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盐打开门,往着家里田地的方向张望了两眼,却是并没有瞧见人影。

  他倒是没担心,毕竟人长了两条腿,且都是已经成亲的人了,又不是小娃子,难道天黑还不知自己回家不成。

  当然不回来最好。

  想到此处,许多盐预备把饭做上,待会儿人要回来就一道吃饭。

  他先去了灶下,抓起一把有点扎人的干杉树叶点燃了塞进灶膛里,升起火后才往锅里添水。

  米缸在碗柜下头,被一张旧麻布给盖的很严实。

  他蹲下身去搬出来,打开盖子,缸里黑黢黢一片。

  许多盐叹了口气,缸里的米已经见底了,匀着至多再吃个两三顿。

  来到曹家这些日子,虽然曹闻没有在家里,但是他却从不曾大肆食用家里的粮食。

  一天里他只吃一顿稀粥,虽然反感来到这个家里,但却不曾胡乱损坏这里的东西,他穷惯了,知道一米一线的不易。

  可米本就不多,再节省着吃也有吃干净的一天。

  这接下来的日子,也不晓得该怎么过。

  他抓了一小把米到瓢里,简单的洗净下了锅,忧心忡忡的去灶下烧火。

  锅里飘出米的清香时,外头的天也已经暗下来了。

  天色未曾暗尽,家里舍不得点烛火。

  许多盐在灶下静静的坐着,火光映照在因为疲倦而犯困的脸上。

  他一会儿想着锅里的米,一会儿想着明日要做的农活儿,还想着怎么防备那个比自己年纪小的男人,但想的最多的还是他身体孱弱常有病痛伴随左右,如今独自在家中的娘......

  来了曹家以后,他一直想寻着时间去看看他娘,前段日子曹闻不在家的时候,他做完活儿夜里赶着来回去看了她娘两回。

  这朝曹闻回来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合适的机会常去看她。

  夜色之中的小院儿安静的能听见灶里火熊熊燃烧的声音,瘦弱的背影在土墙上轻轻摇晃,孤寂的好像一盏在风里摇曳的灯,风一来随时能吹灭一般。

  许多盐忽然身体颤抖了一下,恍然惊醒过来。

  他眯着眼看了一眼灶膛,膛里的柴都几欲燃尽,自己竟然坐在这儿不知不觉就给睡着了。

  眼下可还不到睡的时候,他强撑着腿站了起来,发现天已经很暗成了一块黑纱。

  方才一直有迎面的火光,明晃晃的烤在脸上还不曾察觉到天黑。

  许多盐闻到锅里的粥米清香,前去用锅铲搅了一下粥。

  米已经煮烂的差不多了,待着起锅前丢一点青菜叶子进去,味道会更好一些。

  然而都这个时辰了,该回来吃饭了的人却还没有音信。

  许多盐不由得到灶房门口去望了望,一眼望出去回家的羊肠小道上都没有熟悉的身影。

  他凝着眉头,有些不耐。

  那人还伤着,这也不晓得去了哪里,想必这家当也没条件出去鬼混,倘使因为有事出去身体发虚倒在了路上谁会管。

  他其实也并不想管,可如此耽搁着他都吃不上饭。

  越想越不是个事儿,许多盐把灶膛里的火埋了埋,出了小院儿去外头寻看。

  “这不是曹闻家的哑巴吗,可吃过了?”

  许多盐刚上小道上就碰见了个担着粪的老汉,见着他打了声招呼。

  他摇了摇头,用哑语问老汉看见曹闻没。

  比划了好一会儿,老头儿也不应话,就一直看着他,许多盐猜出老汉压根儿就不晓得他在说些什么。

  许多盐无奈,索性放弃了询问,正要走时,老汉大抵是以为他说完了,道:“曹闻呢?”

  他见状连忙挥手说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汉见他的样子,总算是明白了一点:“还没回来啊?”

  许多盐赶紧点了点头。

  “呀!我今儿在公山上见着他了,瞧他空着双手,还嘱咐他别往深山里去。不会是还没下山来吧!”

  听到深山二字,许多盐心里的弦顿时也绷了起来。

  “哎呀,这年轻小子,就是不晓得长短!”

  “当初孙家那小子就是不信话,饿得不行了往深山里闯,一去就再没回来,人找到的时候骨头上都没肉了。这曹闻可别也是遭这罪过!”

  老汉止不住的拿着成年往事念叨,许多盐拧着眉头,这死小子没事上山去做什么!

  “欸,哑巴!你往哪里去!”

  老汉看着突然折身大步而去的人,才意识到自己絮絮叨叨说错了话,连忙喊了两声却没把人叫住,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这么晚了,你可别一个人去山里寻他啊!”

  谁要去寻他,死山里他比谁都痛快!

  许多盐回到家,插着腰在院子里立了会儿。

  他心中骂咧,受伤了不老实焊在床上四处跑什么。

  既得了消息,不寻又说不过去。

  只怕人遇上熊瞎子真把肉都舔走了,那小子就是该死也不当死这么受罪。

  许多盐到底还是拿了两根结实的柴棒,拨开灶炭准备给点燃了去曹闻的伯父家通知他一声,是出去找人还是如何,他伯父自有定夺。

  点燃火把他把家里那把砍柴的破镰刀别在身上就往外赶。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刚到篱笆门前,一道有些直楞的声音就从头顶落了下来。

  许多盐抬眸,夜色里走来了个才熟悉没多久的身影,逐渐靠近在火光中明晰了年少的脸庞。

  他顿住了步子,愣了楞,但潜意识紧起的肩膀却松了下来。

  “哎呀,曹闻你咋才回来,刚才你媳妇儿急着寻你呢!”

  老汉担着粪过来,气喘吁吁道:“就是怕你还在山上没下来,吓死个人。”

  曹闻看了许多盐一眼,转而又看向老汉:“劳心了王大爷,我就是在路上遇见两个乡民多唠嗑了几句这才回来迟了。”

  “没事,安心回来就好。不过以后还是跟屋里人说一声去哪儿了嘛,这天黑了一个姑娘家在家里也害怕不是。”

  老汉叨咕了几句才折过身:“我担着一担子粪臭着咧,就不多跟你们俩说了。”

  “好,您慢着走。劳心了!”

  目送着老汉走远两人才回过头来,夜风徐徐,吹的袖口张大,许多盐手里的火把被风肆意的拉扯着。

  曹闻看着清瘦的人,在夜风火影下好生柔弱。

  他心里一动,就不该这么晚回来让人家担惊受怕,张口正想安慰许多盐一句,话还没出嘴,许多盐便一个折身用后背对着他大步回了屋里。

  他摸了摸鼻尖,还气着呢?

  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回了院子。

  进了灶屋曹闻一边偷偷看着许多盐,一边把背篓放下来。

  许多盐把手里的火把用冷灰给掩灭,舍得白糟蹋了木头,再转头目光落在了曹闻装着东西的背篓上。

  这背篓一瞧就不是他们家里的。

  他指了指背篓,问是哪里来的。

  “山里的猎户借给我的,过些时候我再给他送回去。”

  曹闻见人总算又搭理他了,连忙弯着腰,将把背篓掩盖的很好的芭蕉叶给掀开。

  许多盐正想扫一眼里头装的是什么,忽然两个捆的很扎实的青绿粽子就递了过来。

  被捏住了草绳头的粽子在男人的手掌下轻轻的晃动了几下,显得沉甸甸的格外诱人。

  许多盐看着粽子微微有些失神。

  帮着忙了跑了一天,最后竟然差点忘记了今儿是欢庆的过节日子。

  “拿着啊。”

  曹闻道:“我回来的时候用野樱桃跟村户换的,等着出锅就回来晚了一些。”

  他把手伸长了些塞过去:“趁热吃吧。”

  粽子确实还是热的,入了手心还有一股温热。

  许多盐楞楞的看着粽子,他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吃过了,依稀记得还是小时候他爹在世的时候吃过。

  曹闻见她拿下了人却还怔怔的,闹得他也还挺不好意思,他赶忙借着拿沥米的筲箕而背过了身。

  今天采了一下午的野樱桃,腾出来竟然也有一大筲箕,估摸着能有七八斤。

  要不是拿了一些去换粽子,还会再多一些。

  许多盐看着曹闻忙碌回过神来,把粽子放下,帮着他一起腾装樱桃。

  让他惊讶的不止是这人去了一日山上就带了这么多野樱桃回来,更让他震惊的是樱桃下头放了好几层的芋叶,揭开来竟然还有两只花羽山鸡!

  鸡已经死了多时,静静的躺在背篓底上,被这么一遮盖完全瞧不出来。

  他诧异的看着曹闻,想知道这两只野鸡的来历。

  “这是猎户送的。”

  曹闻其实并不想说他今天去了深山里惹人担忧,可是若不交待清楚东西怎么来的,只怕是更让人心里不安。

  为此就把今天在山里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二。

  许多盐听的轻屏住了呼吸,他连忙比着手势问曹闻在哪处公山上碰见的熊瞎子,又在山里待了那么久,有没有再碰见什么野兽。

  动作过□□速,曹闻一脸懵的看着不断变换的手势。

  虽说不能逐一动作知道她的意思,但见着她紧蹙着的眉头和因为着急而微微张开的嘴,曹闻也大概能晓得她主要说的是什么。

  见着有个人能这么关切他的死活,曹闻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他缓声道:“我没事。”

  见曹闻满脸动容,许多盐有点尴尬的慢慢放下了手,他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不过这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敢进深山不说,还敢跟熊瞎子斗,寻常人别说是前去救人了,就是听到当闲话说聊出来只怕也要惊的后背发凉。

  他也不晓得曹闻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说知道家里快揭不开锅了才这么冒险的。

  曹闻把两只山鸡提出来:“猎户说死货不好卖,要是再隔夜了就更难出手了,这天才黑也算不得太晚,我快着步子去镇上看能不能今晚卖出去。”

  说着他把肥的那只重新装回了背篓里,转而把瘦的那只给了许多盐:“这只你烧点热水去了毛,今晚吃。”

  许多盐闻言推拒,让曹闻把两只都带去卖,又指了指粽子,意思是已经有吃的了。

  曹闻却道:“好歹今天也是过节,应当开开荤。”

  “就这么定了,我得赶着过去,晚了镇上就没人了。”

  许多盐抿着唇,刹那功夫曹闻就背着背篓出去了。

  看着人又消失在了夜色里,他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了手里的鸡,手指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