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奴看看手腕处的红线，江雪鹤在房门处停下来，随即为他戴上一顶斗笠。
斗笠遮住明奴大半张脸，只剩下完好的那半边露出来，那双鹿眸此时水盈盈的。
明奴眼睫略微颤动，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斗笠边缘。
为何要给他斗笠……可是嫌他容貌丑陋？
江雪鹤并不知明奴心中胡思乱想，凑近时便能闻见少年身上沾染他身上的气味，若是不好好看管，兴许会被别人带走。
已经打下他的标记，自然不可让他人惦记。
明奴整个人蔫巴巴的，他容貌是被江雪鹤所毁，为何如今还要嫌弃他，世上去哪里找江雪鹤这般没心肝的。
“今日要下山。”江雪鹤话音落下，雪剑从背后出来，停滞在半空中。
江雪鹤立在剑上，朝他伸出手。
明奴没有任何修为，如今变成怨灵，即便他会飘，还是害怕。
他心里畏惧，却又下定了决心，不由得鼓起勇气，由江雪鹤牵着踩在剑上。
他抓住了江雪鹤的袖子，待雪剑腾空，底下是缥缈的云雾，他脸上立刻白下来，下意识地便朝江雪鹤怀里钻。
“鹤哥哥……”
明奴扭开脸不敢去看底下，紧紧地扯着江雪鹤的衣角，在江雪鹤怀里发抖。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他有些腿软，头顶传来一声“到了”，他这才回神，稍稍抬眼，对上一双平静深邃的凤眸。
明奴脸上不由得红起来，他觉得有些丢脸，从雪剑下来，低着脑袋跟在江雪鹤身后。
前方的红衣少年一直留意着他，见状握住他的手腕，掀开斗笠，他的脸颊被碰了碰，传来冷淡的少年音。
“不必害怕。”江雪鹤说。
明奴有些不自在，他应了一声，眼角扫到了一道身影。
“裴仪？”宋景在不远处站着。
江雪鹤放开了他，闻言看过去，宋景已到他们二人身前。
“这是……把弟弟也带过来了？”宋景若有所思地问道，先前未曾见过江雪鹤管过自己的弟弟。
如今人死了，两人反倒粘在了一起。
明奴偷偷地打量着宋景，眼前的男子生得眉目温润，看他时没有任何怜悯和多余的情绪，只有好奇，情不自禁地便令他生出好感。
他还在看着，前方的红衣少年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的手腕被江雪鹤握住，江雪鹤回应道：“他想出来走走。”
宋景见状有些无语，对江雪鹤道：“如此甚好，让他同弟子一并历练，未尝不是好事。”
临走时，宋景又朝明奴的方向看了一眼。
私藏邪祟之事不必他说，想必裴仪心里自有分寸。
他们二人带了入门弟子，江雪鹤和宋景在扶光人气都很高，明奴悄悄地藏在人群里，随着弟子一并踏入阴林。
“此次任务三人一组，采摘到足够的夜灵芝便为合格，时限为三日。”
弟子们早已自动分好组，只剩下明奴，明奴不得已只能跟着江雪鹤和宋景。
明奴站在原地不愿意挪动，比起和江雪鹤宋景在一起，他更想和普通弟子一起，这般说不定能抓到机会离开。
可他临走前答应了不可离开江雪鹤的视线，他于是不大高兴地到了江雪鹤身边，江雪鹤见他不情愿，眉目间多了几分冷然。
弟子们自行散开，江雪鹤和宋景有别的任务。
宋景：“裴仪，你可听闻了……前段时间孤星显现，若是孤星出世，鬼相便会相继而出，需在孤星觉醒之前斩杀之。”
说此话时，宋景的目光落在江雪鹤身上。
江雪鹤一直注意着明奴，未曾察觉宋景这边，闻言只应声，“未曾听说，此事应该不会交由我处理。”
“自然。”宋景叹了口气，略有些意味深长。
明奴不知两人说什么，他只想着如何逃跑，注意到江雪鹤一直看着他，他背后寒毛随之竖起来，颇有些不自在。
“鹤哥哥，我们如今去哪里？”他问道。
“清查此地作乱邪祟。”
言语间他们已经到了地宫的入口，地宫在山间腹地，长明烛点起来，此地混暗，明奴盯着脚下，他随即被牵住，江雪鹤又抓住了他。
兴许担心他顺势乱跑。
他忍不住不高兴道：“鹤哥哥，不必一直抓着我，我自己会走。”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宋景看着他，对江雪鹤道：“裴仪，倒是难见你如此。”
地宫深处传来颤动，一阵威压随之落下，他们上方的墙壁传来碎裂的声音，明奴扶着墙壁，远处有黑影冒出来，雪剑立即出鞘。
江雪鹤和邪祟纠缠在一起，明奴肩膀处随之传来力道，宋景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前方的江雪鹤回头看了一眼。
见有宋景看着明奴，随即放下心，身形在原地消失。
“你唤作明奴？”
宋景布了一层结界，整座地宫随之停止了颤动，宋景手中的烛光发出微弱的亮光。
不知为何，明奴对宋景莫名有亲切感，他闻言点点脑袋。
宋景微笑起来，“倒是难见的名字。”
“你如今是鬼身，执念难消……即便报了仇，你也离不开他。”
明奴闻言稍稍顿住，他随即瞪大了一双眼，对上那双微弯的眼眸，宋景微微笑着。
面前多了一把匕首，上面有金色咒文缠绕，宋景对他道：“这是金绽匕，让他爱上你，再以此匕首刺入他的心脏，他会永世不得超生。”
明奴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忍不住恍然，他下意识地便接过匕首，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他是孤星，天下纵枉，此生不得善终。”
宋景颇为叹息，裴仪啊裴仪，天下之前，纵使是他们二人这般的关系，也不可留情。
明奴揣了那把匕首，上面有咒语，可以藏起来不被发现。
他忍不住回想宋景的话，让江雪鹤爱上他……实在是天方夜谭。
可若是当真能让江雪鹤不得好死，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生前未曾爱人，兴许少时仰慕过江雪鹤，之后烟消云散，似乎却要让仇人爱上他。
明奴眼睫扇下，虽有肌肤之亲，却未有男女之情。
不到两刻钟的时间，江雪鹤出现在他面前，衣衫未沾染尘风，见他安然无恙，江雪鹤稍稍放心。
“鹤哥哥，邪祟已经解决了吗？”
江雪鹤随之应声，给宋景传音，宋景已经先行离去。
“我们如今……便要回去吗？”明奴问道，让说着看向江雪鹤，轻轻地扫一眼，眼中情绪十分明显。
江雪鹤目光稍稍停顿，问他道：“你想去哪里？”
“我不想成日在院中待着。”在房间里江雪鹤只想着那档子事，他对江雪鹤道：“我想去镇上转转。”
江雪鹤稍皱眉，明奴情不自禁地有些忐忑，然而江雪鹤到底答应了，牵着他到了镇上。
他看的眼花缭乱，临死时他要下山，江雪鹤未曾允许，他看向方出笼的梅花糕，便眼巴巴地看向江雪鹤，江雪鹤便为他买了。
“那一日，为何鹤哥哥不让我下山。”明奴抱着梅花糕问道。
江雪鹤只给了他两个字。
“麻烦。”
“那如今鹤哥哥不觉得麻烦了吗？”明奴视线稍稍地移向别处，闻言江雪鹤停下来，红衣少年面容艳丽，那双凤眸向下垂落。
随即伸出手碰碰他的唇角，冷淡道：“你以身体作为交换，自然不麻烦。”
明奴闻言稍稍怔住，脸上红起来，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兴许他还未报仇，要先被江雪鹤气死。
“那如今我不愿意了，鹤哥哥找其他人便是，早些放我离去。”
江雪鹤未曾搭理他，对他道：“可听闻过凤鸟筑巢的故事。”
明奴自然听闻过，传闻天鸟凤凰一生只会找一位伴侣，对伴侣忠贞不渝。
如今江雪鹤自比凤凰，他却成为那个唯一的倒霉对象。
怎么偏偏是他。
明奴唇角忍不住稍稍地抿起来，他又要掉眼泪，自己这般的没用，惹得江雪鹤看他，江雪鹤见状不由得停下来，视线在他眼尾处稍稍停顿。
“还要去哪里？”江雪鹤问他。
明奴擦擦眼泪，见江雪鹤不耐烦，他偏要多待一会，回去便不是他说了算了。
“去书铺买话本，还要去茶馆，去看焰火，要放灯。”明奴掰着手指数。
江雪鹤在一旁为他记下来，不言不语地陪在他身旁，他没有银子，自然要江雪鹤为他买。
他买话本时江雪鹤在一旁看着，对这些杂书显然不感兴趣，只是在他选完时看了眼，把他选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书都放了回去。
江雪鹤：“耽于溺色，不可。”
去茶馆，他喝了一肚子的茶水，江雪鹤皱眉道：“如今是鬼身，若是喝多了，未必不会有凡性。”
他当耳边风，把剩余的一壶也喝完了。
放灯时江雪鹤亦在他身旁，扫一眼他写的字，未做评价。
焰火在夜晚盛开，明奴却没了看的心思，他肚子莫名痛起来，脸色都变白，他捂着肚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忍不住对江雪鹤道：“鹤哥哥，肚子疼。”
江雪鹤在一旁不咸不淡道：“方才说了明奴不听，想必喝之前应当考虑到了。”
说着，探向他的小腹，略微按了按，明奴脸色立即变了，古怪的感觉传来，他有些生气又有些羞恼，如今却不敢对江雪鹤发火，只抓住江雪鹤的衣角。
“鹤哥哥……有些奇怪……我们回去吧。”
江雪鹤眸中深褐色酝酿，对他道：“焰火尚未看完。”
巨大的焰火在他们二人耳边炸开，点亮明奴的眉眼，是他自己要看焰火，他在一旁捂着肚子，江雪鹤面无表情，一瞬不眨地看着焰火。
明奴满脑子都是腹痛，只想焰火赶紧结束，他莫名想尿尿。
“鹤哥哥……”
他又喊了一声，这回江雪鹤转身看他，问他道：“当真不看了。”
明奴立即点头，江雪鹤同意带他回去，只是要走出城门，他每一步都走的艰难，待到了城外，他已经气喘吁吁。
“鹤哥哥，我们能不能直接回去？”明奴问道。
若是用瞬身之法，只会消耗一些灵力。
江雪鹤并不同意，雪剑在半空之中放大，他腿已经有些软了，额头冒出冷汗，抓着江雪鹤的衣角，鼻尖前是熟悉的雪香。
仿佛故意折磨他，回到扶光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明奴咬着牙，他一路坚持，步伐越来越慢，红衣少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鹤哥哥，我走不动了，我能不能……能不不能……”
剩余的话明奴没说出来，他只感觉头脑一片空白，随即察觉出什么，一股羞耻之意涌上脑海，整个人差点晕过去。
衣衫湿了一片，江雪鹤若有所觉，视线略微停顿。
明奴最后是被抱回去的，他脸颊埋在江雪鹤肩膀处，哭腔随之传过来。
江雪鹤顺着看过去，扫到明奴通红的脸颊，目光稍顿，随即沉默不语，抱着人回去，为明奴换了裤子。
明奴全程遮住自己的脸，他何曾这么丢脸过，都怪江雪鹤，察觉到下身一凉，他全身忍不住绷紧，抱着被褥遮住了小腿。
“江明奴。”红衣少年在喊他。
明奴不理人，脸埋在褥子里，江雪鹤视线停滞了一会，随即扯开了被子，露出一张沾湿眼泪的红通通的脸。
“原先便说了，不能喝那么多。”江雪鹤语气轻描淡写。
明奴闻言又气又恼，又因为在江雪鹤面前丢面子而难堪，他忍不住道：“你分明是故意的！”
“放开。”明奴掰开江雪鹤的手指，江雪鹤碰不到他，见状唇线略微绷直，垂眼看他。
明奴揉揉自己的眼睛，哭的眼睛和耳朵一并红起来，江雪鹤如同粘人的木头，杵在他身边，手指又覆上来，触碰他的耳朵。
他的耳朵被摸了摸，随即眼皮传来湿热，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江雪鹤在亲他的眼皮。
“下次不会了。”江雪鹤说。
如今便是承认了，分明是故意的，明奴瞪圆了一双眼，他眼睫略微颤动，推推江雪鹤，江雪鹤分毫不动，还强制地把他拽进了怀里。
“别哭了。”江雪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