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离清欢>第88章 

  贺离一手扶额,小声道:“婆婆就别取笑我了。”

  婆婆哈哈一笑:“好,不取笑,不取笑,饺子包好了,我给你们下饺子去。”

  “谢谢婆婆。”贺离抬起头,笑嘻嘻道,“我要吃二十个!”

  “好嘞!秦姑娘呢?吃多少个?”

  秦泱想了想:“我也二十个吧。”

  婆婆端着饺子站起身:“好。”

  事实证明,贺离还是太小看自己的食量了,说是二十个,他最后吃了三十个不止。

  吃饱喝足,贺离告别林婆婆,由秦泱带着往回走。

  寨子里四处都挂着火红的灯笼,冰冷的雪花被温暖的灯光一照,显得温柔了不少。

  贺离仰头,一片雪花轻柔地落在他脸上,顷刻间便化成了水。

  纪清这时候在做什么呢?贺离没由来地又想起了这个问题,是跟袁熙一起坐在火炉边把酒话家常呢?还是已经歇下了?纪清这么怕冷,没有他抱着,不知道睡不睡得好。不过也没事,他屋里应当是点了火炉的,不会太冷。

  贺离抬手抹掉脸上的水,垂眸笑了。

  “阿离,你这是想到纪清了吗?”秦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贺离回过神:“啊,没、没有。”

  秦泱笑了笑:“这就想他了往后你去西北了该怎么办啊?”

  贺离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一步一步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四周安静下来,静到仿佛能听见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

  贺离在这一片白茫茫中站定,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

  秦泱也停下脚步,侧头:“怎么了?”

  贺离摇了摇头,又继续迈开了步子:“没什么。”

  秦泱叹口气:“真羡慕你们。”

  贺离笑了:“羡慕我们什么?聚少离多?”

  秦泱勾唇:“当然不是,羡慕你们。能共进退。”

  贺离眉眼间皆是笑意,勾唇轻轻叹息了一声,随后转移了话题:“秦姑娘,我听鹤鸣说朝廷来年要剿匪,寨子里这么多人,你打算怎么办?”

  说到这个,秦泱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摇了摇头:“不瞒你说,我也没什么头绪,这几天在外边就是为这事奔波,私下里约了其他几个寨子里认识的人出来,说是都打算招安。”

  贺离脸色也变得有些凝重:“那几个寨子…”

  见贺离欲言又止的样子,秦泱很快猜到了他的心思,接过了话:“那几个寨子与我这儿不同,我寨子里的人多是些苦命人,都是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了才上山当了土匪,我平日里管的严,也不准他们下山为祸百姓。只让他们练就一身好本领能从那群狗官手下讨一条生路,若是哪日想通了,不愿再在这山上呆,想走便放他们走。”

  “秦姑娘,那为何你这寨子里多是些男子?”

  “这几年平遥官府的那群狗官越发猖狂,但凡看到谁家的小娘子生得貌美,便直接带人去强抢,这些男人很多被抢了娘子,家里人都死光了的,还有一些是因为气不过,打了衙门的官差走投无路便上了山。”

  “百姓被欺压至此都不往上报?”

  秦泱冷笑:“蛇鼠一窝罢了。”

  贺离无奈:“我不信平遥一个小小的知府有这么大本事能瞒天过海。”

  秦泱:“有没有这本事我不知道,反正我们这些百姓是吃够了官府的苦头,当初若不是我夫君以命相换,我或许早就成了平遥官老爷身下的冤魂。”

  贺离深深俯首:“抱歉。”

  “非是王爷的错,王爷不必愧疚。”

  王爷?贺离听到这个称呼时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被贬为白身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依旧历历在目,又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模糊不清。

  “你…叫我什么?”人还没反应过来,话已经说出口了。

  这话没有半分质问的意思,贺离就只是一时间有点恍惚。

  秦泱却连忙道:“抱歉,是我说错话了。”

  贺离愣了片刻,闷声道:“没事的,我只是、只是一时没缓过来。”

  秦泱轻轻叹了口气,安慰道:“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若我还在身居高位定要为民除害,灭了这些狗官,只可惜我现在已经被贬为了白身,帮不了你。”贺离说这话的时候又是无奈,又是失落。

  秦泱笑了笑:“阿离不必介怀。”

  贺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道:“可以找鹤鸣!”

  “啊?”

  “平遥官府的事可以找鹤鸣。”贺离见秦泱没明白,解释道。

  秦泱双眼一亮,神色随即又黯淡了下去:“会不会太麻烦他了?”

  贺离:“身在庙堂之上当为民谋福,虽说人各有志,鹤鸣不愿多管闲事。但你与他到底相识多年,只要你开口他不会不帮你。”

  秦泱摇头:“不行,我本就欠了纪清一条命,怎么还好麻烦他?”

  贺离勾唇,颇有些得意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事儿关乎平遥百姓,鹤鸣很了解我,他若知晓我知道了平遥的事,不需我开口他也会出手,我若亲自开口跟他说,他会很开心。”

  秦泱轻笑:“你就仗着他宠你。”

  贺离:“那我偶尔恃宠而骄一下也没什么的。”

  秦泱哈哈大笑:“不错。”

  贺离低着头,边走边踢着脚下的积雪。

  安静片刻,贺离突然道:“秦泱,他日朝廷剿匪,你要是实在走投无路就跟我去西北吧。”

  秦泱停下脚步:“这种事公子可别说笑,万一我当真了怎么办?”

  贺离敏锐的注意到,秦泱唤他又从‘阿离’变成了‘公子’。

  他回过头,看着站在原地的秦泱:“这种事我怎么会说笑?你若愿意就跟我走,不愿意另寻他路也无妨,只是这山寨里这么多弟兄,还有不少老弱妇孺,你若要凭一己之力安置好他们实在是有些困难。”

  秦泱呆立在原地,不知想说些什么。天色太黑,贺离看不清她脸上的情绪。

  “留在这儿要么被招安,要么与官兵打一场又或者是在朝廷剿匪前将兄弟们全都遣散了。”

  秦泱沉默半晌,轻声道:“我和寨子里的兄弟姐妹们与平遥官府有不共戴天之仇。”

  贺离:“那便是了,所以招安这条路行不通,若是打一场,毫无胜算,不过是白白葬送了性命,用血肉来为来铺那些人升官的路。”

  “我何尝不知道呢?”秦泱叹了口气,接着贺离提出的第三个法子继续往下说,“遣散也行不通,寨子里都是些孤家寡人,还被官府通缉着,散了也没地方去,说不好最后还是得死在官府手上。我不是没想过这法子,今日也跟他们提了,但都是多年的兄弟,谁也舍不得谁。”

  贺离沉吟片刻:“既然这三条路都行不通,那就跟我走吧。”

  “但我要说清楚,去西北是要去打仗的,极有可能去了便回不来了,但好歹能保你们不死在仇人手上,去不去由你,我不勉强。”

  秦泱沉默片刻,上前两步,单膝跪在了贺离身前,拱手一礼:“多谢公子,公子这是给了我们一条生路。”

  贺离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将人拉了起来:“别跪,我这年纪轻轻的,被你一跪搞不好要折寿的。”

  秦泱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雪,又道:“公子还请放心,这寨子里的人都是些粗人虽说不识什么字,但多少都会些拳脚功夫,不会拖公子的后腿。”

  贺离点点头,没说话。这件事他早就考虑过了,西北偏远多战事,形式险恶异常,若这寨子里的人手无缚鸡之力,他是不会贸然开这个口的。寨里那些老弱妇孺肯定不能跟着去,到时候跟纪清说说,把人安排妥当就行了。

  夜已深,厅堂里还是热热闹闹的。

  贺离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一片嘈杂,没由来的觉得失落。

  “秦泱,我回去睡觉了,子时已过,这岁我也算是守了。”

  “好,找得到回去的路吗?”

  贺离点点头:“找得到,不远。”

  “行。”

  秦泱站在门口,目送贺离离开后才转身推门进去。

  贺离回到屋里也没立即躺下。他脱下身上的斗篷搭在了床边,自己坐在了床上。

  茫然地发了片刻的呆,他回过神来,伸手从枕头下边摸出一个纸袋,纸袋里有两张纸,是纪清写给他的两封信。

  一封是初识时纪清向他借包子的那封,另一封是重伤初醒时给他写的。

  贺离小心翼翼地将两张纸都拿了出来,认认真真地又看了一遍。

  初识时写的那封信纸的边角都被磨得很旧了,甚至都有了毛边,另一封也好不了多少。

  贺离平日没少拿出来看,饶是主人再怎么爱惜也没能避免它慢慢变旧。

  见字如面…见字如面…确实能见字如面。

  贺离指尖触碰到那张泛黄的纸时,仿佛穿过了时光看到了那时意气风发的纪清。眼里带笑的纪清、蹙眉沉思的纪清、冷漠无情的纪清,以及在他面前温柔似水的纪清。

  而另一张纸上字迹虚弱无力,只剩风骨犹存。贺离能看到脸色苍白的纪清强撑着力气坐在桌前,一字一句认真写下对他的思念。

  情深时思念最难忍受,一晃神,一颗泪珠就砸在了贺离手上。

  贺离手忙脚乱的抹掉眼泪,将信纸折好放回纸袋里压到了枕头下。

  贺离自诩不是柔弱之辈,但他没法想象,若是没有纪清,他能不能撑得到现在。

  多想无益,他躺下盖好被子合上眼,心说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现在该好好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