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被正大光明的带出来玩, 丁驰很是兴奋,开开心心的起了大早,饭也没吃几口就出了门。

  目的地距离钟楼大街有一定距离, 秦彦开车,足足开了半个钟头才到。

  大门进去是一道长长的影壁墙, 绕过影壁是一方大千世界,店面摊位鳞次节比,古董宝贝满目琳琅,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路过观赏的,驻足问询的,讨价还价的…

  纷乱噪杂,人声鼎沸。

  这便是京城有名的古董文玩艺术品汇聚地——琉璃街古玩市场。

  丁驰可太少来这么热闹的地方了,满地的宝贝真假先不说, 光是各种好看稀奇的样式,就让他目不暇接, 进了市场之后,他东张西望的, 目光被摊位上好玩的物件吸引,脚步就会被绊住, 必须停了下来研究一番。

  夏舒呈也不催他, 耐心跟在他身后, 见他对什么东西好奇感兴趣, 还会停下来为他讲解介绍,碰上喜欢的还会给他买下来。

  于是, 到展览馆原本几分钟的路, 他们足足走了半个钟头, 差点儿没急死秦彦。

  展馆在市场的中心位置,是市场的管理层为方便举办展览专门建的联排平房,今日的展除了部分私人收藏,还会有几件国家出土文物,所以大厅的门口有很多警卫。

  进大厅过了安检,便是一个个特制的玻璃的展台,据说里面放着的任何一件展品都能买下整个琉璃街市场,来看展的人身份也都不一般,要么是些行业大拿,要么就是些富商巨贾。

  丁驰对古董文物其实不怎么懂,也不怎么感兴趣,但夏舒呈是开古董店的,他就想着多看看,多学学,多积累些古董知识,将来好有机会能帮上夏舒呈的忙,所以他看的特别认真。

  从进场馆之后的第一件展品起,关于每个物件的名称,用料,制作工艺,时代背景,传承价值等等,所有的介绍,丁驰都认真阅读,即便他完全不懂,理解起来也费劲。

  好在还有夏舒呈。

  不知道夏舒呈曾经读过多少历史古籍与文物鉴赏丛书,几乎这展品中的任何物件,夏舒呈都能在简介的基础上扩展延伸的重新讲解一番。

  夏舒呈讲知识讲的很耐心,很轻松,很诙谐幽默,直到他们逛到战国时代的一件青铜器时,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

  那是个巨大的方鼎,形体方正,口沿外折,有四个柱足,长宽都超过了五十厘米,鼎壁上雕刻龙纹,工艺极为精致,但体型比普通的鼎也要大很多,展品介绍上只写着这是当时的王族所用器皿,并没有写具体用途。

  而众所周知,古代的方鼎用途中多为器皿,用于烹煮食物。

  如此,秦彦就纳闷了:“ 战国时代的人煮个饭怎么用这么大的锅啊,这不得烧一天才能熟?”

  “ 就是。”

  丁驰也纳闷:“ 再说烧这一锅得多少人才能吃完啊,古代的贵族也爱吃大锅饭啊?”

  “ 就古代那条件能吃上大锅饭就不错了。”

  秦彦说:“ 而且那不写了吗,这玩意儿是在大兴安岭那边被挖出来的,那地方多冷啊,条件估计更艰苦。”

  “ 没错。”

  丁驰表示赞同:“还有可能,就是他们烧一锅要吃好几天。”

  “ 嗯。”

  秦彦点头支持:“ 很有可能。”

  “…”

  这俩人自顾讨论得非常认真,仿佛自己是学识渊博的专家学者,讨论出了什么巨大的真理。

  旁边经过的人听到他俩的讨论直接听不下去,过来插了句嘴:“ 喂,我说两位大哥,有没有可能,这其实不是个锅?”

  俩人闻声回头,发现是个跟他们一般大的少年,长的眉清目秀,挺拔俊朗,反正丁驰看他第一眼觉得他长得挺好看的。

  “ 不是个锅是什么?”

  秦彦打量了下那少年,发现是个小屁孩,直接翻了个白眼儿。

  少年也不是个没脾气的,收到个白眼儿之后,立刻回敬两声哼笑:

  “ 一看你俩就没好好读过历史吧,古代的鼎一开始确实是用做烹饪器具的,但那是陶制时代,后来青铜器崛起之后又多了项用途,便是祭祀,这口鼎比普通的鼎要大很多,而且雕饰龙纹,很明显就是皇族祭祀用的。”

  “…”

  两人平时一个不爱读书,一个读不明白,确实不怎么了解历史,听少年那么一说觉得有点道理,可自己无法判断对错,就相继把目光投向学识渊博的夏舒呈。

  却发现夏舒呈正站在距离一米之外看着那口鼎,表情严肃,目光阴沉。

  话说,夏舒呈平时里脾气很好,总是笑呵呵的,很温和,一般不会表现出那么阴沉的模样。

  像此刻这种情况,印象中丁驰只见过两次,一次是他追着夏舒呈问自己的过去,另一次是他问夏舒呈的过去,当夏舒呈陷入回忆中时,便是那个模样。

  丁驰怕夏舒呈又状态不好,觉得有些紧张,几乎是下意识的过去抓住了夏舒呈的手,小心的问他:“ 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

  夏舒呈没理他,像是走神了,他轻轻晃了晃夏舒呈的手:“ 夏舒呈?”

  如此,夏舒呈眼眸抬了抬,才像是回了神似的,脸上的阴沉渐渐散了去,他用另一只手摸摸丁驰的头,微笑着说:“ 没事,忽然想起了此前在书上看过的一篇记载。”

  秦彦好奇,立刻问:“什么记载啊?”

  “古代人思想愚昧,神鬼传说经年风靡,很多方鼎确实是祭祀所用。”

  夏舒呈说:“像这种大体积的,祭祀时除了盛纳谷物肉类,还有的会放些别的。”

  “噢?”

  秦彦又问:“ 放什么?”

  夏舒呈看了眼面前的那口放鼎,顿了顿,说:“人。”

  “ 啊?”

  秦彦顿时瞪大了眼:“ 用人祭祀啊?”

  丁驰也瞪大了眼:“ 真的假的啊?”

  “ 真的。”

  刚才那少年说:“ 我也在一本历史书上看到过这种记载,那时候有些帝王为了讨好所谓的神明,以祈求一个万世长存,以活人祭祀的事屡见不鲜,极其残忍。”

  夏舒呈闻言看看那个少年,笑道:“ 不错,小小年纪懂的很多,叫什么名字?”

  “ 我叫贺春生。”

  少年见夏舒呈态度温和,不由的心生几分好感,被夸奖了也高兴,得意的自报家门:“ 我爸是京大文学系的教授,平时也喜欢研究历史,我总跟着他一起看书。”

  “ 嗯。”

  夏舒呈点点头,表示赞许,问他:“ 你是跟着爸爸一起来的?”

  “没有。”

  贺春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我爸只有一张票,被我抢来了,不过也有代价,他要我看完展后回去写一篇五千字的观展心得。”

  “五千字啊? ”

  夏舒呈闻言笑着看了看丁驰。

  丁驰默默的把抓着夏舒呈的手松开,并移开了目光。

  别说五千字,要他写五百字都能要了他的命。

  “ 这位大哥。”

  贺春生问夏舒呈:“我刚才听你给他们讲了很多文物鉴赏的知识,你是行家吗?”

  “ 当然是行家。”

  秦彦说:“夏记古董行听说过没,这位就是夏记的老板。”

  “夏记古董行?那是京城顶有名的古玩店了,果然是行家!”

  贺春生一脸惊喜,继续问夏舒呈:“ 其实我的知识储备还很少,有很多自己看不懂的,如果不麻烦的话,接下来能带我一起逛吗?看完展我可以请你们吃饭。”

  “ 可以啊。”

  夏舒呈很痛快的答应了。

  如此,之后的观展过程,夏舒呈就像个上游学课的老师一样,带着三个学生边观赏,边讲课。

  秦彦就是来看个热闹的,东瞧西看的听的不怎么认真,丁驰倒是很认真,但什么都不懂也插不上嘴,只有听的份,唯一能跟夏舒呈讨论上两句的,就只有贺春生了。

  这样一来,学霸和学渣高下立判,对比之下,丁驰心里越来越不舒坦,尤其贺春生回答出夏舒呈随口考的知识,得到夏舒呈赞许的夸奖时,丁驰就更恼。

  他也想跟夏舒呈讨论历史,鉴赏文物,也想出口成章,信手拈来,可实力不允许,他连听他们讨论点东西都像是听天书一样。

  就太有挫败感了。

  偏偏还没什么立场搅散他们,也没有底气发脾气,如是,丁驰就只能自己跟自己较劲,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展馆里除了展览一些文物,边角的空位柜台还摆着一些可售卖的玉器瓷瓶之类,渐渐价值不菲。

  丁驰后来不愿意再继续听他们讨论了,就故意自己躲开,去看那些玉器。

  原本想着自己去旁边冷静冷静,调整一下,可奈何人离开了,心没离开,时不时就要回头看看夏舒呈发现他走开了没。

  然而,这老回头不看路,又怀着满腔愤懑横冲直撞的,走着走着就咣一下撞到了个什么东西上。

  只听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丁驰立刻驻足,回头一看,果然当时就傻了眼。

  汝釉青瓷瓶·宋 。

  标价:七千三百二十六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