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奴喜穿素净衣裳,衣袍整洁犹如月华,白色纯洁没有沾染一丝灰尘。如今道袍落在地上,他沾染上雪香,眉眼稍稍地侧过去。

  他身躯犹如抽枝匀称的莲枝,躯体接近成年男子,只是他单薄显得羸弱,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弱态之美。

  配上那张清绝的面容,更显容姿,只是那双眼中深处带着一抹厌恶。

  明奴脖颈到耳后蔓延出一阵绯红,像是绽开的桃花汁液落在上面,形成一片片的绯红。

  他细白的指尖抓紧了江雪鹤的肩膀,江雪鹤以外袍遮挡住他的身体,深褐色的眼注视着他,细致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明奴咬着一口细牙,脸色惨白下来,汗珠向下滴落。

  有湿意从他眼角落出来,明奴眼睫略微颤抖,眼皮传来温凉的触感,江雪鹤俯身亲在他的眼皮上。

  他们二人心绪难言,如同墨水交染,烈火相融,彼此眼中只剩下对方,侵蚀掠夺,摧毁重塑,妄图在对方身体留下刻入骨髓的痕迹。

  仿佛这般……同样地能在心里留下来痕迹。

  明奴额发汗湿沾在脸颊边,他虚虚地抓着江雪鹤,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外袍,无意间的一瞥,扫到了衣侧一个金色的“鹤”字。

  他忍不住出神,江雪鹤见状稍稍不满,耳垂处传来痛意,他如同一弯江浪上的小舟,险些被海浪掀翻撞碎,眼神光随之略微涣散。

  “江明奴。”江雪鹤在他耳边唤他的名字,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前世这张脸与今生的这张面容重合,明奴被晃了一瞬心神,他再也忍不住,心脏在那一刻滞缓,泄出来一声音来。

  “裴仪哥哥……”

  ……

  待他们结束之后,江雪鹤一不小心睡过去,待他醒来之后,怀里一片空空,已经不见明奴的身影。

  雪剑在身旁,结界几乎要震碎,江雪鹤立刻起身,他掀开了车帘,马车依旧按着原来的路线行进,两片是连天的阴林,不见明奴的身影。

  江雪鹤在茶几边找到了一张字条,只有寥寥数笔,是江明奴的字迹。

  :玉阙见。

  走时未曾和他说一句,江雪鹤握着字条略微使力,他回想起来前一日他们二人的亲密之举,当时明奴虽带春色,眼中却厌恶更多。

  他强迫明奴与他做那般的事,明奴不愿再与他同路。

  另一处,阴林之中。

  明奴在阴林之中穿行,他身上还披着江雪鹤的外袍,自己的衣裳已经不能穿了,行走的时候略微吃力,双腿举步寸艰。

  白色的兜帽袍遮住他的面容,他闻见了雪香,混合着其他气味,伸出来的手指透出几处痕迹。

  一看到那些吻痕,脑海里便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来记忆。属于他与江雪鹤的记忆,他如何主动……如何迫不及待。

  明奴厌恶那样的自己。

  分明是仇人,分明知是不可为,为何还要以自欺之名过界。

  明奴脸色略微苍白,他手指扣住自己的衣袍,阴林之中多邪祟,怨灵围绕在他身边,尚未接近他,全部都散了去。

  他以断灵净化了一部分怨灵,那些怨灵随之围绕在他周围,帮他挡住了其余怨灵的靠近。

  他决定和江雪鹤分头,只是接下来还要到玉阙,他需三日之内赶到。

  当天晚上,明奴走到了附近的村庄,他打算在此借一辆马车。途中它们与梅含珏失散,如今皆不知下落。

  “公子啊,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可是受了伤,如此还要行路?”牵马的老伯多嘴问了一句。

  明奴应一声,他看向一众马匹,问道:“可否为我寻两匹千里马。”

  “千里马……方才有位公子路过于此,他要去往南境,若是你们二人顺路,不如一道。”

  老伯说着,已经把明奴引到了马车停留的位置。

  正在拴马的是名男子,他看起来约摸三十岁左右,面容沉敛虚弱,脸像是厚厚的白纸上涂出来的,显出几分怪异,嘴唇过分的鲜红,看人时一双眼乌亮如同鸽子宝石。

  “符离啊,这位公子前往玉阙,你们二人正好顺路,我看不如你们一起,正好有个照应……你看如何?”

  符离是一种古吉寓言,以此为名的数不胜数,明奴只是单单亲自接触,已经接触了数名,实在是巧合至极。

  如今他却稍稍地怔住,内心泛起波澜,随着柳树枝叶被吹起来,面前的男人点了点头,看起来神色如常。

  “可以。”对方说。

  唤作符离的男人紧接着开了口,“但是要自行准备干粮。”

  符离放下了栓绳,老伯在中间道:“放心吧,没问题,这小兄弟人很好,你们二人路上商量着来。”

  明奴随之上了马车,他见符离夜间行路,便问道:“何时能到玉阙。”

  符离头也不回地回答:“三日之内。”

  窗外的风景迅速地划过去,明奴依稀看到两只蝴蝶飞过去,幽蓝蝴蝶一瞬即逝,他心中突然有念头冒出来。

  若是他认为自己碰到的符离都是巧合……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兴许他碰见的所有符离都是一个人。

  从最初的郑府下人……血月之中的符离,再到眼前的车夫。

  明奴直生生地盯着符离的背影,天依旧蒙蒙亮,符离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转过身来。

  “若是你困了,休息便是。”

  “我有些着急,路上兴许不会停下来休息。”

  吐字正常,明奴收回视线,他随之靠着车壁,在烛光的晃动下慢慢地睡了过去。

  “江明奴?”

  明奴耳边传来了声音,他睁开眼对上一双乌黑的眼,一张放大纸人的面容映入眼帘,他险些被吓一跳。

  更让他后知后觉心难宁的是他居然睡着了,甚至睡得很熟,对闭眼之后的事没有任何记忆。

  符离手中拿着一只烤鱼,对他道:“凑合吃点,我们接下来还要赶路。”

  烤鱼滋滋地冒出来香气,明奴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他一觉醒来身体许多地方都在疼,对食物完全失去了兴趣。

  倒是想吃点清淡的食物。

  他对符离道:“……我想喝粥。”

  这四个字讲出来,他们两个人同时都愣住了。明奴稍稍有些懊恼,眼前这人身份尚且不知,他到底在说什么呢?

  符离拿着烤鱼的动作略微顿住,随之把手收回了,对他道:“没有粥。”

  明奴补救道:“不必劳烦,话说回来,符离这个名字似乎很常见。”

  “是吗。”符离说。

  “我听闻过几个都唤作符离。”明奴说。

  男人动作略微迟缓,一边吃着烤鱼,一边在努力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思考无果,没有回答明奴的问题。

  明奴盯着符离的面容,他脱口而出问道:“你为何要叫符离。”

  符离闻言慢吞吞地把鱼放下来,对他道:“收养我的人给我取名叫符离,我便叫符离。”

  明奴:“……你要去的是南境?”

  南境在九州最南的位置,那里是原先九州和鬼界的交界地,传闻底下便是无间炼狱,千里荒凉毫无人烟。

  符离闷声应了一声,随即三两口把手中的鱼吃完了,没空在跟明奴闲聊,接下来还要继续赶路。

  车帘被掀起来,男人出去了。

  有阳光落下来,落在男人的面容上。明奴从后看过去,像是一张纸晕出来的人脸,苍白又单薄。

  有时行的是直线,不需要符离操纵马匹,符离拾了一片竹叶,竹叶放在唇边轻轻地吹着,吹出来的是扬州的曲调。

  曲子悠扬婉转,明奴在马车里听着,他又泛起困意,自己忍不住警戒起来,为何他防备心会突然变弱?

  这么想起,他视线划过窗外,幽蓝的蝴蝶围绕着马车,符离的蝴蝶已经追了他两日,却不曾靠近,只是在马车周围徘徊。

  马车行驶地非常快,明奴这一路上称得上顺利,第三日时他便到了玉阙。

  符离并没有送他入城,在门口处便停了下来。

  “符离,再见。”

  明奴想着这次兴许当真是巧合,他走出数米远,玉阙二字印在城池上,城池外有守候的士兵,人群在排队入城。

  兴许因为邪咒肆虐,且由士兵而起,进城的人们以纱遮面,且离士兵远远的,生怕沾染分毫。

  明奴随之向前,突然之间,他想到了什么,他与对方初次见面,为何会知道他的名字?

  正在此刻,人群之中响起一声尖叫,明奴若有所觉地扭头。

  在他方才离去的马车上,那里挂着一张血淋淋的人皮。人皮面上用纸张画出来,空荡荡地在马车前头挂着。

  风一吹,画着乌眼红唇的纸张被掀翻至半空中。

  他耳边嗡嗡作响,正在此刻,一声“明奴”落入耳边,他眼角扫到了几道身影。

  李逍火从马车下来,喊他的是梅含珏,少正安在一旁,与此同时,人群之中还有一道红影。

  明奴后背后知后觉地泛出凉意,一边是梅含珏李逍火几人,一边是那张被抽干的人皮。他回想起一路上他与符离的交集,符离未曾与他讲过几句话。

  马车已经被士兵围了起来。

  “闲杂等人让开。”

  “明奴,怎么了,发生了何事?”梅含珏问道。

  明奴收回了视线,他的心随之提起来,对梅含珏道:“先去客栈,之后再说。”

  少正安蒙着面容,对他们几人做了手势,他们分开从不同的门进城。

  明奴在前,他身后是李逍火,李逍火未曾言语,只是盯着他的手腕看,三日痕迹消退些许,但是没有完全消失。

  如今不知情况如何,他们不能打草惊蛇,少正安亦未曾出示身份,与他们一同混进去。

  明奴与李逍火走的东门,他们越好的客栈离东门有些距离,街巷之中人来人往,只是人人面上以纱遮面,有些行色匆匆,仿佛沾染上了什么污秽之物。

  他随意地一瞥,在药铺门口扫到了一道红衣身影。江雪鹤的面容实在是好认,他正好看见江雪鹤从药铺出来,手里多了两个小瓷瓶。

  明奴心里有不好的猜测,他立即收回视线,然而江雪鹤也看见了他,江雪鹤把瓷瓶收进了袖子里,仿佛生怕他看见。

  这一动作又引得他狐疑起来。

  江雪鹤未曾言语,直接便在原地消失了。

  他们寻的住处在城边,这里稍稍偏僻,离街巷有些距离。

  李逍火在他身后闷声问道:“你与何人一起来的?”

  明奴话音落在嘴边,想起来那一张人皮,开口道:“鬼。”

  “我遇到了一名车夫,名字唤作符离,路上并无异常,便是方才城门外的那一摊人皮。”

  此事实在古怪至极,毫无头绪可言。

  李逍火闻言一并陷入了思考之中,听明奴问道:“你们路上可有什么线索?”

  李逍火:“路上符离一直在追杀我们……知道了一些,如今湘母在城中。”

  “玉阙已经不由少正家做主。”

  “这般。”明奴正要踏入客栈,他的手腕被握住,李逍火握住了他的手腕,随即指尖略微向上,挑开了他的袖子,露出来手腕处的斑驳。

  他们都是接近弱冠之年,自然知晓这是什么。

  明奴略微怔住,李逍火握着他的手腕,他第一次在李逍火脸上看到类似于犹豫的情绪。

  “……你是自愿的?”李逍火问他。

  明奴闻言唇线略微绷直,他自然不愿意承认他自愿,稍稍别过脸去道:“问这个做什么。”

  “不是自愿的,我心里,会不舒服。”李逍火迟缓地说出来,一双眼沉敛漆黑,像是两颗深谙的墨石。

  “你在我心里很重要。”好一会,李逍火才开口,嗓音有些低。

  明奴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起来,他对李逍火道:“我知晓了。”

  他注意到李逍火袖口还沾着稻草,平日里李逍火并不注重这些,他于是上前,把那根稻草拿掉。

  不远处的江雪鹤略微顿住。

  按照他这个角度,见到的便是明奴面上带着真心实意的笑容,略微上前,仿佛在李逍火怀里。

  少年清淡纯粹的笑容,从未对他出现过,如同莲风摇曳,眼瞳熠熠生辉,万分灼人心弦。

  从未对他展现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