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空气潮湿, 天气多变,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入夜之后却就下起了雨,

  早春时节,料峭寒风吹来的雨, 格外冷,丁驰一整天都没回家,傍晚时开始夏舒呈便站在门口等他。

  等到夜深仍不回来,夏舒呈越来越着急, 正打算派夏清园伙计全都出去找人时,沙稚从街角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

  “夏爷!不好了!丁驰!丁驰他…”

  话说,傍晚夏舒呈开始着急的时候,沙稚还没意识到什么,他只是记着自己答应过丁驰要保守秘密, 就什么都没说,一个人悄悄的溜出园子去城门那里接应丁驰。

  可万万没想到, 接到的却是令人震惊而绝望的消息。

  关于夏舒呈对丁驰的宠爱和在意程度,沙稚自认比谁都清楚, 从城门处得到消息之后,他整个人直接吓傻了, 跑回来的这一路都在瑟瑟发抖, 腿都是软的。

  此刻撞上夏舒呈急切的目光, 他甚至觉得喉咙像是突然被扼住, 根本说不出来了。

  “ 他怎么了!”

  而看到沙稚惊叫着他跑过来,夏舒呈像是预料到了什么, 立刻上前迎了两步, 扯着沙稚的手臂, 直接把人扯到了跟前:“说!!”

  沙稚本就恐惧,被这道凌厉的目光盯着,就更是吓的哆嗦,大脑不受控制,几乎是下意识的回话:“ 死了,被,被土匪杀死了。”

  “ 什么!”

  听了这话,夏舒呈猛的一怔,紧跟着眉间忽然拧起,整个人像是懵住了。

  不过,也就懵了也就一秒不到,夏舒呈突然回神,抓着沙稚继续问:“ 人呢?”

  沙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立刻就被很用力晃了一下。

  “他人呢!!”

  “在…城门,噢不…现在,现在应该被沈大帅拉,拉去警卫司了。”

  “警卫司?”

  夏舒呈闻言,眼眸沉了沉,突然狠狠一把扔开沙稚,转头便奔向警卫司。

  夜雨越下越大,惊雷此起彼伏。

  郾城警卫司的大院子里摆放着一排尸体,都是从郾回山下抬下来的,其中,便包括丁驰。

  丁驰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他已经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也完全不能动,可是他还有意识,还能听得到周围的动静,也能感受到冰冷雨水拍打在他脸上时的轻微痛感。

  人死了便是这样的吗,身体会消亡,但意识会存留,所以才有思想,有感知。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等他的身体彻底坏掉之后,那他的意识会去哪呢?飘在空气里吗?那到时候能由他自己控制吗?他可以去找夏舒呈吗?可以一直留在夏舒呈身边吗?

  不知道。

  丁驰很困惑,越思考就想越混乱,便是这时,他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杂乱的思绪立刻被转移,模糊的感知也顿时开始变的具体。

  雨水的肆意拍打停止,有人在上方撑了伞…

  冰冷被一点点拭去,有人在用帕子帮他擦脸…

  身体上的寒意也渐渐消散,有人为他裹上了一件厚衣服…

  丁驰是到了郾城城门处才有了意识的,那时他被随意的扔在大车上,与那些死了的官兵们的尸体堆叠在一处,浑身上下都被血和雨水浸透了,毫无尊严可言。

  直到入城之后到了警卫司大院里,他才听到沈长青吩咐了手下士兵让他们尽快把他清理一下,弄干净点,然后抬进屋里。

  但那些手下偷懒了,并没有遵循命令及时去清理他,而是让他在雨里淋着,企图让雨水把他满身的血污冲洗干净。

  丁驰确定,此刻这个照料自己的人也绝对不可能是沈长青的那些手下,因为这人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即便是知道他已经死了,也还是生怕弄疼了他似的。

  会这般对待他的人,还能有谁呢?

  直到他忽然感觉身体一阵轻盈,发现自己被横着抱了起来,且又闻到了熟悉的馨香味道,他才确定,就是夏舒呈,夏舒呈来了。

  夏舒呈!

  丁驰顿时就变得很着急,他很想立刻大喊,想让夏舒呈知道他还有意识,他急迫的想告诉夏舒呈,以后无论如何都要提防着沈长青…

  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他都动不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出不了任何动静,就连一个气息他都发不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

  焦急之下,丁驰的头又开始疼了,而且疼痛迅速变的剧烈,使得他意识又要开始混沌。

  直到,他听到了沈长青的声音。

  “ 夏园主,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此次剿匪行动中,但没有帮你保护好他,是我的失职,对不起。”

  说谎!

  这个虚伪的王八蛋在对夏舒呈说谎!

  内心燃起的怒火几乎盖过了头痛带来的眩晕感,丁驰当时就强迫自己清醒了。

  沈长青正在哄骗夏舒呈,他会害了夏舒呈!

  丁驰愤怒极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失去意识,他必须保持清醒,不能彻底死去,只有意识存留下来,他才能有机会想出办法,向夏舒呈揭露沈长青这人的嘴脸。

  面对沈长青的解释,夏舒呈没有任何回应,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为丁驰擦干净脸上的雨水,裹了件衣服之后,把人抱起来,转身便走。

  “夏爷!”

  警卫司司长得了沈长青的眼神示意,过来阻拦:“夏爷,请您节哀,但此次丁小少爷出现在郾回山上的原因还未查清楚,所以您现在还不能把人带走。”

  只见听了这话,夏舒呈原本垂着的眼眸忽的一下抬起,冷漠的盯向那位司长:“ 你再说一遍?”

  “ 很抱歉,夏爷,我们怀疑……”

  咣一脚!

  没等那人说完,夏舒呈突然抬腿踹向他的膝盖处,一脚便把人放倒了。

  说起来,在郾城,如果说作为全军统帅的沈长青是一把手,那作为城中警卫司的司长便是二把手,这样的官职放在以前,平民百姓见了都是要磕头行礼的。

  所以夏舒呈的这一脚,直接惊呆了众人,警卫司司长本人也被踹懵了,甚至忘了爬起来,抬头望着夏舒呈一脸不可置信。

  偏偏夏舒呈把人放倒之后,并没有就此罢休,紧接着便上前两步,脚直接碾在了那司长的脖子上。

  “ 那又如何?”

  夏舒呈语气低沉,目光阴狠,问:“即便是确有来往,又如何?”

  “…”

  警卫司司长直接吓傻了,就夏舒呈此刻的狠戾的眼神看来,他毫不怀疑夏舒呈真的会碾断他的脖子,恐惧之下,他看向了沈长青。

  沈长青眼眸微沉,目光在夏舒呈怀中的孩子身上停留片刻,走了过来。

  “夏园主息怒,刘司长素来习惯秉公办事,方才想必也是办案心急才没顾及到你的心情,定然不是故意的。”

  沈长青走过来后,伸手过来,放在夏舒呈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声音随之温和了些:“现下最要紧的,还是把孩子带回去,好生安葬,其他事你无需操心,都交给我来处理便是了。”

  呸!

  这个狗东西怎么能不要脸!他真不怕哪天烂了舌头吗!

  丁驰快气死了,恨不得立刻爬起来去把沈长青那条手臂给掰断了扔去喂狗。

  可他作为一个只有意识存留的死人,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用意念催促夏舒呈赶快走赶快走。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怀里人意念催促,但夏舒呈低头看了眼丁驰之后,紧接着便侧了侧身,直接把沈长青放在他肩上的手甩掉了。

  夏舒呈还是半句话没再说,没问前因,没问后果,甚至不问丁驰到底如何被人杀害的,一脚踹开挡着他路的人,直接抱着丁驰继续往外走。

  走的急促,并未回头。

  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沈长青眼眸沉下去,把被甩在半空的手缓缓攥成了拳头。

  但沙稚注意到了,他跟着夏舒呈跑来之后,看到里面那么多死人就没敢进去,只是站在大门外,看到了整个过程,以及沈长青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只是当时没顾上,夏舒呈大步在前面走着,他在后面小心得跟着,不敢说话,不敢出声。

  直至回到夏清园,他看到夏舒呈把丁驰抱回后院的房间里,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则在床边就那么呆呆的坐着,坐了许久都没动一下。

  沙稚直接崩溃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夏爷对不起!是我害了丁驰!是我的错!”

  夏舒呈闻声,从呆滞中回神,看向沙稚。

  沙稚哭着说:“是我告诉丁驰郾回山上可能有桃花他才去的,他原本只是想要摘些新鲜的桃花回来,做桃花酥给你一个惊喜,可是不知道,不知为什么就这样了。”

  听了这话,夏舒呈的目光停滞片刻,收了回去。

  “出去!”

  “夏爷!我…”

  “滚!”

  “…”

  沙稚被人拖出去之后,屋子里突然变得很安静。

  丁驰不知道夏舒呈在想什么,但他知道夏舒呈正在看着他,在难过,在伤心…

  可是他却丝毫没有办法安慰夏舒呈,什么都做不了。

  死掉,真的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笨蛋。”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听到夏舒呈骂了一句,紧跟着一道重压覆上来,夏舒呈把脸埋在他的颈侧,滚烫的泪水顿时灼痛了他。

  “为什么每次都保护不好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