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通知掌门，快去快回。你在这里看好。”另一名弟子交代完之后奉命离开，原地只剩下明奴和另一名弟子。
“这里有结界，我们前一日已经排查过，你不用太担心。”留下来的弟子对明奴说，手上却一直按着长剑，作防备姿态。
明奴问道：“我们要一直在这里等鹤公子他们吗？”
弟子点头，对明奴道：“邪咒原先我们只在书上看到过，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在此处等着便是。”
“话说回来，你与鹤公子是什么关系？”弟子说话间已经走回那些尸体处，白布重新盖上，被风吹起来，一双浑浊死不瞑目的眼直生生地盯着他们的方向。
明奴有些背后发毛，他稍稍离那些尸体远了些，分出心思回复对方。
“我在江府暂住，与鹤公子并不熟悉。”
“这般，鹤公子性子冷淡，倒是没看过他和谁走得近，跟孟秋师兄，也不过是见面点个头。”
明奴并不想提江雪鹤，他明日要去一趟离泉山，顺着问道：“邪祟为何躲在离泉山上？”
“鹤公子推断的应当不错，这里地势偏属相，离泉正是阴阳交合的位置，最适合躲藏。”
“那里很危险，很容易被邪祟埋伏，”弟子说，“不过如果是孟秋和鹤公子的话，他们两人应当没问题。”
弟子嘴上这么说，面上还是显出来担忧，先前的邪祟虽然厉害，可这次面对的是邪咒，未知之物，最为危险。
离泉山位于义庄最北，北边天暗的更快一些，若是敏锐之人便能发现，山上稍暗一度，之后往下蔓延，黑暗一寸寸地剥夺了五官。
离泉山上多玉乳面，这种石块堆积在一起，多生长在沼泽深处，远远地看上去，沼泽上披露出星星点点的光，在夜晚折射出幽萤。
月色拉长了两人的身影，江雪鹤和孟秋一前一后，黑靴踩在树枝发出“嘎吱”一声，树上的鸟雀受惊飞离，嘶哑哭啼的鸣叫声震穿耳膜。
空气中传来了血腥味，由远自近而来，逐渐地浓重，远处树枝上的一截沾红的白恍如眼前，孟秋停下来脚步。
“鹤。”孟秋出声。
江雪鹤抬起眼便看见了远处树上挂着的女子。一条白绫穿过，上面溅出血迹，女子的脸上被血意模糊，半边侧脸显出密密麻麻烧伤的痕迹，血管暴露在空气中，四肢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被摆放，五官似而带笑，直直地看着两人的方向。
雪白的剑光透出来几分，女子身边有黑雾缠绕，那些黑雾犹如密密麻麻的咒文，环绕在她身旁。原先在远处，不过转瞬之间，距离他们近了许多。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乌云遮蔽月色，一道威压落下来，耳边随之寂静下来，空气中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宛如人骨在扭曲活动。
“砰！”剑光与无形的黑雾碰撞在一起，江雪鹤身形向后退了数步，孟秋长剑一并出鞘，斩断半空中的黑雾，两人各自退在一棵树后。
孟秋胸口处传来阵痛，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息，有冰凉的液体落在脸上，粘膩厚重，他视野中出现红色，抬头对上了一张被烧毁扭曲的脸。
背后蔓延出冷意至全身，孟秋全身都在原地僵住。
江雪鹤背后靠着树，他眼角扫到了什么，视线中出现了一张人脸，一道剑光扬过去，人面被劈成了两半。
“天煞孤星，前世血孽，薄凉之人，仙灵后族……”
一层黑雾笼罩在江雪鹤身旁，他耳边传来细微的低语，像是抚在耳侧，隐约听见一声闷哼。
是孟秋的声音。
江雪鹤剑光扫过去，黑雾散去，他到了孟秋身旁，孟秋皮肤出现细微的烧伤痕迹，手腕处鲜血落下来，脸色略微发青。
“咯咯……”
黑雾中逐渐出现一道身形，女子的笑声传来，江雪鹤略微俯身，带起昏迷的孟秋，身形消失在原地。
江雪鹤耳边出现了浓重的嗡鸣声，周围树影被拉长，视线被剥夺，他把孟秋放下来，动作在视线中变得缓慢起来。
花草树木都在此刻静止，他的剑光折射出冰冷的光影，黑雾中浮现出来一张女子的面容。
面容宛如镂空的面具，脸颊边有火焰纹路，神情似笑非笑、似瞠非瞠，一双慈善的眼眸略微垂着透出邪性，火焰仿佛在黑雾中灼烧。
……
明奴和留下来的弟子当天晚上在后院睡的，院子里是尸体，他们在房间里，明奴一睁眼偶尔能看见尸体的面容。
“你放心睡便是，有我守着。”弟子对明奴说。
明奴在墙角找了位置坐下来，门口的地方布置了符咒和结界，他收回了视线，现在不知道是几时，离天亮应当还有一些时辰。
“我现在还不困，不如你先休息，若是有异常，我随时叫你，如何？”明奴说。
弟子闻言倒是有些意外，对明奴说，“小公子不必如此，我们山门上守夜是常事，安全更要紧。”
明奴闻言看一眼，又看一眼，说，“可是，你看起来好像有点困。”
“我前一日守了后半夜。”弟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对明奴说，“无妨，明日师兄回来之后，我回仙门之后再休息便是。”
“若是我现在也不睡，我们两人一起睁着眼，不如你先休息，这般更省时间一些。”明奴努力地组织着语言，他嗓音细软好听，前世总是寡言少语。
如今说的话多些，声音绵绵如细丝，过耳若琴弦丝竹，弟子耳朵稍稍红一些，忍不住多看明奴两眼。
明奴容貌只算得上清秀，若说动人之处，应当在那双眼上，那双眼若浸了温柔之色，比潭中清水还要动人，漆黑透着楚楚动人的腼腆，让人忍不住动摇。
幸好模样不算太好看，不然配上这般的嗓子，恐怕会让人招架不住。
“这般也不是不行……”
明奴方才已经拿到了离泉山的地图，是弟子画给他的，四周安静下来，他在弟子睡着之后，点了提前准备好的线香。
线香是他从奶娘那里拿的，奶娘原先有一阵子睡不好，每夜需要燃助眠的线香。
“醒醒。”弟子沉沉地睡过去，明奴上手拍了拍对方的脸，对方毫无反应。
明奴站起身，他走到门口铃铛晃动了一瞬，差点发出动静，他的身形在院门口消失。
第二日仙门弟子会过来，还有华风的掌门，但是江雪鹤在地底待了三日才被找到。
明奴路上忍不住有些担忧，前世江雪鹤身体是好的，如今却埋上了弱症，不知道会不会被这里的邪祟直接宰了。
若是直接宰了倒也挺好。
明奴这般想着，他没有修为，注意不到空气中细微的变化，他出来的早，没意识到这边天色还暗着，而山下已经微微亮光。
“小公子……”明奴还没有找到路，恍惚间耳边传来了女子的嗓音，他下意识地看过去，远处树上挂着一条浸血的白绫，女子靠着树边，半边脸被烧伤，正尝试从坑底爬出来。
女子的半边脸是好的，容颜姣好，称得上漂亮，他没有察觉到邪祟的气息，看到女子脸上的烧伤，只以为是受困的女子。
“小公子，能不能帮帮我？”
明奴鲜少和女子接触，女子嗓音柔弱，半边姣好的容颜美丽动人，烧伤的脸看起来并不可怖，只衬得整个人单薄摇摇欲坠。
他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明奴走过去才发现女子的腿已经断了一截，鲜红浸透了衣裙，红的有些刺目。
“姑娘为何在山上？你的腿……”明奴尝试把女子扶起来，发现对方轻的吓人，像是轻飘飘地一拢随时可能散去的雾。
“奴家原本便住在山上，前两日听说义庄要散人，奴家体弱，走的便慢些，之后……”女子小声地抽泣起来，在明奴没注意的地方，一拢黑雾已经悄然地缠了上去。
然而那团黑雾还没有靠近明奴，全部都散开了。
明奴看清了女子腿上的烧伤，那些伤痕密密麻麻，丑陋可怖，原先在死人身上有些可怕，如今在女子腿上，明奴只觉得可惜，还有几分怜悯。
邪祟以人侵心，火散惧意，若是明奴出现半分畏惧与厌恶，会轻易地被黑雾吞噬殆尽。
前世明奴脸上亦被烧伤，他再看女子的面容，他是男子尚且难以接受，何况是女子，情不自禁地便多了几分感同身受。
“不必担心，我会送你回去。”
明奴把人背起来，女子在他背后，哭啼声近在耳边。
“小公子怎会这个时候上山？”
“我来寻人，姑娘可有见过一红衣雪剑少年？”
“未曾见过，小公子同他是什么关系？”
明奴稍稍沉默了一会，人前他尚且愿意遮掩，如今不在人前，压在他胸腔的石头抬起来一些，让他能够稍稍喘息。
“无甚关系。”
……
地底之下，江雪鹤被钉在石像之下，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人声，他斩灭了邪祟，邪祟还剩下一缕残魂。
如今那缕残魂飘在他身边，让他得以听见熟悉的少年音，看见少年面对邪祟化成的女子腼腆脸红的模样。
“未曾见过，小公子同他是什么关系？”
“无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