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居然是那种关系?”

  耳边传来极低的议论声,因为门外有人进来,虽然没有点灯,明奴还是觉得羞耻,整个人下意识地稍稍避开。

  他对上江雪鹤那双眼,远处有人在低声议论,进门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另一个道“仔细盯着他们,有任何异常立刻汇报”,随之房间门被关上,脚步声消失了。

  空气安静下来,明奴还没有缓过来,他和江雪鹤隔着距离,脖颈隐约还有触感。

  即便隐隐猜到江雪鹤是为了做戏,明明有那么多方式,偏偏用最羞辱他的一种。

  明奴用被子遮住脸颊,身旁的少年略微侧过身体,空气中呼吸声彼此交错,他闭着眼面对着墙。

  直到半夜他才睡过去,夜间寒凉,一觉到早上,第二日他却是置身在温暖的怀抱中。

  明奴外袍在褥子上,只穿了一身粗糙的里衣,兴许他嫌弃料子不好,衣服蹭开了些许,大半个人赖在江雪鹤身上,江雪鹤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脚踝,另一只手圈住了他。

  他鼻尖前是浅淡的药香,清淡的缭绕着他,他睁眼时对上江雪鹤眼底,江雪鹤不知醒了多久,略微垂眸看着他,脸颊上指印还没有消。

  明奴从脸红到耳根,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他如同碰到了烫手山芋一般向后退,自己拽住了自己的衣服,瞪了江雪鹤一眼,自己起身穿了衣裳。

  外袍披上去,天色已经亮起来,大部分早早地去排了早饭的队,明奴隔着一段距离看到了老头。

  老头瞅着他欲言又止,看看周围,才对他道:“昨天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没想到他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居然有那样的癖好。”

  “阿奴,你没有被他占便宜吧?”

  明奴说“没有”,他闻言胸腔憋着闷气,都怪江雪鹤,他说,“我没有让他占便宜,李叔,此事不要再跟其他人说,以后我离他远些便是了。”

  “里面多男子,听说有些是受不了喜欢折腾男人,阿奴,你生的白白净净的,最容易被盯上,你可要小心点。”

  老头摸了摸胡子,嘀咕道:“怪不得又是给你摘果子又是递馍馍,原来没安好心。”

  明奴当没听见,他眼角扫到了一角绯色,论脸皮厚还要看江雪鹤,某人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忽略周围异样的目光。

  “原先我们村里也有这样的变态,两人是契兄弟,后来在村子里被活活烧死了。”

  “这小子看起来倒也周正,除了毁容之外……怎么小小年纪便想不开。”

  “那白净小子倒是惨,第一天便被盯上了,怪不得他前一天不愿意要果子,原来是已经看出来了。”

  江雪鹤忽视周围的议论声,到了明奴身边,今日领的有点心,点心便是最便宜的糖水糕,里面包的是白糖。

  点心递给明奴,明奴险些要翻白眼,他看都没看一眼,不搭理江雪鹤,继续和李老头说话。

  “昨天晚上我好像听见了动静,那动静似乎有人进来。”明奴打听道。

  老头打哈哈,“这我怎么知道,我昨天睡死过去了。”

  “小兄弟,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咱们少管闲事。”

  一旁的江雪鹤默不作声,见明奴不搭理他,那块点心最后也没有动。

  接下来还有两日的路程,剑谷由四座山围绕而成,山路陡峭,他们坐马车上去,转弯时能够看见疾驰而过的风景,往下是万丈山谷。

  明奴坐在角落的位置,他身旁是江雪鹤,每到转弯的时候,整辆马车都会往前偏移,人也是如此,明奴险些好几回撞到江雪鹤。

  他控制着自己不朝着江雪鹤那边靠近,他手指抓牢了边缘,山风迎面而来,在转弯处,马车一个急刹,斩祟使抓紧了缰绳。

  “砰”地一声,马车刮到了石壁边缘,他整个人向前,直生生地撞进了江雪鹤怀里。

  脑门碰到一片温热的胸膛,江雪鹤动作略顿,然后便接住了他,明奴耳尖冒出热意,胸腔几乎有火苗燃起来,幸而这会险些被甩出去,没人注意到他这边。

  明奴被迫扯住了江雪鹤的袖子,他立刻坐直,对上那张面容,江雪鹤在看着他,唇角隐隐上扬,很快又向下拉平。

  “这山路难走,若是不想干活了,回去倒是麻烦得很。”老头嘀咕了一句,随着前方火把若隐若现,周围的墙壁雕刻了许多壁画,火把越来越近,他们穿过了山道,一扇巨大的天堑之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

  两边斩祟使举着火把,拉着他们的斩祟使从马车下来,向对方出示了令牌,对方看过之后放了行。

  他们进入其中,原先是黑暗的环境,直到萤火虫缓缓地点亮,远处的灯火逐渐地亮起来,一座巨大的山谷腹地在他们面前展现。

  一道巨大的锁链自天倾落下,垂到他们面前,山谷犹如从中劈开,一半是连接着山道的大门,另一半是锁链连着的无数大大小小的矿洞。

  墙壁上的灯亮起来,犹如整座山蒙上一层落下来的碎光,锁链上有悬挂的笼车,笼车可供十几二十余人通行。

  这里地势复杂,进来容易,却不容易出去。

  明奴稍稍在风中抓了一把,他抓了一缕风,只感受到依稀的灵力。

  这里灵力稀薄,没有怨气,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无尽的风声与沙尘。

  巨大的锁链连着另一处的业火,火光时不时地窜上天,映出半边天空,明奴看着被火灼烧的云彩,犹如一朵赤色的花在天空中崩裂绽放。

  他扭头的时候注意到老头也在看,老头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刻收回了视线,嘴里还在絮叨。

  “一直这么烧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空气中的热度仿佛也跟着升高几分,他们坐笼车过去,明奴向下看一眼,只能看到迷蒙不清的雾,笼罩在半空中央,看不清底下的万丈深渊。

  “明日开始,你们跟着戍三队开始干活。每日的工钱会记在你们账上,月底结余。”

  斩祟使交代完之后,身形便在原地消失了。这里稀薄的灵力对那些斩祟使似乎没有影响,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守在这里的斩祟使个个修为都不低。

  他们住宿的地方在窑洞里,陈设非常简陋,只有铺开的被褥和一张石块凿出来的石桌。

  两个人一间,明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冒出来,待斩祟使看了他与江雪鹤一眼,似乎察觉到他的不情愿,斩祟使打消了疑虑,给了他们一把窑洞的钥匙。

  “第五间,阿奴和守鹤。”

  明奴接了那把钥匙,老头在他前面,听到了安排,对他道:“小兄弟,你要不要找人换换……兴许花些银子能办成。”

  斩祟使闻言朝着他们这边看过来,对他们道:“名单已经定下,如果有私自换工位或者床铺,出任何事后果自负。”

  “不用了。”明奴说,他们已经被人盯上,此时最好不要再做多余的事。

  “明日辰时集合,剑谷不收懒鬼,明日起来点名字,一月迟到三次,次月会送回去。”

  明奴抱着自己的包子到了第五间窑洞,他远远地看一眼,放眼望去都是大大小小的窑洞,有些还能看到人影,只是不知李逍火和梅含珏如今在何处。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地进去,江雪鹤在他身后关上了门,说好听点是门,说不好听点便是一道板子,只能勉强挡住视线,透过门缝等把里面看的一清二楚。

  江雪鹤在原地布了一道结界,窑洞湿冷,因为靠近铸剑业火,时不时地有温度升上来,略微令人不适。

  这里只有一张床,明奴把东西放下来,他把自己的包袱打开,露出一把精致锋利的短匕,这是断灵所幻,他把匕首放进了自己袖子里。

  “今日我去看看,不必跟着我。”明奴说。

  江雪鹤在原地站着,目光落在他身上,在他露出的一截手腕处停留,稍稍收回视线。

  “若我猜的不错,他们现在应当在调查修士。”江雪鹤说,“前三日还是不要行动为妙。”

  “你的意思是要坐以待毙。”明奴问道。

  他只想赶紧完成任务找到宋景的下落,然后离开这里,这间屋子似乎从他进来的那一刻便染上了江雪鹤的气息,令他略微不适。

  江雪鹤应一声,“如今还早,此地灵力稀薄,不应轻率行动。”

  “若是我们晚些行动,兴许宋景师兄会有危险。”

  江雪鹤看着他,略微偏头,打量着他,片刻之后才开口,“你很担心他?”

  这话问的古怪,他自然担心宋景师兄,明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看向江雪鹤冷淡的面容,心里荒谬的想法冒出来。

  “自然,宋景师兄很照顾我。”明奴说,他意识到空气略微冷了几分,江雪鹤原先便有这个本事,不高兴时冷着张脸,让人忍不住无措。

  只是他已经不是前世的自己,他佯装不知,只带了一把短匕,起身道:“我会在天亮前回来。”

  话音落了,明奴身形在原地消失。

  明奴带了剑谷的地图,地图是李逍火弄来的,他身形出现在窑洞之外,这里是白天干活的地方,如今这一片没人。

  他展开地图,剑谷一共有四座山,分为四个部分,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采矿区,负责运送铁矿和灵石,往前是业火池,那里用于冶铁,再往前是铸剑之地……剩下的一座则是在最内围,那里通常放冷剑成品,连着另一边的出口,把成品剑淬剑送到九州各地。

  这里一共有两道出口,今日第一天,明奴打算现在外围转一圈,若是能去业火池最好。

  他收了地图,耳边传来脚步声,在斩祟使经过之时,身形在原地消失。

  四座山呈递进的方式,犹如三道围墙向里延伸,他现在在最外围的围墙之外,每一处进去的通道都只有一处。

  且只有索道能够通行。

  明奴到了阙门前,门由斩祟使守着,巨大的门在他面前合上,火把若隐若现,他想避开斩祟使的耳目进去,几乎不可能。

  他在外面看着,方收回目光,衣袖碰到了墙壁边缘的石子,石子落下发出了细微的动静。

  “谁。”斩祟使立刻闻风而动,明奴立刻闪身消失,灵力有限,刺耳的银铃声顺着风声而来,明奴察觉到数道灵力朝着他的方向过来。

  他侧身钻进了空旷的窑洞里,今日已经惊动,他在斩祟使离开之后回到了窑洞。

  前后不过花了半个时辰,明奴走的时候江雪鹤在窑洞里,回来之后江雪鹤在床边坐着,手里拿着书册正在看书。

  外面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木门被敲响,斩祟使敲的是隔壁的门,声音顺着传过来。

  “夜查,开门。”

  到了明奴他们这一间时,斩祟使敲门,明奴上前开了门,斩祟使看了眼他们二人,然后合上了门。

  “可有发现。”江雪鹤问他。

  明奴不做声,他没有找到进去的入口,低头把匕首重新放进包袱里,没有搭理江雪鹤。

  第一夜安静地过去,明奴在床上睡,江雪鹤靠着墙边坐了一夜,第二日天没亮,他们就被叫起来去干活。

  外墙干的都是粗活,他们负责挖铁运送铁矿,这里地下连着铁脉,明奴和江雪鹤一前一后。

  日头高高地在天边,明奴在剑道书院第一项练习便是负重,这些对他来说算不做什么,他略微扫一眼,与他们差不多的少年,大多做起来都有些吃力。

  铁矿很重,需要人力送至矿堆,加上泥土坑洼,明奴装作吃力的样子,他搬起来矿石,放进去时发出略微沉闷的动静。

  一道阴影随之落下来,江雪鹤一直跟着他,他手里一轻,江雪鹤把他手里那些铁矿搬走,放进自己的竹筐里。

  斩祟使见此,在一旁开了口,“不可代替,若是这般,你们二人一起回去。”

  江雪鹤略微沉默,片刻之后看一眼手指沾黑的明奴,对斩祟使道:“给我们算一半工钱便是。”

  “他颇为娇贵,受不得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