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笑容略微凝固住，想起来陵江跟他说的话，话音犹在耳边，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笑眯眯的脸。
“这也是他们这届弟子的缘分，正常进行便是。若是当真遇到危险，他们自己会捏碎令牌回来。”
话是这么说的，兴许到时候根本没有机会，或者是没有时间。
明奴下意识地看向宋景，有去无回，这些宋景原先没有跟他们讲过。
察觉到他的目光，宋景略微挑眉，这个时候讲究的是一个沉稳。明奴略微狐疑，可是看宋景这副模样似乎并不心虚，兴许是他多想了。
其余几人都没有反应，明奴于是也没有问出来。
“可否带我们去夫人原先住过的院子看看。”宋景问。
“自然可以，诸位请随我来。”符离说，“第一任夫人和第三任夫人都没有过门，第二任夫人住处离得不远。在二夫人身亡之后，那里一直空着。”
符离带领他们穿过了长廊，庭院中的柳树尚未长出新枝，有杜鹃在其上筑巢，叫声凄厉绵长。
面前的朱红楼阁长期没有住人，牌匾和屋檐上落了灰，看上去灰蒙蒙的，院门上了一把厚重的锁。
符离略微上前，用钥匙把铜锁打开，随着细微的“嘎吱”一声，仿佛尘封的盒子被悄然打开，院中的景象映入眼帘。
院中已经生出来杂草，入眼最显眼的便是树旁的枯井，枯井生长在槐树旁，上面的绳索受风吹在缓慢地转动，绳子荡在井边，发出沉涩的转动声。
“原先这里住过人，后来总是闹鬼，有些下人传闻晚上会在井边看到二夫人，第二日那些下人都会生病。老爷后来便命人把这座院子封住了。”
宋景走在前侧，他看了眼井边，稍稍侧头，看着身后的几名少年，视线掠过去，最后落在江明奴身上。
“江明奴，此处有怨气未散，你来猜猜在哪里。若是猜中了，晚上师兄给你买点心。”
明奴被点名，他吓了一跳，如今他怀里还揣着点心，背后背着他那把袖珍短剑。
他没有修为，如何能感知到怨气在哪里？
怨气积累的地方，多生邪祟。
明奴这么想着，对上宋景眼底，宋景眼底略微期待，他被这般纯粹的情绪稍稍灼到，心底有细微的勇气冒出来。
“若是我猜错了，师兄该不会罚我吧。”
明奴下意识地瞥向李逍火，宋景开了口，“自然不会罚你，李逍火，你若是告诉他，明日起你在客栈不准出门。”
李逍火闻言在原地一动也没动。
明奴扫向院子，他目光落在井边，还有偌大的槐树，以及近在眼前的正殿。他看过去的时候，只有靠近井边的墙让他感到背后发凉，略有些不舒服。
因为宋景的问题，几人的视线都落在明奴身上。
梅含珏见明奴半天没反应，打圆场道：“宋景师兄，你为难明奴做什么，明奴若是猜出来了，你不得买双份的点心，毕竟他没有修为。”
“若是猜不出来，倒也正常。”
金铃仙细长的眼尾挑过去，看见不远处的少年打量着周围，那双小鹿般的眼眸略带生涩，看了一圈之后便收回了目光。
然后对方伸出来手指，明奴指了指井边的那面墙。
周围安静下来，符离并不知原因，只知道几人的态度稍稍变了些许。
明奴点了点之后就收回手，他对上江雪鹤眼底，江雪鹤正看着他，宋景和梅含珏也是如此。
“如何察觉出来的？”宋景问道。
明奴有点不好意思，他实话实话，心里略微打鼓，“觉得，有些不舒服。”
宋景视线略有深意，他指尖划在半空中，在半空中出现一柄长剑。长剑飞快地到井边墙壁，一道剑光破空而出，黑雾弥漫出来，墙边传来了惨叫声。
“此地怨气积久不散，形成了缚地灵。”
宋景收回了剑，侧眼看向明奴，对明奴道：“晚上随师兄回去，师兄带你去买点心。”
明奴觉得只是巧合，他还是乖乖应下了，李逍火侧目看向墙壁处，好一会才收回视线。
梅含珏：“宋景师兄，不能厚此薄彼，也要带上我们。”
正殿门推开，屋子里积了灰，一切陈设如常，维持着婚房的模样。红色织金的帘帐、暗金的茶盏，尚未挑开的红布，排列整齐的耳饰头饰，还有碧绿的融盏。
原先应当有人整理过，生活痕迹已经消失，殿中陈旧发暗，明奴见李逍火到了首饰前，他也一并跟着。
红布掀开，是一些沉着的香料，明奴瞅了一眼，应当算是名贵的香料，他上手拿了一小块，放在鼻尖下闻了闻。
确实是名香，他前世一直待在江雪鹤身边，因为江雪鹤喜雪香，他每月要去取香，稍稍懂得一些。
明奴拿起了一块，李逍火见状，去拿他拿的那一盏，也放在鼻尖下闻了闻。
他们两人手指都泛出淡淡的朱红，时间久了，上面的漆印已经褪色，沾在了手指上。
明奴数了数，一共有五种。
江雪鹤原先在不远处，此时略微上前，剩余的香料，江雪鹤每种都放在鼻尖前闻了闻。
“怎么了？”宋景注意到了他们这边。
江雪鹤：“这是七浔香，香料应该有七种，少了两种。”
符离对他们道：“兴许是时间久了，剩余两种不知放到了哪里。”
什么情况都有可能，江雪鹤放下了香料，到了不远处的案台前，香炉打开，内里还残留着一部分炉灰。
“少的剩余两昧香料都含堂春，这种材质见光会有反应。”
江雪鹤点燃了火折子，用火折子去试，炉子底的炉灰毫无反应，它们静悄悄地待在炉底，火光很快消散。
符离并不明白江雪鹤的意思，开口道：“当时漏了两种香也是情理之中，我们府上只有公子常年燃香，府中鲜少进香。”
“下人们分辨不清。”
江雪鹤放回了火折子，没有再讲什么，只是接下来细细地查看了房间的每一处，包括枕头和梳妆台的柜子暗格。
暗格里还有一部分首饰，江雪鹤打量片刻之后，把首饰放了回去。
“接下来几位还想去哪里，东院是原本老爷和夫人的住处，现在那里空着，公子不允许随意踏入。”
宋景看了眼南方的方向，问道：“那里的院子，如今是谁住？”
符离看了眼，面上略微为难，“那是公子如今住的地方，公子如今病扰，恕难带各位前去参观，改日若是等到公子愈合了……”
“除了这些，府中可有其他不让进的地方？”宋景问。
符离摇摇头，“没有了。”
“剩余的我们自行参观便是，不知今日可否留宿？”宋景问道。
明奴有些震惊于宋景的脸皮，宋景平日里看上去温谦有礼，如今提无理要求提的倒是理所当然。
符离：“如今府上空院子很多，诸位公子若是不在意，今日便留下。”
“如此，多有打扰。”宋景于符离客气完，先由着符离带他们看了院子，他们依旧是两人一间。
看完院子之后符离便离开了，宋景看了眼天色，对他们道：“如今天还没有黑，尚且来得及。”
“你们随我来。”
明奴手指上还沾着一层香料，他下意识去瞅李逍火，李逍火手指上已经没有了。
“宋景师兄，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宋景：“不是说好了，带你去吃点心。”
明奴闻言稍稍有些不好意思，他应一声，看样子宋景是打算带他们几个一起。
他们几人到了一处酒楼。
朱红的楼台连着二楼，廊沿雕刻着蛇母的图纹，酒楼稍稍热闹一些，处处是醉酒的客人，醇香的酒香飘过来，带着醉人的味道。
“宋景师兄要请我们喝酒？”梅含珏问道。
宋景：“自然不是，你们几个哪个能碰酒。”
说着在他们身上巡视了一圈，目光在金铃仙身上稍定，“最好不要让我抓到你们偷偷喝酒。”
他们几人都没有接话，明奴是当事人，前一段时间金铃仙刚办完酒宴。
选座位的时候明奴稍稍犹豫，金铃仙旁边有空位，还有便是江雪鹤身旁，李逍火偏偏坐了居中的位置。
明奴选了江雪鹤身旁的位置，他坐在李逍火和江雪鹤之间。
旁边金铃仙的视线略微顿住，在明奴身上停留片刻之后收回。
菜是宋景点的，明奴凑过去和李逍火偷偷讲话。
“你手上的香料何时弄掉的？”他方才都没有注意。
李逍火看他一眼，对他道：“路上。”
店小二先上来了热腾腾的点心，宋景把点心推到了明奴面前。
“明奴，这是给你点的，尝尝味道如何。”
明奴平日里未曾吃过名贵的点心，他只在江雪鹤膳食里见过。如今摆在他面前的两份点心精致繁复，上面的图样一看便知需要花费好些时间雕成，散发着软糯香甜的气息。
他因为高兴脸上忍不住红起来，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对宋景道：“师兄，今日只是巧合。”
“无妨，运气也是实力，趁热尝尝如何。”宋景唇角略微扬起来。
明奴依言拿了一块荷花状的点心，他放在唇边咬了一口，注意到饭桌上有些安静，抬眼发现几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
宋景率先忍不住笑起来，“明奴，这点心唤作金陵翠，方才你咬的是外皮，外皮是不能吃的。”
明奴闻言脸上瞬间涨红，他捏着点心略有些不知所措，在他不知所措之时，旁边少年伸出了手。
他眼角扫到了一角绯色，江雪鹤拿起一块金陵翠，用筷子剃去了外衣，露出柔软软糯包裹着金丝外皮的内里。
江雪鹤把剥好的金陵翠放进了他碗里。
对方什么都没有讲，明奴一路从脸红到了耳根，耳边是宋景和梅含珏的话音，他用筷子戳着碗底，那块金陵翠戳来戳去没有动。
“江雪鹤虽然话少，实际上很疼弟弟。”梅含珏煞有其事地说。
明奴方才已经看清了江雪鹤是如何剥的，他自己把手上的点心剥好了，默默一个人啃着点心。
很快便翻篇了，宋景和他们谈论起了正事。
“今日你们可有什么发现？”宋景说，“晚上我们回府之后分开行动。”
明奴瞅到李逍火吃东西时除了江雪鹤以外，其他人都若有若无的投来视线。然而那张面具捂的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那间二夫人住过的院子，里面的发簪，上面的玉都是赭石。”
郑府并不像是缺钱的人家，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故意为之，还有一种兴许是被人换了。
江雪鹤说：“缺的两昧香料单独烧也能换钱，兴许是下人所为。”
“他们府上的下人如此为所欲为，”宋景话音一转，对江雪鹤道：“你的意思是……”
江雪鹤“嗯”一声，淡淡道：“兴许知道二夫人在府中待不长。”
“这些只是推测，没有确切证据。”
“正好今日我有事情需要查清楚，你们几个来协助我刚刚好。”
梅含珏：“宋师兄，来之前未曾和我们说兴许回去会杳无音信，今日我们帮忙查，会不会一并死在邪祟手里。”
宋景微笑起来，“你们几个应当不会，此事倒是需要你们保密，我也是刚刚得知。”
他还有其他的没有讲，宋景看着这无名少年。
一个在认真品茶，梅含珏不大当回事，一个注意力在别处，金铃仙与他同样有更加好奇的东西。绯衣少年如同冷面阎王，面上冷淡，仔细看的话便知他心情稍差，注意力留意着身旁的少年。
江明奴背着一把袖珍小剑，正认真地吃着点心，侧过脑袋不知在和戴着面具的少年小声嘀咕什么，两人凑在一起一黑一白，像是两只团子。
“晚上如何分组，还按照上次……”
李逍火并不喜欢在人前讲话，此时开了口，嗓音有些低，“宋景师兄，我想和江明奴一组。”
“原本我打算让江明奴和江雪鹤一组，”宋景看向对面的少年，“明奴，你更想跟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