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活了濒死的副将, 凭借惊人的高超医术,夏舒呈就以医者的身份在军中留了下来。

  之后,不但更频繁的出入将军的营帐, 甚至将军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如影随形, 如是也就经常能参与将军手里的诸多公务。

  话说,休整的这月余时间里,城内的战后重建已经完成的差不多,街上的铺子陆续重新开张, 孩子们重回学堂,老百姓们的生活重归平静。

  原先的县尉在守城之战中壮烈牺牲,新的县尉还未到任,老百姓们之间有什么理不清的官司,就会找将军代为做主。

  有天将军正在城门处监督修葺破损的城墙, 又有老百姓前来报官,说是城里有人拉伙打架要闹出人命, 将军闻讯立刻匆匆赶过去,到了一看, 原来是两位公子正在抢媳妇儿。

  被争抢的是位相貌姣好的女子,二位公子都心悦于她, 并恰巧又同时在这一天向女子的父母提了亲, 鉴于俩男子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女子的父母都还比较满意, 就让闺女自己选。

  谁知小姑娘是个内向羞涩又胆小的,被两个男子同时直勾勾的盯着, 直接给吓哭了。

  二位公子担心自己落选, 谁都不先离开, 各自带着一波人在人家大门外站着等结果,于是被不知情的路人误会了,这才报了官。

  将军近日竟是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非常头大,就把这事儿交给了跟着他的夏舒呈,自己则直接又回了城门处。

  夏舒呈倒是不嫌麻烦,且很乐于掺合这种饱含人间烟火气的琐碎小事,何况是喜事。

  姑娘被叫出来之后,夏舒呈先问了姑娘一句:“ 现下是否愿意嫁人?”

  姑娘羞的底下了头,但没有否定,就是愿意,夏舒呈观她正好年岁也合适,就又问:“ 你觉得面前这二位公子如何,是否符合心中标准?”

  姑娘已经被父母告知了两位的情况,仍然没有否定,那就代表都还行,夏舒呈继续问:“ 更喜欢其中哪一位?”

  姑娘脸红了半天,摇了摇头。

  “ 哪位都不喜欢?”

  姑娘又摇头。

  “ 嗯?”

  这夏舒呈就不明白了:“ 那你是何意?”

  姑娘吭哧吭哧半天,抬眸看看向他,小声问了句:“ 怎样才算喜欢?”

  “…”

  夏舒呈被问住了。

  说起来,虽然他活了很多年,但过往漫长的人生里不是在逃难,就是在逃命,生活动荡,家业难安,他就没有过过几天安生日子,也就没什么机会安定下来去喜欢什么人。

  没有过此类经验,也就并不能准确的告知这位姑娘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他无从回答。

  便是这时,人群中有位成了家的妇人站出来替他给出了回答:“小姑娘,你看面前这二位公子,若是看到谁时,会脸红发热,心跳不止,那便是喜欢了。”

  “…”

  小姑娘倒是还没有过多反应,夏舒呈先愣住了。

  看到人时会脸红发热,心跳不止,那便是喜欢的话…

  夏舒呈隐约感觉一直以来自己心里疑惑的答案已经越来越清晰。

  那位女子最终在围观人群的帮助下,选了自己最心仪的郎君,皆大欢喜,回去一路,夏舒呈全程心不在焉,频频走神。

  纵使活了很多年,可他仍然不能理解和接受,身为一个男人,居然对另一个男人心动便罢了,对方还是个小他几十岁的小崽子,这属实是太荒谬了。

  后来的连续好几天,夏舒呈把自己关在营帐里闭门不出,满脑子都在琢磨这件事。

  而他不再频繁出入将军营帐,也不在如影随形的跟着,将军都不适应了,有天中午外出归来后直奔他的营帐,见他守在小火炉旁情绪低迷,走到他身边坐下来,歪着头看他:“本将军近日是不是哪里惹到你了,怎么突然不理人了?”

  “…”

  夏舒呈不想说话,垂着眸子没理人。

  “是不是病了?”

  将军说话又直接伸手过来,把手背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夏舒呈下意识想躲开,但又觉得躲的话显得他反应太奇怪了,何况,他琢磨事儿琢磨的头晕脑胀的,将军又刚从外面回来,手凉凉的,贴上来很舒服。

  “ 也不烫啊。”

  将军把手收回去,歪头继续问他:“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

  “…”

  夏舒呈颇为无语,抬眸瞥他一眼:“ 将军今日很闲?”

  “哈哈。”

  将军被他没好气的样子的逗笑,又把手伸过来,哄小孩似的在他脸上捏了捏:“偌大个军营,也就只有你敢用这种态度同本将军说话。”

  “…”

  夏舒呈再次抬眸看他:“ 将军不生气?”

  “不气。”

  将军笑着对他说:“ 本将军给你这个特权。”

  “为何?”

  夏舒呈也笑了,笑着问:“ 为何只我一人有特权?”

  “嗯…”

  将军稍稍想了想,但大约是没想出什么理由,糊弄般的笑着又在他脸上捏了捏:“ 因为你可爱。”

  夏舒呈:…

  “ 好啦,别在帐子里闷着了,走,随本将军去伤兵营看看…”

  将军说话就直接把他拉了起来,拽着就往外走,夏舒呈自知反抗无效,只能不情不愿的出了门。

  到达伤兵营时,负责看管这边的将领正在集合士兵,清点人数。

  说起来,已经过去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伤兵营里的士兵们绝大多数都已经恢复,可重整旗鼓回归军营,但有一部分伤的断肢残臂,无法继续再上战场,就只能退伍被送回老家安置。

  将军今日来伤兵营便是为这些退伍的伤兵们送行的。

  在夏舒呈看来,虽然是因伤被迫退伍,但却也同样保全了性命,后半生远离战场再不必打打杀杀,也算是好事,所以他认为那些伤兵们应该庆幸,为即将回家与家人团聚而感到高兴。

  然而事实却刚好相反,所有人都不愿离去,全员士气萎靡不振,身负军人保家卫国的使命,宁愿战死疆场,也不愿退伍偷生。

  将军耐心,逐一安慰之后,向他们郑重承诺,不日开战,必会带着他们的那份赤诚之心,拿回岭北故土,重整破碎山河,他们这才同意启程。

  出城的车马浩浩荡荡,将军登临城楼,命令手下士兵竖旗鸣鼓,为他们送行,直到车队消失在远方的茫茫大雪中,仍在眺望。

  夏舒呈不知将军此刻在想什么,是否也是在思念家乡,但他忽然觉得将军有些可怜。

  常年四方征战,刀尖舔血,终日风餐露宿,无处为家,徒有位高权重之名,穷的时候甚至连只鸡鸭都买不起。

  夏舒呈不禁问他:“ 当将军到底有什么好的?”

  将军闻言,目光从远方收回,没听清他刚才的话:“ 什么?”

  夏舒呈说:“为何一定要打仗?”

  “ 呵呵。”

  将军被他逗笑:“ 身处乱世,打仗自然是为了护国安邦,平定山河。”

  “ 山河就在那里,千百年来,风雷不动。”

  夏舒呈说:“ 分裂它的是人,若非人人都想成为人上之人,天下本为一家,并无乱世。”

  将军笑容顿了顿。

  夏舒呈又说:“ 你们做将军的到处打仗,说是平定山河,实则不过是在助长人为之乱而已。”

  将军脸上笑容退去,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大道理确是如此,但眼下的仗该打还是要打,否则将城池拱手让人,岭北数以万计百姓就只能遭人鱼肉,任人宰割。”

  “…”

  夏舒呈无言以对。

  这是个残忍的时代,以国为界,人分三六九等,侵略往往伴随着杀戮和屠城,被残害的都是普通老百姓。

  将军并非能扭转整个世道,他也只是作为领兵之将,在竭尽全力守护他的百姓而已。

  “ 抱歉。”

  夏舒呈对将军微微点头致意:“方才是我信口胡言了,将军别放心上。”

  “哟,难得。”

  将军听后反倒是笑着凑过来,宽慰般的逗了他一句:“ 原来你还会对人低头呢?”

  “…”

  夏舒呈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好。

  彼时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映照千里,昏黄的光落在将军轮廓清晰的脸上,使他看上去既坚定刚毅,又和煦温柔。

  夏舒呈就那么看着他,心口处又开始传来隐隐悸动,脸便不自觉的跟着热了。

  “ 脸怎么了,很冷吗?”

  将军说着话,随手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狐球,转头披在他身上,又耐心的为他系好领扣,拢了拢四周,笑着对他说:“ 好生穿着,别回头冻坏了,又要对本将军甩脸子。”

  “…”

  整个人瞬间被温暖包裹,眼前的笑脸又过分的明艳灿烂…

  夏舒呈忽然在自己慌乱的心跳里,听到了从里面传出来的,无比清晰的声音:

  没错,确定是喜欢。

  即便大家同为男子,即便对方与他比起来年岁尚小,可还是喜欢,想要得到他的那种喜欢。

  夏舒呈从来不为难自己,喜欢的东西会尽力为自己争取,喜欢的人也自然不会例外,既然已经确定心意,那他就不会吝啬于行动。

  调整平复了下情绪,夏舒呈把自己的手伸手过去,弯起眉眼对将军说:

  “身上不冷,手冷,将军帮我暖一下?”

  作者有话说:

  夏舒呈:我!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