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师兄，为什么……怎么会……”
明奴说不清心中情绪，像是一根根小刺扎进他心里，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看着面前的男子，心中只剩下难过。
“三年前我来到这里，为了调查清楚来此弟子无一回归之缘由……后来我没能从这里出去。”
宋景微笑道：“明奴，你找到这里，我很高兴，因缘际会来到这里，是我们生前缘分未尽。”
明奴：“宋景师兄，那封信……当时没能到我们手里，三年之后才送至我们手里。”
“若是我能早些收到，兴许宋景师兄不会孤身一人来此。”明奴张了张嘴，剩余的话没有讲出来。
兴许宋景也不会死了。
他们二人相对，互相能够看到对方眼中的情绪，不过三年之期，物是人非，如今他们阴阳两隔。
“明奴，不必自责……你来此，并不只是为我。”宋景对他道，“还有此处的九千冤灵……你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古往今来，仙道立法，仁慈济世……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他们死在仁善者刀下，虽为天下修士让利，实则为法纵法，枉为人伦。这处剑谷……”宋景眉眼出现了些许异色，对他叹息道，“明奴……血池不可再留，你可明白？”
“……明白。”明奴说，“我是和诸位弟子前来试炼，如今仙门与世族冲突，将此地作为试炼之地……兴许仙门亦有所察觉。”
明奴：“这里有四名血月看守……我们未曾见到卫歌，宋景师兄，你可见过他？”
“我正是死在他手里，血月之中湘母在前，其次便是守月与卫歌……卫歌瞬身之法盖超三界，明奴，你过来……”
明奴下意识地上前，宋景在他耳边低语几个字，他略微睁大了一双眼。
“这一世，好好活才是。”
话音落下，宋景的身形逐渐变得透明，在原地化成了万千白光消散。
明奴久久没能回过神，周围的白光散去，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缠绕着他的卷轴，上面的字迹发出一道道光，字迹变得清晰起来。
其中“宋景”二字逐渐埋没，所有姓名汇聚在一起，卷轴朝外散开，明奴身形恢复了原状。
宋景替他解开了束缚，血池之中，宋景缓缓地闭上了眼，身形随之被抽去灵魂，执念散了去。
明奴好一会没有动作，他怔怔地看着宋景的侧脸出神。
这一世……宋景知晓他有前世。
明奴心中震颤，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浮现出来……断灵剑，没有修为，不受宠的庶子……兴许宋景都知道。
一切像是一条线串联在一起，只是缺乏缘由，为何宋景会知晓。
“如何？”江雪鹤问道。
明奴收回了思绪，他唇畔略微绷紧，嗓音略有些晦涩。
“是宋景师兄的残魂……他方才唤我，央我为九千冤魂讨回公道。”
“还有卫歌……宋景师兄便是死在他手里。”
提到这个名字，一阵风凭空而起，明奴再次感觉到有无形的目光在盯着他，对方似乎在暗处，非常强烈地在窥视他。
明奴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参天的古吟木，他开口道：“这里的剑淬对修士有益，若是没有了剑淬剑，日后兴许修士修炼会更加艰难……此事交给仙门，仙门兴许要背负指责。”
“所以这件事交给了我们，今日我们所为，仙道弟子所为……全凭心意任性为之。”
明奴嗓音温柔坚定，“若是有人问起来，只道我辈眼不容沙，心性不定，凡所枉为残伐同类，殊途无异，必定除之。”
断灵在他手中化为一把长剑，就在方才，他心境似乎又提升了一个境界，窥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已能察觉出何处不对。
江雪鹤盯着明奴的侧脸，少年眼中似乎多了一抹什么东西，像是纠葛难言的离别情绪……又好似千言万语堵在其中。
在其中生根发芽，变成了沉敛枯色的温柔力量。
明奴手中玄黑剑下坠，黑色的剑气缠绕其上，剑气随之在空中蔓延纠缠，朝着空中某一处而去，半空中的气流发生了变化。
“砰”地一声，剑气散去，半空中浮现出一道人影。
来人穿了一身银盔，模样是少年模样，年龄约摸二十，手中长戟点地，面色冷冷，少年将军英姿凝爽……他有一双绿色的眼瞳，像是两颗翠绿幽深的宝石，面上以银色的兽骨遮住面颊与嘴唇，长戟上隐有三簇火苗。
一见到卫歌本人，明奴便清楚了对方的身份。
前朝皇后卫氏掌权，其弟单名一字，因生于异族，生有一双幽色眼瞳，如木晦林。卫少时在边疆长大，曾领兵率士拿下数城，有长歌将军之称，后邪祟作乱，为守护百姓死于边疆。
传闻死时以躯筑城，兽骨堆积如山。
无人知晓身份的卫歌……原先是一缕残魂。
对于前朝那位将军，正史寥寥数笔，鲜少记载，倒是有一些野史记载……卫歌似乎恋姐。
长戟幽幽燃出三簇蓝色的火苗，火苗幽暗晦涩，衬映得那双眼眸更加幽深，像是丛林之中的兽瞳，又像是自深渊而来，长戟锐利逼人。
先前未曾有人知道卫歌的身份，明奴猜想原因只有一个……见过的都死了。
“鹤哥哥……我们要想离开这里，兴许要先活下来。”明奴说，他总算明白了仙门长老之意。
原先未曾有弟子能活下来，他们若不能打败血月，自然只有葬身于此的份。
江雪鹤应声，“嗯”了一声，对他道：“你保护好自己。”
雪剑散出冰冷逼人的剑气，空气随之冷了几分，以江雪鹤为中心，地面冰封朝外蔓延。
明奴唇线略微绷紧，他眼睫下垂，是想就这么让江雪鹤送死，只是眼前这人是杀了宋景的凶手。
“不必了……鹤哥哥，我和你一起。”
明奴稍稍地移开目光，断灵剑借灵有限，此地不通灵，这便是摆给他的第一道难题。
兴许也是仙门测验之一……任何时候没人能保证的了环境，更没办法保证地形与灵力，一切都要靠他们自己想办法。
这般想着，明奴手中灵力缠绕，他看向不远处的卫歌，断灵剑之上缠绕着一层剑气，他需要费力保持剑气不消散，这般消耗的是他三倍的力气。
剑气相缠绕，朝着卫歌的方向汇聚而去，卫歌的身形顷刻消散，在下一秒出现时，剑气朝着过去，随着“砰”地一声，剑气与湖面相撞，水声随着晃荡，荡开一圈波纹。
黑色的剑气维持着原状，在半空中飞快地变幻，明奴能够察觉到卫歌的位置，他的感知力似乎比先前更胜一筹，只是想追上卫歌，对他来说依然不够。
蓝色火苗在半空出现，卫歌握着长戟挥出一道长刃，火苗在半空中化成了一只蓝色的凤凰，三只凤凰在半空之中啼叫，交缠着飞快地俯冲而来。
长剑与凤凰碰撞在一起，发出“铮——”地一声嗡鸣，雪白的剑气缠绕在蓝鸟身上，蓝鸟仰起脖颈发出啼叫声，“唳——”地一声，蓝色的火焰消散，明奴与江雪鹤同时向后退。
他们二人闪身避开，火焰所落之处，地面被烧成一片黑色的虚无灰烬。
空中浮现出数道雪白的剑影，剑影透过天顶湖泊折射而去，卫歌身形在原地消失，随之再次出现，犹如剥落了一段时间。
明奴在远处看的尤其清楚，每当剑影要掠过去时，卫歌身体会消失一部分，每当剑影掠过去，消失的身形会再次出现。
从远处看，好像时间随之静止，仿佛掌控了时间。
这不可能……明奴脑海里回想起宋景的话，卫歌的瞬移之术远超三界。
他思考的这么一会，一只蓝色的火凤朝着他们飞啸而来，火凤在天空中展翅发出一声长唳，天空的湖泊与蓝色的火焰相融，漫天的蓝色火苗落下，瑰丽灿烂犹如一场盛大的焰火。
只是这焰火灼目蚀心，明奴控制着剑气缠绕住火凤的身体，火凤脖颈伸长，他几乎全身筋脉都能感受到灼烧的疼痛，随着剑气蔓延，蓝色的火凤被割裂消散，火焰坠入血池之中。
血池随之燃烧起来，在其中形成一个个人形图案，像是无形的人在其中翻滚。
这么一会，明奴手腕处的筋脉开始剧烈疼痛起来，他剑气未曾受灵力稀薄影响，身体自然要付出代价。
代价便是筋脉几乎要胀断，筋脉里犹如火烧，一寸寸的啃噬着他全身，抬剑动作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明奴脸色稍稍白了些，他未曾言痛，这般自然引得江雪鹤注意到。
江雪鹤知晓明奴修为没有到那个地步，如今不过是强撑，江明奴似乎格外能忍疼，每次都令他稍感意外。
如此意志力，常人几乎难以达到。
明奴不知江雪鹤所想，若知晓江雪鹤因此对他另眼相看他只会感到可笑。毕竟他今生所能忍受……不及前世万分之一。
当身体上的疼痛成为习惯，便能习以为常……他并没有什么惊人的意志力。
他只是想要活下去。
……
“千里砚池，如意千道，开——”
无数的墨迹翻涌而出，周围通通化为虚无，碧蓝的天化成了稍沉的墨迹，参天古木出现在画纸上，一株桃花席卷而去，整座剑谷化成了白纸上的四座山。
“完了……快跑……阙狸大人开了千里砚池，整座第四谷都会遭殃……”
“快离开这里……”
伥鬼言时已晚，他们的身形在原地被定格，化成了纸上墨痕组成的纸人，维持着逃跑的姿势一动不动。
犹如有人在纸上作画，作出来的画一比一复刻，便是整座第四谷。
九天与弦音提前避开，李华和楚夜浔见状不妙，两人躲进了李华的琵琶里。探幽姐妹二人则用了傀身。
整座第四谷随之安静下来，这里一切都化为了虚无，白茫茫的一片，只剩下墨迹和阙狸的身形置身其中。
李逍火在半空中开了个口子，梅含珏赶在口子合上之前钻了进去，黑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对上一大一小两双眼。
他这么不客气，李逍火和李二根同时看着他。
李二根瞄两眼之后就收回了目光，这是李逍火的朋友他自然知晓，他趴在缝缝边缘朝外看。
“爷爷，这里外面都被他控制了，我们可能不好出去。”
李逍火一并跟着朝外看，周围都是墨迹组成的东西，阙狸的身形不知在何处。
“他的能力，很麻烦。”李逍火缓缓地说。
他有些担心明奴，自然不可以把麻烦再交给明奴。
李逍火于是戳了戳李二根，嗓音略微嘶哑，“你，出去。”
李二根不敢对李逍火大喊大叫，只是睁着一双无辜的眼，这是跟明奴学的，平日里娘亲哥哥总是这般，然后就不用干活了。
他也不想干活，出去兴许会被削成几半，再粘起来好累。
李逍火见李二根没有反应，直接伸出两根手指头，捏起李二根，直接透过缝隙把李二根丢了出去。
“娘亲哥哥——”李二根惨叫了一声，随之“啪叽”一声掉落在地。
阙狸的身形转瞬之间在它面前出现，一道剑气落下来，李二根被切成了八半。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哇哇——”
阙狸太阳穴跟着跳了跳，忍不住伸手按了按，这是头一次感到有些烦躁。
这回来的弟子都是一些脏东西，实在是烦。
李二根的身体分离，每个都重新长出来，在原地蔓延，一个接一个的，很快，一小块地方都被李二根占据。
无数个李二根冒出来，它们朝着阙狸过去，还没有靠近阙狸，再次被削成了数半。
反反复复，李二根的身体自成一团黑乎乎的墨迹，遮盖住了千里砚池中的景象。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阙狸耳边响起无数婴孩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