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鹤应声,一个冷淡的“嗯”落入耳边。

  梅花糕落入明奴手中,他很想现在便扔江雪鹤身上,告诉江雪鹤他不稀罕。

  只是他生生地克制住了,捧着梅花糕,忍着胸腔里的怒意,按耐住自己的情绪,看着少年的侧脸,问道:“鹤哥哥,前些日子那些点心可是你送的?”

  江雪鹤沉默片刻,说了一个字,“是。”

  明奴表情略带可惜,眉眼稍稍弯起来,“可惜,我并不知是鹤哥哥送的,不然也不会扔了。”

  江雪鹤没有讲话,那些点心是按照梅含珏送去的,对方糟践别人的心意,他不知其实糟践的另有其人。

  “原先未曾见鹤哥哥为谁买过点心,鹤哥哥,那一日我有些生气,鹤哥哥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明奴观察着江雪鹤的神色,江雪鹤对他有一二分的兴趣,只是情情爱爱之类的,江雪鹤自然不会说出口。

  他不要那些,只要能找到机会置江雪鹤于危险境地就好了。

  江雪鹤未曾言语,一双凤眸深褐色的眼眸注视着他,显得略微深沉。

  “罢了,我也并不想知道,”明奴说,“待会我们一起去尹府,只有我们二人,兴许要劳烦鹤哥哥保护我。”

  原本还要一个人去,江雪鹤看着面前模样清艳的少年,对方似乎在其他人面前温和无害,到了他这里,便要做作许多,像是换了个人。

  “自然。”江雪鹤说。

  “我们还能在集市再逛一会。”明奴说。

  他这回没有乱跑,在江雪鹤身旁,人群推搡着他们,指尖相触,明奴感到一阵恶寒,怀里捧着热腾腾的点心,心绪与身体分离。

  不知是无意间还是有意为之,他的手被握住,掌心传来力道。

  明奴被江雪鹤牵着,回眸时跌入江雪鹤眼底,一片深沉之中令他心悸。

  仙道大会期间十分热闹,仙门弟子四处而来,离州街道人满为患,明亮的焰火在夜间炸裂,天边的月色一并垂落,向下拉长了树栏人影。

  “鹤哥哥,我们要去哪里?”明奴问。

  江雪鹤在前面略微转眸,对他道:“尹府每日会派斩祟使去一趟城外,送信的斩祟使通常修为不高。”

  “我们在路上兴许能拦住人。”

  明奴眼眸略微睁着,对江雪鹤道:“可是鹤哥哥,斩祟使身上兴许都有言灵咒,从他们身上问不出来什么。”

  兴许一不小心还会被发现,到时他们便是自找麻烦。

  江雪鹤应一声,已经牵着他离开了人群,他们二人到了屋檐之上,这处一墙之隔,一面是热闹的闹市,另一面是已经冷清的老城区。

  随着焰火炸裂,江雪鹤与明奴各自守在柱子后面,一道黑影在眼前飞快地掠过,明奴险些以为是错觉。

  江雪鹤比他的动作要快很多,一道雪白的剑光飞过去,前面有什么东西“扑通”一声倒下了。

  面具与王冠花纹交织,斩祟使倒在了地方,这处巷子静悄悄的。

  江雪鹤收了剑,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地跳下来,江雪鹤把手掌放在斩祟使额头上。

  “江明奴,拿羊皮纸。”

  明奴依言拿出了羊皮纸,他隐隐知道了江雪鹤要做什么。

  “起势为离州街道,背靠仙台山,东成正殿,侧卧书房……”

  江雪鹤念的是尹府的地图,明奴按照江雪鹤所说画下来,只是他的字并不好看,画东西同样如此,隐约能看懂。

  “三室有血月看守,后院有血月看守,正殿亦然。”

  江雪鹤收回了手,顺便轻轻一抹,悄无声息地抹掉了痕迹。

  “斩祟使身上有言灵咒,只能看出这些。”江雪鹤说。

  明奴略微绷紧唇畔,看着手中的地图,兴许有些麻烦,单单一个尹府,便有三名血月守着,先不说他们混进去会不会被察觉。

  若是江雪鹤不探,他一人前去,估计会有去无回。

  江雪鹤见他走神,在一旁开口,“江明奴。”

  江明奴闻言回过神来,他的名字从江雪鹤嘴巴里喊出来,总觉得有些奇怪,让他有些不舒服。

  似乎江雪鹤才喜欢这般喊他全名。

  他跟在江雪鹤身后,两人身形在原地消失,同时出现在尹府的屋檐之上。

  如今天色已暗,夜幕向下压,他们两人在屋檐之后,下面便是守卫的斩祟使。

  “你可能察觉到何处守卫最薄弱。”江雪鹤问他。

  凤眸略微转向他,明奴稍稍有些不高兴,他怎么可能察觉到何处斩祟使最薄弱,斩祟使又不是他派去的。

  江雪鹤看出他不高兴,耐心道:“这些斩祟使都有修为,与你探知邪祟是一个道理,你试一试便是。”

  “注意力集中一些。”

  明奴不喜欢被江雪鹤命令,只是此时他们两人在一条船上,他闻言稍稍集中了注意力,整座府邸在他面前发生变化,他的意识在其中穿行。

  平日里他都会避开危险的地方,所谓危险的地方,便是灵力交织或者有邪祟气息。

  明奴静静地闭上眼,感受着周围的一草一木,片刻之后睁开了眼,他看了眼手上的地图,指了指其中的一处。

  “这里换岗没有那么勤,比正殿与前殿多了一刻钟。”明奴说。

  这只是他的猜测,并不确定,他只能用神识感知,时间可能流逝的与现实有差异。

  江雪鹤看了眼,对他道:“那里是处决地,兴许没有你想找的线索。”

  话音落下,他们二人身形在原地消失,明奴跟在江雪鹤身后,江雪鹤行动间衣角未曾动一分,不用眼只用感知力便能察觉到其他气息。

  明奴尚且做不到这一步,他只能凭借直觉。

  耳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们二人在墙后一动也不动,待到斩祟使离开之后,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混进了房间里。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房间里黑暗压抑,混合着人血与不知名的动物皮毛,墙壁上深褐色的血迹映入眼帘。

  方踏进去,明奴感到背后泛出凉意,通体冰凉,他听到了锁链碰撞在一起的动静,在原地略微屏住了呼吸。

  血腥味令人头昏脑涨,明奴离江雪鹤稍稍近了一些,江雪鹤身上的雪香此时便不惹人厌了。

  江雪鹤见他如此,递给了他一张手帕,纯白色的手帕,末尾有一个“鹤”字,那双凤眸略微垂着,修长的指骨触到他指尖边缘。

  明奴脸上憋的略微有些红,不知江雪鹤如何能做到面不改色,他接过了手帕,手帕捂住口鼻,整个人好像活过来了。

  “你这般,日后如何试炼。”江雪鹤唇畔一张一合,用的是唇语,未曾发出声音。

  明奴看懂了,这是在嘲讽他,试炼时经常有这般的环境,尤其邪祟作乱之地。他平日里未曾有这般矫情,如今倒是乐意给江雪鹤找事。

  “不关你事。”明奴学着同样地用唇语,他看向远处,斩祟使正在处决犯人。

  所谓犯人,即是和尹府签了契约没有完成,他们的身份有修士,有世族,有普通百姓,还有奴隶。

  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斩祟使身上的黑袍融在了黑暗之中,那名修士跪在地上声嘶力竭。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可以……你们替我再求求尹公子……”

  “我不想死……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空气中传出额头碰撞在地上的闷响,修士面部不甘扭曲,剩余的话没有来得及讲出来,一道血溅出来,他维持着一动也不动的姿势,身体随之僵直了。

  “守月大人,人已经处理了。”其中一名斩祟使开了口。

  明奴听到“守月”二字,人略微怔住,随之背后窜上来一股冰凉之意,身体在原地难以动弹,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方才还不在……三秒钟之前……这里只有斩祟使和那名修士。

  斩祟使以十二血月为首,他们十二人皆以月为名,血月个个修为在七阶往上,放在仙门便是一人即可担任普通仙门之首的存在。

  江雪鹤对他道了一个字,“走。”

  只可惜话音落下时已经晚了,他们二人今日运气不好,方入府便碰上了血月之一。

  “看来今日有人前来看热闹。”守月隐在黑暗处,略微扫了一眼身后的方向。

  不待明奴与江雪鹤反应,他们二人身旁围了数名斩祟使,斩祟使黑影如同鬼魅,周围结界无声地布下。

  他们二人身形显现出来,明奴与江雪鹤在原地站着,斩祟使之后,男子的身形显现出来。

  守月一身玄色长袍,袖口血月图案隐在衣纹之下,他看着两名少年,略微扫一眼,便知了两人身份。

  “江家两位公子今日府上,可未曾递任何拜帖,私闯入府,放在扶光,应当也需要受罚。”守月慢悠悠地开口,双手背在身后,“我还以为是哪里跑来的两只小猫。”

  数把长剑对准了他们,明奴在心里估摸着胜算,他指尖略微动了动,这才发现灵力已经用不了了。

  这里是血月的地盘,他们在此和血月动手,几乎如同送死无疑。

  明奴意识是清醒的,只是现在别无他法,他在出剑时,江雪鹤一并出剑,两道剑光交织在一起,面前的斩祟使长剑相聚,挡在守月身前,那道剑光被劈散。

  半空中出现数道血线,明奴手中的长剑被击落,不过转瞬之间,他与江雪鹤被血线缠绕,两人在半空中皆被缠成了扭曲的姿势。

  明奴一条腿被迫向上抬,双手举过头顶,手腕略微朝后,脖颈被迫扬起,血线缠绕在他的脖颈之上,蔓延至他的脚踝,完全是任人宰割的姿势。

  他眼角能够扫到那些血线,上面似乎有细密的咒文,由咒文编织而成。

  江雪鹤比他稍好一些,双手背在后面,那些红线缠绕在江雪鹤的手腕与脖颈,似乎随时能将他们二人的脖子拧断。

  斩祟使全部都退去,守月欣赏着他们二人的表情,随即转过了身。

  “近来处理的人不多,馗铜兴许胃口不好,他们二人倒来的是时候。”

  “来人,把他们二人放下去。”

  守月在一旁叹息,“倒是可惜了两个好苗子,只是你们仙门弟子,第一条例律,应当是教你们学会不要多管闲事。”

  明奴和江雪鹤被绑着,他们二人动弹不得,那些血线缠绕在他们身上,两名斩祟使上前,带着他们走向房间深处。

  这里连着牢房,随着铁门缓缓地打开,明奴得以看见里面的东西,这里是一道阵法,两面墙上是刑具。

  明奴扫了一眼,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此处阵法通往的是……剑谷。

  锁链碰撞的闷响声犹如在耳边,一声又一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声音震荡耳膜。

  他们二人被一同丢入阵法,阵法亮起一道白光,守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馗铜是上古凶兽,没有人能从他的地盘活下来,除非仙君在世,兴许你们才能有一线生机……”

  随着话音消失,明奴与江雪鹤陷入阵法之中,在眼前浮现出白光的那一刻,明奴手掌传来力道,他的掌心被握住了。

  明奴心想,如此逆境,能把江雪鹤困住,似乎不算遗憾。

  眼前浮现出一道白光,紧接着他们二人不断地下坠,丝丝缕缕的红线在半空中散开,最后缠绕在他与江雪鹤的手腕之上。

  “哗啦”风声在耳边呼啸,此地天空乌云遍布,犹如异世,狂风席卷着雨丝,似乎能把他们二人卷上天,衣袍被吹的鼓起来,往下是接近墨色的枝叶,像是画纸上吹花的墨汁。

  明奴抓住了江雪鹤的手腕,此地没有灵力,若是这样下去,兴许他和江雪鹤会摔成泥。

  他还在计算着落到树枝上的可能性,手腕处传来力道,明奴略微一愣,随之他被带入了充满雪香的怀抱。

  发丝扬在身后,他对上一双深褐的凤眸,红衣席卷他的视线,他向下坠入江雪鹤怀里,眼前只剩下江雪鹤的面容,墨色树枝在眼角晃过,鼻尖前是雪香,以及一抹清淡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