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星有秋闱经验, 在礼部贡院待上三天也适应得了,没有像一些监生没撑过第二天,就被抬出去。
三日过后, 余星走出礼部贡院才隐隐小肚子发软,他猛得一个踉跄, 下一刻刚劲有力的胳膊环住了腰肢,熟悉的龙涎香划过鼻息, 不用抬头余星就知道来人。
须臾,头顶响起熟悉温柔的声音, “小心。”
祁野抱着少年,对上少年略显无力的目光,又道:“我着人备了吃食, 回马车吃些。”
这三天余星吃得囫囵, 既没怎么喝水, 热食也吃得甚少。
午时只吃了一竹筒面饼,这会儿也饿了。嗅到自个身上的臭味,虽然祁野面上没半点嫌弃,但余星自我嫌弃得不行。
等祁野扶着他上了马车,伸手要取点心。
余星当即叫住, “等下,这会儿吃不下,味道不好闻。”
祁野明白了,他敛下羽睫,“是我考虑不周,咱们先回宫洗漱。”
余星点了点头, 然而等了半个时辰,才回到宣明殿, 还是在马车快速行驶的前提下,要不然还得耽搁会儿。
宫人们备好热水又过去一炷更香,余星早饿得饥肠辘辘,这会儿有些后悔先前没在马车上用些甜点,但想到祁野也陪着自己挨饿,他心里暖暖的同时又过意不去。
祁野拉着他进浴殿,顺势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轻笑道:“考完了怎还如此闷闷不乐?”
祁野拉着他,站在开凿出来的池子前冲洗干净后,少年才坐进池中,眼底含光道:“阿野真好。”
祁野冲洗掉身上的皂角沫,在少年身边坐下,扭头吩咐候在屏风外的张全福,“备膳,再备些点心来。”
张全福当即明白圣子这会儿要吃点心,风风火火跑去尚食局找尚食,将先前备好的点心摆盘带去浴殿,又交代他们一炷香后上晚膳。
余星吃着尚食制作的桂花糕和绿豆糕,笑弯了眼,他朝祁野软软道:“阿野真好。
“桂花糕越来越好吃了,甜而不腻,阿野也尝尝。”
余星食指拇指捻来一块喂到祁野唇边,祁野就这少年的手,上唇不经意擦过少年食指,祁野眼底带着温柔,“很甜。”
余星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湿热,耳尖微微泛红。
现下余星不用去崇文馆,便只需制作香丸,等待揭榜,春闱放榜得五月,余星倒不着急,每天看看杂书,做做香丸,吃着美食点心。跟往常一样,看书时与祁野待一起,做香丸时和小轩他们一起。
这日,余星和小轩他们一起处理香料。
小轩突然道:“昨日我出宫送香丸到铺里,听说了一件事。”
小贵满脸好奇,几乎在小轩话落的瞬间,就开口了,“说来听听。”
恰巧刘旭从外院进来,正好听见小贵这话,目光下意识落到了小轩身上。
小轩察觉到大家的视线,做模做样清了清嗓子,“我听说坊间都传遍了,四王爷不日就会出宫建府,迎娶工部侍郎家的小小姐。”
自从祁昭没再去崇文馆后,余星有很长时日没见过对方,祁昭跟他年纪相仿,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成婚。
刘旭补充道:“陛下已封四王爷为平王。”
余星点了点头。
不管是成文还是文王,他们都没有封地,按照祁野一贯作风,祁昭不可能有封地。
刘旭知道得不多,说完这句就跟着一起处理香料。
余星当晚问过祁野才知道,祁昭和工部侍郎小女儿的婚事在四月底。
余星问:“我需要备礼吗?”
祁野拉过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温柔抚摸,“不用,我已差人备了。”
余星了然点头。
祁昭搬出皇宫的第二日,便是他大婚的日子。当天余星和祁野去了,余星在平王府见到了带着徒弟前来的王施琅,除此外还有不少见过的官员。
于文俊看见余星后,朝他走来,“圣子。”
“我还没想到今日会见到你。”余星笑着道。
此时,宾客纷至沓来,前院霎时热闹非凡,四下张灯结彩,食案上铺着红帛,丫鬟们身穿翠裙,穿梭在宾客之间。
院子中央临时搭着台子,上头坠满娇花。
周围满是仔细栽培的海棠花,由远看去仿若置身花海。
此时天色昏暗,梨园的乐师们奏《百鸟朝凤》,琴瑟相调,悠扬婉转,与余星曾听过的五弦琵琶所奏之音截然不同,余星不由得竖起耳朵聆听。
祁野也是头次听这曲子,他跟余星成婚时没用到这首曲子。再则他鲜少参加婚成婚典礼,自是不清楚。哪怕成文和文王成亲时,祁野也不曾过去,那是他还不是天子,而是先帝不受宠的三皇子,跟祁亮和祁渊关系一般,就算祁亮派人送来请帖,他也只让人备了贺礼却没到场。
待到祁亮成婚时,他刚坐上皇位,收到祁亮送来的请帖,他也挺想去的,只可惜政务繁忙,等他空闲下来,婚宴已结束。
余星和于文俊说着话,察觉到祁野情绪不高,便转过头去,正要开口,就听见颇为耳熟的声音响起,“陛下,圣子,这边请。”
余星扭头就看到一身大红吉服的祁昭。
祁昭来到他们跟前,朝两人行叉手礼。
余星道:“恭喜平王。”
祁野淡淡道:“恭喜。”
祁昭脸上没多少笑意,不知是舟车劳顿,还是不喜那姑娘?
祁昭跟两人道了谢,便引着二人进入正堂,稍后他会和陈家小姐在此拜堂。
祁野拉着余星坐上高位,这位置本该祁昭的老皇帝和他母妃坐,但老皇帝病逝,祁昭母妃原是想来,可她一来圣子的位置就得后挪,于是她提前跟祁昭说明当日不会来。
祁昭深表理解,没责怪母妃。
不多时,其余人纷纷退下。祁昭需得招待宾客,堂内留着伺候的小厮。
余星小声问:“我坐在这里…”他以眼神示意。
祁野看明白了,说:“无碍。”
未几,祁昭牵着一身穿嫁衣,头戴绣花盖头的女子跨了进来,在典仪的高呼中对拜,再拜高堂。
祁昭和平王妃对着祁野和余星一拜,便算礼成。这时堂内涌入不少人,其中就有余星熟悉的,他匆匆扫视一圈看到了站在人群前的祁复、于文俊、曹策等人,唯独不见祁亮。
余星想到祁亮多半憎恨自己和祁野,明知他们会来,自然不肯来。
不过他现在也不想见到对方。
送新娘入洞房,祁昭便开始同众人拼酒。余星不喜欢喝酒,扯住祁野衣袖,祁野侧头看他,眼神温柔,“想回了?”
余星轻轻点头,祁野便牵着少年慢慢走出前院。张福全就在院门前,看见陛下和圣子,眼珠一转当即高呼:“陛下起驾回宫,恭送陛下,恭送圣子!”
众人纷纷起身恭送。
等回到皇宫,余星才道:“今天挺热闹的,一下子见到不少相熟之人”
祁野轻轻嗯了声,又问:“吃饱了吗?”
余星摇了摇头,刚才他都没怎么吃。
祁野让张福全准备小食。
日子一天天过去,余星每日依旧做着相同之事,除了偶尔会出宫转转,也没别的新鲜事可做。随着放榜的日子越来越近,余星外出时总能看到不少读书人相约一起,也听掌柜说起哪位才子举办了诗会。
余星不擅作诗,又跟其他州府的举子不甚熟悉,至于官家子弟,经过上次酒楼一事后,他们也不敢邀约自己。
余星回到皇宫直奔御书房,可惜往日在御书房的祁野今天竟没在,问过守卫才知祁野还在宣和殿。
余星在御书房等了半个时辰,没等来祁野,便直接去了宣和殿。
殿外守着的侍卫见到来人纷纷行礼,余星略一点头,随即推门而入,一眼就见到龙案上摆放着一摞卷轴。
祁野听见动静抬头,就见少年灿烂的笑容,他朝少年招手,余星走了过去,与祁野同坐龙榻。
余星低头看了看,见祁野手边放着卷轴,仔细看竟是春闱考题。
祁野道:“这些是尚书省送来的,这一百份得了上上和上中,我要在上面选二十人。”
余星咽了咽口水,莫名有些紧张。
祁野轻笑:“想知道自己中没?”
余星心口合一道:“想。”
祁野笑了,“过两日就知道了。”
过了会儿,祁野审阅完一卷,拿起另一卷。余星问:“我能看看吗?”
祁野以眼神示意少年自己拿。
余星道了谢,慢慢看了起来,越看越觉得这些被祁野审批过的答题,比自己所写的更好更有深度。
他估摸自己应该没上榜,他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至少此生没在科考上留下遗憾,至少他全力以赴了。
祁野察觉到少年神情变化,也没多说什么,一直到三日后放榜,余星瞧见自己的名字,才幽怨的看了祁野一眼。
他被骗了,祁野早知道他中了进士!
祁野轻笑着揉了揉少年脑袋。
余星被祁野摸舒服了,发出哼哼唧唧声,祁野又端着白玉杯喂他喝奶酥。
就在余星闭着眼,被揉得昏昏欲睡时,耳边响起祁野低沉的嗓音,“想去吏部领官职吗?”
余星睁开眼,一双灵动的眼眸中带着些许沉思,他等了会儿才摇头,“我就先不去了,我还没想好要做什么。”
少年不想去,祁野也不会强迫,左右五品以下都是中书省和吏部负责安排。
黑云翻墨未遮山,卷地风来忽吹散。
毕竟西湖六月中,映日荷花别样红。
时光荏苒,在余星每日制香,偶尔出城骑马游玩,去宫外行香铺,或在宫里校场练小□□。
如今他准头越来越好,更能同时射/出三支弩箭。
祁野见他乐此不疲,便让内务府制作数个活靶供少年练习。
半月下来余星的骑射有所提高,命中数量亦是与日俱增。
天气逐渐炎热,余星很少与祁野外出游玩。祁复也同从前那般时不时来蹭些冷食。
留在禹安城的举子越来越少,不少举子都回去了,一些没分到官职的进士便留在禹安城,谋了个差事。
一连数日烈日后终于迎来大雨,大雨连着下了两日,暑气渐消。祁野没让余星再吃冰镇水果和酸梅汤。
这两日余星也没做香丸,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看着杂记,好不惬意,美中不足的便是少了酥山。
一场夏雨炎热褪去,余星也有精力作香丸,如今禹安城和禹都城的行香铺的香丸,正好够一个月使用。趁着凉快他又和陈老板三人见了一面,跟他们提了想在襄州、西州、幽州、蜀都等地开行香铺。
陈老板表示他们的队伍此前去过幽州。
幽州每月会发生多起丈夫失控暴打家人。他们此前带着香丸过去,很快就被当地人抢完,比起洛州、襄州各地发生的大暴/动,幽州和西州却是每天都在发生,好在这些人家中常备麻绳和草药,一旦发现家中青年不对劲,立马捆了,再煎药,在青年即将发作之际喂他喝下安神汤。
如此一来减少大量伤亡。
余星听陈老板三人说完,觉得这法子可行,等回宫了跟祁野说说,看能不能让其他地方效仿。
他跟三人说了接下来的打算,陈老板三人高兴的叫好,等冷静下来又想起香丸只有出自圣子之手才有用,否则就只是普通香丸。
只是以后铺子多了,不知圣子忙不忙得过来?
余星显然也意识到这点,他跟三人说会想想法子,便带着小轩和刘旭回宫。
今日出门刘旭知道他要见陈老板三人,便要跟来,平时他出宫刘旭不会跟着,今日对方想跟来他也没多想就同意了。
余星坐在马车上思索该如何保留自己所做香丸的特/性,以后哪怕假借他人之手亦能做出更多有效香丸。
只是想法刚冒出头,他便觉得困难重重。回到宣和殿,祁野一身玄袍,丰神俊朗,神情凌冽,他端坐龙案之后,看清来人是少年后,双眸里的冷漠矜傲瞬间消失,眼底满是柔情眷意。
他见少年一脸惆怅,便问:“发生何事?”
他知道少年此前出了宫,这次有刘旭随同,他就没让暗卫跟去,并不知余星遇见了什么。
余星走至他身边,与祁野手肘挨手肘,膝挨着膝坐在一块等了会儿,才小声道:“刚才我去了见了陈老板他们,我打算在襄州、幽州、蜀都各地开行香铺,他们觉得可行,我觉得也可以,只是目前光我一个,估计香丸会不够。”
余星注视祁野,杏眸中闪烁着波光粼粼,又宛若璀璨繁星,“所以我就想,有没有一种东西可以把这种特性保留下来,之后其他再使用这样东西制作香丸,亦能发挥出与我所做同样效果。”
祁野心头一荡,若非少年今日提起,他根本没想到这点,“星儿可有头绪?”
余星慢慢摇头,随后又把陈老板三人跟他说的幽州百姓常备麻绳和草药的事,跟祁野说了一遍。
祁野闻言挑了挑眉,这些事不曾闹大,也没县令刺史上报,他自是不知他们是这般处理,不过此法对僻州而言的确行之有效。
祁野便吩咐张全福传旨,将此事交由苏远山。
等张全福捧着琴颜代笔写下的圣旨,和琴颜一同退下后,余星才问:“阿野有眉目吗?”
祁野没一点儿头绪,但他不能直接回答不知道,他想了下,说:“崇文馆书阁中收藏了不少各地古籍,星儿不妨在上面找找。”
余星觉得可行,当下就心急火燎去了崇文馆书阁。
书阁并非人人想进就能进,除天子外就剩太子能进,但禹国没有太子,却有地位超然的圣子,宫中众人没有不认识余星的,见圣子来了,阁楼守卫当即毕恭毕敬送余星进去。
余星朝他们颔首,便走了进去,守卫们合上门,如刚才那般守在门前。
书阁内,余星环顾四周,堂内摆放着数排雕花檀木架,堂内散发着似有若无的檀香,余星轻轻吸了口,顿感神清气爽。他绕着书架一一看去,而后选择了几本杂书,便坐在内间书案前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是好几日,除了用膳,便在书阁中度过。
看了两日杂书后,余星就把方向放在了古籍上。
就在第九天,他终于在一本古籍中看到了一种保留某一药性的方法,这种法子依赖于一种名为“金龙五爪的香炉”。
上面记载它已有五百多年历史,且来历不明,卷轴左侧便是香炉的水墨画。余星看着那画上的金龙五爪香炉,只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