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点晕散开来,宁颂也得到了原身所有的记忆。

  这具身体本人也叫做宁颂,年龄不过十五岁。

  十年前,原身五岁那年,宁仁将他过继给了族兄宁世怀,让原身成为了举人老爷的儿子。

  从普通农人之子成为前途无量的举人之子,原身自然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在离开时,他就被教导要孝顺养母,乖巧听话。

  只是,来到新家之后,原身发现养母并不喜欢他。

  因为养母的不喜,原身在新的家庭里格外小心,哪怕与下人都是客客气气,生怕别人非议他摆少爷架子。

  如此战战兢兢地生活多年,原身虽然被人私下嘲笑为“胆小怯弱”,但另一边,也终于从伺候的嬷嬷口中知道了养母不喜欢自己的原因。

  原来,养母在嫁过来之后多年一直没有喜讯,碍于舆论的压力,不得不收养一个孩子。

  养母出身显赫,家中人才济济,为了加深与娘家之间的关系,打算说服丈夫,从娘家收养一个孩子。

  宁家当然不愿意。

  双方几经博弈,终于以宁家说服了养父,将原身送过来作为结果。

  养母大败,不但迁怒了宁家家族,还恨上了原身,甚至对宁仁一家都充满厌恶。

  在一家之中,因为女主人的不喜,原身的日子过得相当艰难。偏偏原身性格执拗,非要证明点什么给旁人看。

  他证明自己的方式就是读书。

  原身早早开了蒙,跟着先生读书,奈何请来的先生水平不高,教学敷衍,加上原身脑子一根筋,读书并无进展。

  等到同学龄的学童们准备县试了,养父抽出时间来考察原身的功课,考察结束后勃然大怒。

  “你将书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明明平日里努力读书,却将书读成这个样子,实在是让人失望。

  “我在你这个年龄,早已经考过了院试!”

  养父就是靠着自己是家族最优秀的读书种子,得到了现在的一切。

  如果说原身被养母不喜,尚且能够宽慰自己,那么被养父如此评价,就无法再逃避自己是个失败者的事实了。

  原身大病了一场,病愈之后,再想去学习,却发现教他的先生辞了馆,称能力不够,无法教导他。

  没有了先生,原身的学习之路愈发艰难。恶性循环下,养父对于他的耐心也逐渐消失,最后给他贴上了“不堪造就”的标签。

  原身在养父母这里受挫,心情郁结之余,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亲生父母的身上。

  偷偷派自己信任的人去打探,才得知原来早年他的亲生父母前来探望他,却被养母差人毫不客气地撵了去了。

  因为这一次的羞辱,亲生父母这些年再未上门过。

  两家断了联系,无论是前两年亲生母亲去世,还是生父绵延病榻,他都毫不知情。

  这让原身终于忍无可忍,第一次当着养母的面抗议。

  谁知养母就被气倒了。

  等到养父吩咐下人拖他下去打板子时,原身才从下人的口中得知,养母怀孕八个月了。

  在养母有孕的这几个月中,原身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何尝不是养母在防范他“生歹心”。

  原身彻底被击倒了。

  身上的伤势当然是被“击垮”的原因,但心灵上的溃败才是罪魁祸首。

  换句话说,原身不想活了。

  养父母的冷漠、亲生父母的离世、自己的无用,让原身找不到再活下去的理由。

  也就是在这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原身发现了一个来自于异时空的游魂。

  这个游魂就是出车祸而意外离世的宁颂。

  与从小被收养的原身相比,宁颂一辈子可谓是顺遂多了。

  他虽然也是从小没有了父母,但托现代福利体系的福,顺利地考取了顶级学府。

  而后一边打工,一边靠着奖学金一路拿到了硕士学位。

  如果不是车祸的话,再过几个月,他恐怕将会去另外一名学术大牛名下继续开启博士生在读生涯了。

  一个意外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走向。

  “接下来的日子拜托你了。”记忆交换中,原身也得以窥探到宁颂的生活碎片。

  “你比我更勇敢,相信你能过好接下来的日子。”

  对于宁颂在学习上的天赋和经历,原身羡慕又好奇。

  “我会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

  得到了宁颂的这一句保证,原身消失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容的。

  随着原身的消失,宁颂彻底接受了这具身体,与之而来的,还有各种感受的加载。

  饥饿、寒冷、还有疼痛。

  他算了算时间,发现自己这具身体已经将近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剧烈的饥饿让他睁开眼睛,下一秒,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啊!”

  宁颂这具身体名义上的弟弟——宁木吓了一跳,叫了起来。

  “姐姐,他醒了!”

  “……你们在干什么?”

  原身名义上的弟弟和妹妹,两个小家伙正蹲在床边看着他,两人营养不良,饿得像是大头娃娃。

  ·

  斜阳晚照,青山杳杳。细柳村内,宁家灶房的烟囱里冒出了细细的炊烟。

  村民们参加过宁仁娘子的葬礼,又在不久之前将宁仁送上了山,本以为没有父母庇护,宁家两个小孩也活不长久,没想到才过了两日,就看见了这一幕。

  “这是宁家那个县城家的大儿子在做饭吧?”

  宁家。

  简陋的灶房里,宁颂正蹲在灶前烧火。

  在古代烧火对于他来说并不简单,没有了打火机,他用火折子试了好几次才弄出了火星。

  好不容易引燃了柴火,将为数不多的柴火扔进了泥土砌的灶膛里,吃什么又成了问题。

  宁家是真的穷啊——宁颂醒来时在看到自家瓦片凋零的土胚房子时感叹了一次,看着什么都没有的灶房感慨第二次。

  偌大的灶房,除了墙角处的簸箕里还剩了一些粟米之外,其他的竟然什么都没有。

  按道理说,办丧事是需要待客的,估计以宁家的情况,村民们自发取消了这一环。

  饥肠辘辘间,宁颂无奈取了发霉的粟米出来,烧水,扔进锅里煮熟。

  期间,他干脆无视了那一缸水的干净程度——反正在古代没有过滤装置,吃的不是井水就是雨水。

  一顿饭做完,宁颂原本昂扬的斗志逐渐消磨,现实问题摆在了面前。

  别说读书了,一家三口的吃饭都是问题。

  做好了饭,宁颂用木碗将清粥端了出去,分给了两个小孩子。

  醒来之后,他已经知道了大的女孩八岁,叫宁淼;小的才五岁,叫宁木。

  面对这一碗热腾腾的粥,宁木顾不上想别的,欢呼一声,就端起了捧起了碗。

  反倒是宁淼注视了粥碗几秒,这才慢吞吞地接过来。

  一碗粥下肚,饥饿了多时的胃袋终于有了一点点知觉,撇开食物的味道不谈,宁颂也终于有了一点活着的感觉。

  “你是我们哥哥吗?”

  宁木年纪小,到底还是没有心机,吃了这一碗粥,心里对宁颂也有了几分亲近,开口问。

  “嗯。”宁颂点点头。

  “以后我会照顾你们的。”

  闻言,宁淼没有吭声,只是抬起眼,又扫了宁颂一眼,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冷笑。

  宁颂虽然用粥垫肚子,但吃下的这些东西对于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少年来说,根本不够。

  收拾了碗筷,宁颂打水洗了碗,刚下肚的稀粥似乎又被消化了七七八八。

  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合,但宁颂根本没有心情管这回事,又绕着厨房找了一圈。

  “你在找什么?”宁淼冷不丁的问。

  因为常年饥饿的缘故,八岁的宁淼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大,头顶的毛发发黄稀疏,身上穿着改小的、有补丁的破烂衣物,看上去像个动物。

  “吃的。”

  说直白点,是下一顿的吃的。

  “没有了。”在说这句话时,宁淼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带着一点嘲讽的意味。

  “我们刚吃的东西,是爹生前拿衣服换回来的,那就是最后一点了。”

  宁仁病重的时候,一边忧愁于自己的病情,一边担心死后一双儿女怎么活。

  他一生不肯任性,战战兢兢,生怕让别人厌恶或者耽误了旁人的事,到了生前,唯一一点奢侈的享受,就是那些粟米。

  就算是一点稀粥,也在生前的梦中,宁仁梦到了妻子和他说想要喝,第二日犹豫了很久,才去换的。

  宁淼对于一切心知肚明。

  她当然知道吃了这一顿,没有下一顿,但没关系,反正她也没打算活下去。

  如果死了,刚好能够与爹娘在黄泉下团聚——黄泉,这个概念也是爹爹讲的。

  “你还是回去吧。”

  宁淼的目光落在宁颂干净的绸衣上,这衣服在忙碌的时候落了灰,但仍然光洁如新。

  眼前的这个人,是与破旧的房屋、刻入骨子的匮乏与贫穷毫不相关的存在。

  “回去当你的大少爷,不要管我们。”

  到了这个时候,宁颂终于察觉到了宁淼语气中包含的意思。

  他愿意照顾妹妹和弟弟,但这弟妹,却不一定愿意被他照顾。

  “抱歉。”

  宁颂来到了宁淼面前,无视对方的警惕的眼神,伸手将人抱了起来:“这事你说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