完全释放……

  他忽然觉得男人有些可怜,男人关心的,爱抚的,服务的对象并不是自己的爱人,而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虽然这一切并非他愿,但他却实质上伤害了男人,也伤害了那个叫仝若的人。

  不能这样。

  他攥起拳,努力回想自己叫什么。

  先想起自己叫什么,然后顺着线索慢慢找到仝若,两人可以一起商量。即使最后找不出换回的方法,那有着仝若灵魂的身体也应该回到他所属的生活中。而他当然也应该回去,然后继续画画,继续赚钱,继续……继续完成爸爸的梦想。

  画……

  他十多年的生命里,几乎只有这一样东西。

  画是他的全部。

  他每天不停地画,不知疲倦地画,他生命中所有的意义都寄托于那些绚烂的色块之中。

  爸爸说他是天才,说他必有大成,说他早晚会凌驾于那群庸才之上俯瞰众生……

  想到此他又是一阵心急。

  如果爸爸发现他丢了,或者发现仝若的灵魂占据了他的身体,爸爸一定会非常着急!

  怎么办?

  他的额头瞬间沁出汗珠,背后的冷汗湿透了身上随便披起的一件衣服,连头也再次开始刺痛。

  “嗯……”他发出一声闷哼,用手锤了两下太阳穴,但这个动作不但没使他感到好些,还让他眼前出现一片金光。

  他伏在被上歇了一刻钟,慢慢起身来到了一个柜子前。

  男人走前的叮嘱他还记得,头痛要吃药。

  他拉开抽屉,一个盒子跃入视线。打开盒子,里边有几板药和一张纸:

  “治头疼,早晚各一粒,中间至少隔8小时。另外不要不疼就不吃,要坚持吃一周。”

  他取出一片药,放到嘴里,直接干吞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吞下药后只过了一会,他就感觉好了很多。

  他复又坐回到床上,整理目前的信息。

  可惜他想了很久,既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最后和爸爸落脚的地方。

  这些年他和爸爸游历了很多城市,少则停留几天,多则停留几年。他们待过的地方太多了,他实在想不起来最后的落脚点了。

  冷静点,慢慢想。他给自己打气。

  现在的情况是他的灵魂附到了这个叫仝若的人身上,仝若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

  无论是男人给仝若写的字条,还是男人对仝若的温言叮嘱,亦或今早男人在浴室里用嘴对他做的那些,都能看出男人是仝若的爱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完全可以信任男人,他可以把目前的状况毫无保留地告诉男人,男人一定会全力帮他和仝若换回身份。

  他拿起一旁的手机,解锁进入微信界面。

  他的想法是,和仝若往来信息最多的那个人大概率就是男人。

  很快他就锁定了一个叫“戈云翰”的人的微信,他打开“戈云翰”的朋友圈,与里边的照片对照一番后,确定“戈云翰”是男人无疑。

  原来男人叫戈云翰。

  他喃喃念出戈云翰的名字,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再次袭来。

  难道……他也认识戈云翰?

  他迅速翻查自己的记忆库,依旧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戈云翰。

  他不再纠结于认识戈云翰与否,他打开与戈云翰的聊天对话框,准备编辑文字。

  要怎么写?

  “今早起床,我发现和仝若互换了身体,仝若目前所在的地方我想不起来了,可以帮我一起找仝若吗?”

  他编辑完这段文字,却迟迟无法按下发送键。

  他惊讶地发现,一股发自心底的抵触阻止了他。

  他的拇指在距离发送键一公分的地方僵住,隐隐有某种力量强行拉扯着他不让他进一步动作。

  他忽然感到一阵心慌,才刚渐好的头也又开始痛了。

  这时他手中的手机突然一震,差点让他把手机扔了。

  他按着额头,平复住心跳,拿稳手机,屏幕显示有一条新的语音,来自戈云翰。

  戈云翰:亲爱的我已经开始想你了,我尽量压缩行程,争取早点回来给你办庆功宴。对了如果不舒服一定要找老秦。我飞机要飞了,到地儿马上要开会,晚上还有酒会,如果我还能保持清醒的话,和你视频。

  他听完这段语音,心中异样的情绪疯狂翻搅。

  他丢掉手机,一头扎在褶皱的被中。

  他的心翻拧着痛,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

  难道……难道这具身体本能地不想把真相告诉戈云翰?

  为什么?

  他们看起来感情很好,戈云翰对仝若的关心与在乎昭然若揭。这具身体为什么会排斥他发送微信?

  疑云笼罩在头顶,他却没有丝毫头绪。

  刚吃下去的药此时已完全失效,他攥紧拳头,颦紧眉头,忍受着头痛与心痛。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站起身,而站起的那一刹那,他正看到摆在床头的一幅画。

  ——梵高的《向日葵》。

  当然是仿品。那大小就不对,目测是A3尺寸。这幅仿的是收藏在英国国家美术馆里的《花瓶里的十五朵向日葵》,原作尺寸是92.1x73cm。

  他走向床头柜,伸手缓缓将放在上边的画拿起。

  他看了良久,眼中渐渐凝起了水雾。

  他认识这幅画。

  画底落款的“常晴”。

  正是他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