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个被打碎了心脏且已经死了许久的孩子为什么又突然活了过来, 佟斐无从而知,但当看到丁驰确实完好的坐在那里且还能愤怒的骂人,他的满心惊疑化作了一颗石头, 总算是落在了地上。
虽然身为土匪,但佟斐也有原则, 打家劫舍从来只挑那些富商巨贾,不碰平民百姓,不杀老弱妇孺,尤其丁驰是夏舒呈身边的孩子, 他又对夏舒呈有些许想法,遂无心打了丁驰那一枪之后,他便背负上了沉重的心里负担。
如今看到丁驰活了过来,他心里的负担减轻了,曾经以为应当是彻底没有希望了的念想, 也又重新活了过来。
但沈长青疯了。
被丁驰在帅府精神折磨的那些天里他便怀疑过,只是一直没能确认, 如今看到丁驰精神抖擞的坐在那里大骂着自己,他把满心的惊愕与疑惑, 全都归结到了夏舒呈身上。
夏舒呈容颜不老,一直被城里人传言并非凡人, 沈长青此前是不信的, 但现在容不得他不信了, 他知道如今形势, 死是必然,但他想死个明白。
“ 夏舒呈。”
沈长青挣开佟斐的束缚, 跌跌撞撞的走去夏舒呈面前, 盯着夏舒呈问:“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夏舒呈并没有回答, 只是问他:“ 你可知错?”
“我有什么错?”
沈长青说:“ 身为督军统帅,我尽职尽责,守城池太平,护百姓安乐,作为男人我克制守礼,敬你爱你,从不曾想过强迫,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很不得捧着送到你面前来!我要扫清障碍,只是让你看我一眼,这有什么错?”
“呸!真不要脸!”
丁驰直接忍不了:“ 你到底怎么好意思说的这么义正严辞的,你明明知道夏舒呈最喜欢的是我,可你居然想把我给弄死,这也叫敬和爱,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
“喜欢你?”
沈长青闻言看向丁驰,冷笑道:“ 你错了,他喜欢的不是你,是你带给他的执念,是把你留给他的那个人!你只是个孩子,是那个人的替代品!”
忽的一下。
丁驰的气焰几乎是瞬间被扑灭,“替代品”三个字是他的逆鳞,简直是结结实实的刺痛了他。
愤怒之下,丁驰看向夏舒呈,急需被袒护:“ 你快点告诉他!才不是这样!”
夏舒呈闻言对他笑笑以示安慰,随后凑近了沈长青,凑近耳边,语气轻佻:“ 没错,你说的都对,但那又怎么样呢,我喜欢啊,非他不可啊,我养他护他,便就是为了待将来他长大成人时,入洞房花烛夜,行琴瑟之好啊。”
“ 夏舒呈!你!”
沈长青几乎被夏舒呈的这话给刺激疯了,盛怒之下冲过去要攻击夏舒呈,然而被夏舒呈闪身躲开,一头撞到前面的桃树上,当时就撞懵了。
“ 呵呵。”
夏舒呈并未罢休,跟过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语气立刻就狠了起来:“ 沈长青,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对他出言不逊!我告诉过你,我夏舒呈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你既然敢动他,就应当想过会有今日后果!”
沈长青被扼住咽喉,呼吸越来越困难,临近窒息晕厥时,背后绑着他手的绳索突然莫名其妙的就断了。
紧接着,他掏出了藏在靴子里的刀,直接便狠狠的扎进了夏舒呈的颈侧。
行动之快,直到夏舒呈的鲜血溅了他一脸,沈长青自己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夏舒呈!””夏爷!”“夏园主!”
这个意外,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眼看鲜血从夏舒呈的颈侧不断涌出,所有人全都被惊住了。
丁驰的大脑更是直接轰隆一声,顷刻间,剧烈的头痛来袭,眼前开始眩晕,意识开始模糊,心脏就像是被撕裂般的疼起来,他脑海里又开始闪现那些杂乱的画面和声音了。
只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看清了,也听清了,画面里的人是夏舒呈。
血腥满天的战场上,夏舒呈的胸膛被羽箭刺穿,奄奄一息的躺在血泊里…
桃花盛开着的溪涧,夏舒呈捧着一束桃枝,笑颜灿烂的递向对面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
巍峨的宫墙之外,夏舒呈孤独的望着前方远去的喜轿车马,神情落寞,满目疮痍…
黑暗幽深的洞穴中,夏舒呈怀抱一具尸体,呆滞许久之后,拿出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刀,眼睛眨也不眨的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当看到夏舒呈表情木然的割开自己的胸膛,从里面掏出了一个血淋淋的什么东西时,丁驰脑海中突然又轰隆一声,紧跟着,他便清醒了。
他看到沈长青已经被佟斐一枪爆头死掉了,看到夏舒呈拔去了颈侧的刀子正跌跌撞撞的朝他走来。
哗啦一下,丁驰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夏舒呈过来之后,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安慰他说:“ 别怕。”
不怕。
丁驰不怕血腥,不怕死亡,可刀子扎进肉里,血流出身体外,都是会疼的,他怕夏舒呈疼。
“ 夏舒呈。”
丁驰哭着看向他的伤口,问:“你疼吗?”
只见夏舒呈听了这话,微微一怔,紧跟着眼眶就红了。
“以前也是这样的。”
夏舒呈对他说:“ 我告诉过你,我不会死,你大胆的把我交给他们就是了,可是你却说,即便不会死,也是会疼的,你不想让我疼,以前你就是这样的。”
“ 啊?”
丁驰没听明白什么意思,抽了抽鼻子,问他:“ 什么?”
“ 经年历久,万物更迭,物是人非,什么都不一样了,可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夏舒呈用手指触摸着他的眉眼,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像是在回忆过往,也像是在憧憬未来。
丁驰还是没听明白,但他顾不上再问,因为夏舒呈颈侧血流不止,脸色越来越惨白,他只想快点让夏舒呈去处理伤口。
“ 夏园主。”
佟斐不知道夏舒呈到底是个什么人,但眼看夏舒呈血流的越来越多,看起来也越来越虚弱,很是着急:“山上有大夫,或者我送你去医院!”
“不必了。”
夏舒呈回头对佟斐说:“ 我有几句话要交代你。”
佟斐立刻急道:“ 伤治好了再交代也不迟!”
他说着便要过来,但被夏舒呈一把推开了。
“ 自古帝王将相,有能者居之,若说雄图霸业是心之所往,那天下百姓便是心之所归,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务必切记,成为郾城的主人后要善待郾城百姓,恪尽职守。”
“ 夏园主!”
“ 沈长青一死,郾城会有小范围的混乱,外地军阀必然会有企图来趁火打劫的,关于城防部署,军政要务,以及商贸制度的未来规划建议,我留在督军府了,你入城之后可拿来参考。”
“夏园主!你现在需要先治伤!”
佟斐再次想过去,但被夏舒呈冷冷的一个眼神逼停了。
夏舒呈问:“记住了吗?”
佟斐无可奈何,只能忍着焦急,点头答应:“ 好!”
如此,夏舒呈才放心了似的,朝沙稚勾了下手指。
“ 夏爷…”
沙稚早就被吓懵了,看到召唤,这才回神,连哭带滚的爬了过来。
夏舒呈把丁驰怀里的那盆君子兰拿起来,观赏片刻,交给沙稚,叮嘱道:“ 交回秦爷那里,告诉他,这盆花必须一直活着。”
“ 好的夏爷!”
沙稚听到吩咐立刻习惯性的点头:“ 我记住了!”
“ 嗯。”
夏舒呈颇为满意,难得也伸手拍了拍沙稚的脑袋,甚至对他笑了笑:“ 好小子,好好长大,好好生活,要一直这样没心没肺,快快乐乐的,记住了吗?”
“啊?”
沙稚满脑子懵,但很神奇的,他听懂了夏舒呈的意思,脱口就问:“ 夏爷,您这是在干嘛啊,交代后事吗?”
“ 呵呵,是啊。”
夏舒呈笑着说:“ 我不能一直活在这里,该走了。”
说完,他把丁驰从地上给抱起来,转身朝玻璃房子外面走。
“ 夏园主!”
佟斐想去拦,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无法近身,只能跟在夏舒呈身后着急:“ 现在立刻去治疗还有一线生机! ”
夏舒呈没理他,出了玻璃房子,朝着一处悬崖走去。
“ 夏园主!”
佟斐预感不好,开始着急:“ 我不会再有什么非分之想,日后只会护你和孩子安稳周全,会让你们一生过太平安乐的日子,别做傻事,行吗?”
“ 安乐太平?”
夏舒呈抱着丁驰走到悬崖边上,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佟斐:“ 有人的地方,便没有一生长久的太平安乐,过好自己的日子,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其他的该忘就忘了吧。”
“ 啊啊啊夏爷!丁驰!”
沙稚也哭着大喊:“ 你们这到底是要干嘛啊?”
夏舒呈没回答他,反倒是对怀里的丁驰说:“ 相识一场,不道个别吗?”
丁驰哭的眼睛都花了,听夏舒呈这么说,差不多明白了夏舒呈的意思。
夏舒呈的颈动脉被扎破,血快流干了,再特殊的体质,大概也活不下去了,他们应该是要一起永远的离开这个世界了。
相识一场,是应该道别的,丁驰用力挤了挤眼睛,朝沙稚喊道:“ 傻子,以后就没人揍你了,你要保重啊!”
“啊啊啊啊!”
沙稚直接急的坐在地上哭的爬不起来了。
夏舒呈轻轻叹了叹气,然后问丁驰:“ 小孩,怕死吗?”
丁驰看了眼面前的万丈峡谷,说实话,有点儿,但如果夏舒呈死了,他自己就这么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他眨巴了几下眼睛 ,对夏舒呈说:“ 我宁愿死,也不愿意与你分开。”
听了这话,夏舒呈眉眼弯起,欣慰的点了点头,然后,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后退两步,直接倾身跳下了悬崖。
失重…
坠落…
耳边的风呼呼作响…
悬崖上的惊叫和哭喊声越来越小…
深渊万丈,落地之后是怎样一个场景,可想而知。
但很奇怪,丁驰丝毫没有感到害怕,他问夏舒呈:“ 既然都要死了,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吗?”
“没什么特别的身份。”
夏舒呈笑着回答说:“ 只是个活了很久的普通人罢了。”
“ 噢。”
丁驰想了想,又问:“ 那你死掉之前还有什么愿望吗?”
夏舒呈凝眸片刻,说:“想再看一眼你健康灵动的样子。”
“…”
那不是要喝一口夏舒呈的血才行?
丁驰有点犹豫,他诚实道:“ 可是我不想忘记你。”
“ 可是这是我此刻最迫切的愿望。”
“…”
丁驰稍稍动摇了下,他看向了夏舒呈颈侧的伤口。
“那里的血不起作用。”
夏舒呈说着,咬破了自己的下嘴唇,送到他嘴边,笑盈盈的看着他说:“这里的才有用。”
“…”
晴空烈阳,红唇潋滟…
丁驰当时就彻底动摇了,几乎是立刻就嘟起嘴巴,去含住了那抹鲜红。
耳际的风忽然变的温柔了起来,下降的速度也像是忽然变慢了…
眩晕感蔓延开来的瞬间,丁驰听到夏舒呈说:
“ 傻瓜,就算会被你忘掉,我又如何舍得让你死去。”
作者有话说:
丁驰:嗷嗷嗷,他好会啊!
夏舒呈:咳咳,这才到哪啊?来八零年代啊,不把小狗狗撩的找不着北 ,我夏舒呈三个字倒过来写。
丁驰:哎呦,先别吹,到时候还不知道谁撩谁呢。
夏舒呈:噢!是吗? [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