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纯洁又柔软无比，衬映着江雪鹤手指如玉，其上有薄薄的茧子，常年练剑所致。
明奴稍稍怔住，随即忍不住拧眉，看了江雪鹤一眼又一眼，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他把那朵花接了过来，剑门长老用一朵花打发弟子，花枝凑在鼻尖前闻闻，有很清淡的香味。
“过两日我兴许会前去执行任务，走前一天兴许会下山一趟，明奴可要跟我一起？”江雪鹤问他。
他过去做什么？
明奴想自己下山，他寻思可以到时去找宋景，手里还抓着那一截指骨，他对江雪鹤道：“鹤哥哥下山，我跟去做什么。”
“是要跟同门的弟子一起……去一趟酒楼，带明奴前去，若是我走以后，明奴兴许不会受欺负。”
这里的都是修仙弟子，只有明奴丝毫修为都没有，说来说去，到底是不放心。
明奴闻言瞅江雪鹤一眼，他对上江雪鹤眼底的情绪，略有些不自在，很快别过了眼，改了主意。
“我去便是了。”
明奴手里还捧着花枝，他话音落了，江雪鹤稍稍停顿，他在江雪鹤面上看到了一闪即逝的笑容。
江雪鹤笑起来时唇角稍稍地扬起来，很快唇线绷紧，又变成了平日里冷淡的模样。
今日与宋景聊完，他更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三眼相一直未曾离去，一直都在他周围。
可能是江雪鹤、可能是宋景，可能是擦肩而过的弟子，都有可能。
至于反常之处，都是他需要警惕的地方。
三天的时间转瞬而逝，下山那一日，江雪鹤下午便敲了他的房门。
明奴换了一身衣裳，他穿了一身雪白的弟子袍，道袍一尘不染，配上那张毁掉的容貌，像是纯白花枝自然生长出来的褶皱。
江雪鹤依旧是一身红衣，他忍不住想，若是他哪天打开江雪鹤的衣柜，必然能够看见整整齐齐的十几件红衣裳。
“江明奴。”江雪鹤喊了他的名字，雪剑在半空中立着，江雪鹤长身而立，站在雪剑之上，朝他伸出了手。
明奴略微犹豫，他自然不害怕，只是这般距离过近，他在原地站了一小会，随即上了雪剑，站在江雪鹤身后。
“抓稳了。”江雪鹤说了这么一句，雪剑随即飞过去，眼前的风景迅速变幻，明奴抓住了江雪鹤的一截衣角，他问道：“鹤哥哥，今日酒楼里都有谁？”
“有梅含珏，便是那日你见到的，还有楚夜浔与少正安。”
剩余两个名字都有听闻过，一个在剑谷便见过，另一个是离火的弟子，之后闻名诸州。
现实里楚夜浔和少正安都不在剑道书院，前世与今生到底有所不同。
很快他们便到了山脚底下，这里距离镇上还有些距离，明奴松开江雪鹤的衣角，他从剑上跳下来，动作很利索，引得江雪鹤看他。
他回眸略有不解，对上江雪鹤那双深褐色的眼，江雪鹤眼底的情绪灼了他一下。
明奴立刻收回脑袋，对江雪鹤道：“鹤哥哥，我们吃完饭能不能去街上逛逛。”
“可以。”江雪鹤很容易便答应了他的要求。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鹤哥哥。”明奴说。
“近来鹤哥哥待我与往日不同，以往鹤哥哥并不曾搭理我……为何？”明奴问道。
江雪鹤闻言稍稍停下来，他闻言看向明奴，眼底有诸多情绪，对明奴道：“以往未曾见到……如今亲眼所见，终究不可同等而言。”
“明奴看那边。”江雪鹤自然地岔开了话题，他并不是前世的自己，自然不知前世自己如何想的。
街上有舞狮，偌大的狮头精致圆润，在高跷上飞快地变幻，很快又跳下来，周围一片叫好声，明奴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们自然而然地便进了人群之中。
变故突然发生，半空中浮现出一道黑雾，只听女子的惨叫声传来，随即黑雾飞快地蔓延，朝着他们二人的方向而来。
江雪鹤雪剑尚未出鞘，旁边的人群骚动，身边不知是谁推了明奴一把。
“哗啦”一声，水果商贩摆放的水果散了一地，明奴整个人如同一张脆弱的白纸，被人推倒在地，整个人掀翻额头磕上了梁柱。
明奴额头顷刻之间有鲜血流了出来，在这一刻，周围的黑雾不断蔓延，无尽的黄沙显现出来，江雪鹤的心脏随之一紧。
原地只剩下他与江明奴两个人，黄沙一点点地向下侵蚀，少年面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鲜血与沙子融合在一起，一并侵蚀着少年的身形。
半空中浮现出一道巨大的佛像，佛像有三只眼，面容庄严宝相，它坐在黄沙金莲之上，三眼一并向下睥睨，眼中似有大漠古城。
黄沙扬起来，漫天的沙子几乎将一切吞噬。
江雪鹤在原地站着，他面前便是三眼相，他稍稍顿住，在此刻明白了什么。
黄沙很快散去，周围的人群再次浮现，明奴被推倒在地，他脑袋一疼，耳边传来嗡鸣声，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摸到了一片鲜血。
“鹤哥哥——”
明奴喊了一声，他现在没有任何修为，又变得只能依赖江雪鹤。
一道雪光飞过去，空中的黑雾散了去，阴影随之落下，江雪鹤到了他面前，冷淡的眸底变得关切。
“明奴，别怕。”
江雪鹤的掌心落到他脑袋上，明奴只觉温凉的触感传来，疼痛感消减了许多，很快便不疼了。
他顺着看过去，周围的人群都在围绕着他们，大多都看见了江雪鹤使出的雪剑，在一旁议论纷纷，大多都是在夸赞。
“还疼不疼？”江雪鹤问他。
明奴摇摇头，他站起身，摸摸自己的脑袋，今日不怎么幸运，他被人推了一把，脑袋受了伤，还被踩了好几脚。
“鹤哥哥，方才的是邪祟？”明奴问道。
江雪鹤应一声，对他道：“书院山脚下有弟子守着，兴许是趁乱混进来的。”
说着，江雪鹤再次上前，检查了他脑袋处的伤口，见没有再流血才收回手。
他们二人很快到了酒楼，路上出了变故，来的便稍稍迟了些，房间里已经有三名少年在等着。
“这不是已经来了，裴仪，可让我们好等。”楚夜浔开了口。
梅含珏有楚夜浔相对而坐，少正安在一旁坐着，明奴顺着看过去，楚夜浔一身银袍，与现实中无甚分别，少正安原先是祭祀一族，穿了一身乌袍，大半张脸都隐在袍子里。
“路上耽搁了。”江雪鹤领着明奴，明奴在江雪鹤身边坐下来，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投过来。
“你想要斩断血契……若是还未形成，倒是好办，这次的任务与血月有关，若是能见到阙狸或者守月……兴许能打听一些。”
“只是他们修为太高，我们几人都不是对手。”
少正安缓缓地开口：“不试试怎知不行。”
“裴仪，我随你前去……我要见卫歌。”
楚夜浔：“卫歌，至今无人知晓他的真面目，此事天方夜谭，兴许会无功而返。”
明奴在一旁听着，他注意到身旁的三名少年都在偷偷打量他，他佯装不知，闻言开口道：“你找卫歌做什么。”
他开了口，桌上便安静了下来，江雪鹤顺着看过来，对少正安道：“这是我弟弟，你不妨告诉他，他兴许知道一些。”
“明奴，你说便是。”
少正安闻言道：“近来九州多邪祟作乱，我们怀疑兴许与血月有关……血月之中，卫歌有一样能力，他知晓邪咒来源。”
“他那把长戟，唤作通天戟，所有邪咒过长戟，都会显出真形。”
明奴闻言稍稍怔住，这件事他倒是不知道，若是当真如此，卫歌还在金印之中，他回去倒是可以多研究研究。
“我知道卫歌的面目。”明奴说。
闻言少正安朝他看过来，明奴一双眼清澈见底，对他道：“你们兴许很难见到他，他常年隐身，若要找到他，需要极强的感知力。”
明奴拿起了一边的纸笔，旁边茶几上便有，他几笔落下来，虚虚勾勒出少年卫歌的眉眼之相。
他画的并不好看，拿给少正安道：“他原本是大魏前朝皇后的弟弟，少年将军，死在边关，若是你见到他，自然便能认出来。”
明奴没有任何修为，在座的三人都能感知到，气质却温和有力，少正安与楚夜浔对视了一眼，然后一并看向江雪鹤。
“少正安，按照他所说，不会有错。”
少正安：“这般，此次我与鹤前去，你们二人在书院等我们二人的消息便是。”
江雪鹤对梅含珏与楚夜浔道：“明奴在药谷，每天晚上日落时结束，近来劳烦你们二人了。”
梅含珏用茶盏挡着嘴巴，楚夜浔在一旁应声，随即笑起来，“那你可要早些回来，宝贝疙瘩弟弟由我们照看，在外有所惦记，当心危险。”
明奴闻言看向江雪鹤，平日里江雪鹤并没有日日来接他，他后知后觉，他没有修为，若是江雪鹤偷偷跟着他，他说不定并不知晓。
店小二很快上了饭菜，都是一些清淡的菜色，最后一道梅花糕摆放在他面前，热腾腾的散着气，还有许多道精致的点心。
点心都放在他这边，明奴看花了眼，吃饭时江雪鹤与三人零散说了几句，他低头吃饭，一会碗里便堆出了一堆，都是江雪鹤给他夹的。
“鹤，他又不是不会吃饭，你一直盯着他做什么。”梅含珏忍不住了，略微挑眉，觉得古怪又好笑。
江雪鹤视线在明奴身上流转，闻言才收回目光，没有回应梅含珏的打趣。
夹的都是他平日里经常吃的，明奴注意到了，江雪鹤并不知他爱吃什么，只能从他平日的饮食来判断。
他瞅了两眼，发现江雪鹤面无表情，耳根处却稍稍红了，兴许是被饭菜熏得。
那些点心明奴每样尝了一种，之后被江雪鹤打包了，他回去时抱着一堆油纸袋。
平日里他有时会在江雪鹤房间里待一会，有些药理的知识他不明白，但是江雪鹤知道。
今日是因为江雪鹤第二日便要走了，明奴坐在椅子上，他屁股挨在上面，好几次准备开口说要走了，都没机会。
“若是课业不懂问长老便是，有危险找梅含珏与楚夜浔，我过几日便会回来。”
“平日里有什么事，找怀梨便是。”
江雪鹤把一件外袍放到他面前，这是他前几日穿破的外袍，原本交给了怀梨，不知为何现在在江雪鹤这里。
“鹤哥哥？”明奴有些奇怪，他真是看不懂江雪鹤了。
他拿起外袍，翻过来一看，发现破了的地方已经被补好。
江雪鹤对他道：“原先是怀梨缝的，他放在了我这里。”
“平日里好好听长老的话，好好吃饭。”
剩余的话江雪鹤便没有说了，他视线总是忍不住落在明奴身上，明奴坐在椅子上乖巧安静，吃东西的时候慢吞吞的，那双清澈的眼朝他看过来，总是带着几分打量。
他心弦随之颤动，那一道无形的三眼之相似乎又若隐若现。
这里是明奴的过去，此时此刻，他已经若有所觉，三眼相用意为何。
“鹤哥哥，还有其他事情吗？”明奴问道。
江雪鹤顿了顿说，“没有。”
明奴于是抱着自己的外袍回去，他慢吞吞地展开外袍，手指顺着摸上去，拿在手里看，半晌发现了什么，他翻了个方向。
在针线密密缝合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很小的“鹤”字，针脚细密，像是某人能缝出来的。
江雪鹤平日里待人冷淡，做事认真严苛，缝起衣服，能把原来的针脚模仿的一模一样。
烛光略微颤动，明奴摸着那一个鹤字，他唇角抿着，不大能理解，目光注视着看了好一会。
这上面难道连了什么监视阵法？
明奴夜晚抱着被子睡过去，在他睡过去之后，床边浮现出一道人影。
江雪鹤看着床上少年的侧脸，注视了片刻之后，收回目光，身形在原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