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赛?”任乐祺皱起眉头, “那违约金呢?”
“都什么时候了还考虑这个?你有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经纪人暴躁地骂道,“现在我们有大麻烦了!”
“那你早干什么去了?”任乐祺反问道。
“谁他妈想得到你能进总决赛?”经纪人气得拍了下桌子,“就不该让你有任何露面的机会。”
任乐祺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点。
“为什么不敢让我出现在大众面前?”他淡淡地问道, 却颇有压迫感。
“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经纪人继续骂骂咧咧, “我真是上辈子刨了你家祖坟了这辈子才签了你这么个扫把星……”
他的话说得越来越不堪入耳, 任乐祺直接抬眼打断了:
“不要无意义地发泄情绪, 简洁明了地回答我的问题:你刚刚说的‘当年那件事’指的是什么?”
这不是劝告或建议, 而是一句命令。
但神奇的是,经纪人听到这句毫不客气、也没有多少尊重的话后竟然没有大发雷霆。
就像是有魔法似的,就连他方才的怒火也在一瞬间消散。
他感觉自己平静得像个出家多年、独坐山顶敲钟的老僧, 再也不会因世俗的琐事而产生情绪的波澜。
“唉,也不能全怪你, ”他叹息道,用一种饱含悲悯的眼神望向任乐祺, “你或许也是受害者。”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记得你第一次来公司, 刚签约,乖巧努力,长得也讨喜,那时候的我甚至有种捡到了宝贝的感觉,发誓要把你培养成一线的大明星……”
任乐祺微微一愣:原来他曾经对原主还有这种想法……
但这份惊讶转瞬即逝。
“长话短说吧。”他说道。
经纪人全然不因他的无礼打断而生气, 平静地依言照做, 继续说道:“但后来,没过几个月, 我在做背景调查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
“当时再往前十年, 那时你应该只有五六岁……”他说道,“圈内有一个不算特别知名, 但也绝对称不上默默无闻的编剧发了一条很长的微博,最终没掀起什么太大的波澜,现在应该找不到了。”
“他说他的儿子有很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好不容易找到了匹配的供源,却被另一个与他儿子年纪相仿的男孩截胡了,最终,他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因病痛夭折,妻子也因此和他离婚,而那个抢走了他儿子却直到如今依然好端端地活在这世上。”
说到这,经纪人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任乐祺的眼睛说道:
“那个孩子就是你。”
作为大魔法师,任乐祺精通读心术,正因如此,他知道对方没有在说谎。
可是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件事。
原主幼年时确实曾接受过手术,但那时候他还太小,不记事,也听不懂太复杂的缘由。
他只记得那段时间父亲母亲总是以泪洗面。
一般来说,能抢走别人已经匹配好的器官供源,必定需要很强大的后台,或者是很多钱。
但任乐祺确信,原主的父母就是普通人,没钱没势也没权——他们又怎么能截胡呢?
“证据呢?”任乐祺问道,“我爸妈没那么大本事。”
“那个编剧当时贴出了自己孩子的死亡证明,还有你当时接受手术时签的协议书。不论细节到底如何,你活下来了,而他的孩子因为器官衰竭而亡,这是事实。”
经纪人顿了顿,叹息道:“在知道这件事情后,我立刻向公司报告,但当时已经和你签了合同,经过商讨后,公司做出决定:雪藏你,直到合同到期。”
“那为什么又要送我来参加选秀?”
“已经过了那么久了,谁能想到。”经纪人舔了舔下嘴唇,说道,“我们当时想捧红凌奇,要让他当C位,还想多送几个自己人来给他做陪衬。你跳的好,不会拖垮他的舞台,也从不抱怨。”
说到这,他又急忙解释道:“我们当时没人能想到你会一路晋级……我们甚至没想到你会被大众注意到,如果只是陪跑当然无所谓,但你一旦红了,被那个编剧注意到,再把这件事情爆料出来……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么?”他打了个冷战。
任乐祺:……
知道严重你们之前还毫不上心?
“那个编剧现在还在内娱么?”他问道。
“我昨天在航班上托人调查了,”经纪人说道,“他几年前就不干了,转行去干新媒体了。”
那还好。任乐祺想道。
不在圈内可能对这个选秀关注不会太高,而且他还给镜头施了修容魔法,就算看到了节目,对方也不一定能够认出他来。
至少应该还有时间够他去调查一下真相。
“幸好你小子不太上镜,现在还没听到任何当年那件事情的风声。”经纪人念叨道,“所以你赶紧退赛,夹着尾巴跟我一起回公司避避风头。”
“等等。”但任乐祺却摇了摇头。
并非是他不信任经纪人刚刚说的话,他虽然偏心又势利,但这次事件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没必要说谎。
经纪人早已在这行干了多年,打探消息的手段肯定是有的,既然他说还没有见到爆料,那对方应该是还没查觉到。
“怎么?”经纪人见他不听话,有些不悦地阴阳怪气道:“难不成你还迷恋上有流量的感觉了?”
“总决赛是这档节目热度最高的时候,我现在身上争议也不小,如果贸然退赛,反倒有可能激起观众的好奇心。”
经纪人皱了皱眉。
他不得不承认任乐祺说的有道理。当代网友吃瓜、挖爆料的能力有多强他不是不知道,如果毫无征兆突然退赛,反倒有种自爆的感觉。
而任乐祺现在这么说,也并不是害怕被爆出什么黑料——
反正他合同到期后也不打算继续在娱乐圈混下去。
他只是担心这场风波会不会牵连到和自己关系好的苗亮、姜飘和花泽他们。
以及,他刚刚忽然想起了自己先前尝试了无数遍,却毫无变化的预言结果:
【半途而返,必失□□】
前半句是否就是在对应他现在的情况呢?中途退赛,就一定会失去什么。
所以尽管很想早点结束这折磨的练舞生活,但任乐祺目前却不能贸然行动。
经纪人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然一下就明白了利弊。
他皱着眉头说道:“我会让公司那边准备好原因的,你现在先继续在这里待着,尽量少被拍到。”
见他得出了结论,任乐祺不置可否地转身就走。
时间紧迫。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查清当年的真相。
但问题是他现在毫无头绪。
任乐祺眸色一沉。
在他踏出大厅大门的同一刻,附近树上栖息的无数飞鸟全部振翅飞起,仿佛安排好了似的各自飞向不同的方向。
千万的羽翼掠过行人的头顶,将整座城市尽收眼底。
既然没有思路,那就广撒网吧。
*
秋城郊外的国道上,一辆黑色的保姆车正在沿路疾行。
车内,罗欢半倚靠在柔软的天鹅绒椅背上。
明明已经深秋,她却只穿了一条蓝色的丝绸低胸裙,腿上披了一条真丝的格子毯子,露出一截白得发光的脚踝。
她半眯着眼睛望向窗外,灰白细长的指缝间夹着一根昂贵的女士香烟,随着车子前进而轻轻晃动着。
她身旁的座位上也坐着一个女孩,看起来比她年轻不少,满脸是掩不住的胶原蛋白和天真稚气。
女孩也同样只穿了一条薄裙子,但她似乎没那么耐寒,不住地用手搓着双臂,嘴唇冻得有些发白。
她抬头怯生生地看了罗欢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罗欢丝毫没有理睬她的意思,最终她只能又低下了头,但眼角的余光依旧悄悄望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罗欢被她看得有些烦了,突出一口烟圈,问道:
“菲妍,怎么了吗?”
那个名叫张菲妍的女孩慌忙把双手举到胸前,回答道:“欢……欢姐,那个,您上次说给我弟安排一个男二号的角色,可是我弟说,导演好像心里已经有了别的人选……”
这个角色可是张菲妍可是吃了不少苦。
那段时间罗欢应酬很多,饭局上总有些金主老板给她灌酒,作为朋友兼下属,张菲妍不知道替她喝了多少酒,没回半夜回家都要大吐一场,本就一直好不了的慢性胃炎也越来越严重。
她也很多次想过放弃,可是为了弟弟的前途,她只能咬着牙一杯又一杯地灌下去。
“哦?”罗欢抬眼思索了一会儿,“那你弟弟还真是不争气,和你倒挺像的,像个包子一样。”
张菲妍低下头,耳朵微红,嗫嚅道:“您有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罗欢翻了个白眼,“那个王导有多轴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肯让我们最多塞两个人。”
“可是您当时答应我了……我陪您去应付了那些酒局,所以您想回报我……”
“菲妍,”罗欢把手搭在了她冰凉的手背上,用严肃的口吻说道:“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好朋友,甚至像是亲妹妹。”
她顿了顿,低垂着眼眸,“我以为你对我也是真心的,你在酒局上替我挡了很多酒,我知道,也很感动。可是原来你做这些只是为了资源、为了从我这里得到回报,而不是出于朋友之间的互相关心吗?”
“不,不是这样的……”张菲妍慌忙辩解。
但罗欢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她叹了口气:“既然你非要这份回报,那我也只能退出那部剧,放弃女主的位置,把名额让给你弟弟了。”
“不要,欢姐,别这样。”张菲妍快哭了。
“不然我又能怎样呢?我虽然是影后,但却没有实权,也得看导演脸色行事的呀。”罗欢叹了口气,泪水夺眶而出,“我现在非常伤心,一部剧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菲妍,我对你太失望了。原来我们之间的感情只是你换取资源的工具。”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菲妍也哭了,“欢姐,我不要那个资源了,不要了。”
听她这么说,罗欢终于止住了眼泪,抓着她的手说道:“原来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菲妍。”
“对了,”罗欢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你弟弟是不是也参加了这届选秀?”
张菲妍点点头。
“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罗欢握着她的手,满怀期待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后天的电影节红毯你不要去了,去选秀基地里找一个名叫任乐祺的人——你就和节目组说来探望你弟弟。”
“啊?”张菲妍愣住了。
那可是全国最盛大的电影节,一年只有一次,她为此可是精心准备了好久。
“菲妍,”罗欢见她不太情愿,便又继续说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长得本来就不好看,不适合和别人同框,你想想,那么盛大的日子,你同龄的那些小花演员必然也会盛装出席,到时候媒体肯定要把你们放在一起比较,你又只能当丑小鸭了……”
张菲妍垂下眼帘。
其实她长得并不丑,小巧婴儿肥的圆脸配上黑葡萄般的眼睛,显得可爱又清纯,不过是五官没有别的美艳型明星精致大气罢了。
“好吧。”她难过地点点头,“那我要去找那个任乐祺干什么呢?”
见她答应,罗欢微微勾起嘴唇,身体前倾附在她耳边。
“我要你去……”
车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
深秋的雨总是来势汹涌,而那句耳语也被淹没在了呼啸在山道上的风和雨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