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冒充君后>第36章 入v三合一

  秦嘉谦问:“此话当真?”

  来福「噗通」一声跪下, 指天画地地发誓:“奴才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今儿天气本就不算太好,云一直在空中压着, 结结实实地挡着月亮, 压了半晌, 云愈发低垂,黑压压一片。

  秦嘉谦将目光移向窗外。

  天空一道闪电划过, 紧接着就雷声大作,「咔嚓」一声,把天空划成两半,震耳欲聋。

  秦嘉谦面无表情地转回来看着来福。

  天打雷劈。

  来福:造孽哦。

  雷声一道接着一道, 邵望舒本在床上装睡, 被雷打得心烦意乱,突然想起他小师姐那堆话本子里, 婚后女主角害怕雷声,一到打雷就要男主陪着。

  邵望舒琢磨, 虽然他和小姑娘不一样,但这招应该也好使。

  于是光脚下了床,踩着地毯跑出来, 跑到一半, 邵望舒退回去看镜子,端详自己的外貌,脸色苍白, 很好, 唇毫无血色, 不错, 邵望舒很满意, 是个病人该有的样子。

  邵望舒尽量让自己的呼吸不平稳,又去水盆里沾了点水洒在额头上,这才带着点急促但又「脚步虚浮」地走到秦嘉谦面前。

  秦嘉谦拧眉,教训道:“又不穿鞋?”

  邵望舒条件反射缩脚,眼巴巴地看着他:“我怕。”

  此情此景,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联想到邵望舒是怕雷声——邵望舒是这么想的。

  秦嘉谦人失忆了,本能还在,先把邵望舒提溜起来,放在塌上,抽了条小毯子搭在他身上,盖住脚,紧接着开始沉思:他那稀里糊涂的记忆里,确实有个身影,依稀记得自己是挺喜欢的,但……

  秦嘉谦很纠结:印象中那个人不仅不怕雷声,似乎还喜欢在雷天在院子里撒欢儿!

  秦嘉谦疑心自己不靠谱的记忆不准确,也疑心来福和邵望舒合起来坑自己,两相为难,试探道:“你当真怕雷?”

  邵望舒垂下眼睛:“怕。”

  所以你快点来陪我。

  秦嘉谦心下警醒,这未必就是自己心里那个人,不动声色地从毯子上揪了两块毛茸茸的装饰用得球,团吧团吧捏紧了塞邵望舒耳朵里:“好了,睡吧。”

  邵望舒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秦嘉谦道:“还不快睡?”

  邵望舒不可思议:“你就让我……”邵望舒从耳朵里揪出一个团团,“这样睡?”

  秦嘉谦道:“不会掉进耳朵里的,放心睡吧。”

  邵望舒:……

  邵望舒观察着他的表情,敏锐地发问:“陛下,是不是不信任微臣啊?”

  秦嘉谦心道:你知道就好。

  他只是失忆了,并不是换人了,记忆会失去,可他的观念他的行为习惯仍有残留。

  他并非热衷惊世骇俗之人,怎么会轻易立君后?

  从国家角度看,君后无子,无名正言顺的太子,国本不稳;从家事角度看,立君后易惹非议,招口诛笔伐,他并不愿将人置于风口浪尖。

  秦嘉谦嘴上说:“自是信的。”

  少来。邵望舒在心里撇嘴,“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去问宗正,您是否向他问过立君后的事。”

  邵望舒知道秦嘉谦在他表明心意后找宗正问过君后的事,但那时是为了问一问后果,警醒邵望舒。邵望舒打赌秦嘉谦在问的时候决计没有把自己说出去,撑死问问历史上是怎么立君后的。

  秦嘉谦诧异地看着他。

  邵望舒一脚蹬开毯子,踩在地上,“看微臣做甚,陛下一问便知。”

  秦嘉谦注视着邵望舒带着火气回了房间,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犹豫片刻还是没阻止,罢了,等他先问过宗正再说。

  来福问:“陛下,不早了,您要歇息么?”

  秦嘉谦一顿,是不早了,这会儿子时都快过完了,但是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朕去哪睡?”

  邵望舒霸占了他的房间,还因为「生气」,把门关上了。

  半盏茶后,秦嘉谦讪讪地敲开门,邵望舒「气鼓鼓」地在秦嘉谦的床上躺着,听到动静给了他一个背影。

  秦嘉谦挠挠头:“那什么……”

  邵望舒当着他的面,把那个揪出来的团子又塞回了耳朵里,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秦嘉谦道:“你、你是怕打雷对吧。”

  邵望舒背对着他伸长了耳朵,期待他的下一句。邵望舒想了想,不着痕迹地往床里面滚了滚,给他留了一半床。

  话本里都是这样的,女主角怕打雷,男主角陪她睡。

  秦嘉谦长腿一迈,去了对面的小床,盘腿坐下,“朕可以给你讲故事。”

  邵望舒:……

  邵望舒翻身坐起来,秦嘉谦正襟危坐,品鉴了一番他此刻的表情,得出个准确的结论:“那个小球不管用,你还是什么都听得到。”

  秦嘉谦发觉邵望舒脸色阴沉,赶紧回到正题,“讲个什么故事好呢,”秦嘉谦搜肠刮肚,“说从前有个卖油翁,平时……”

  “出去。”邵望舒板着脸。

  “卖油翁他身无所长……”

  “出去出去!”

  翌日,在东偏殿将就了一晚的秦嘉谦得出结论,还是自己的龙床最舒服。

  这日既不是大朝会,也不是小朝会,秦嘉谦恰好有时间,问过太医邵望舒已经不发热后,去国泰殿把宗正传了过来。

  宗正是端亲王,秦嘉谦的叔祖父,六十多岁的老人,满目白发。

  “老臣参见陛下。”端亲王一身全套的官服,一共十二件,笨拙沉重,秦嘉谦在未失忆前曾和端亲王说过,日后来觐见不必如此穿,常服即可,端亲王连连推拒,一口一个「礼不可废」。

  “来福。”秦嘉谦使眼色,来福动作麻利,端亲王还没开始行拜礼就把人托了起来,两个小太监配合默契抬着一张太师椅上来,放在端亲王身后。

  来福言笑晏晏:“亲王殿下,请。”

  含章宫立,邵望舒起床,看不到秦嘉谦,估计他是要去找宗正问情况,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一骨碌翻身起来,活动筋骨,“明珠我那套在凤鸣山上的丑袍子呢?”

  “白的那件?”明珠问。

  “对。”邵望舒从床上跳下来,动动肩膀,“躺得我骨头都软了,装病也不容易。”

  明珠欲言又止:“公子诶,陛下去找宗正问君后的事了,您不担心么?”

  邵望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没什么好担心的,秦嘉谦说话委婉,涉及到这等可能泄漏自己失忆的事,秦嘉谦决计不会上去就傻了吧唧问「朕以前说过想立邵望舒为君后么」,而是“君后那事……”留足遐想空间。

  而宗正端亲王,那是个妙人……

  等不及秦嘉谦说完,就得哭天抢地。

  邵望舒套上丑袍子,从殿里后窗翻出去,进了含章宫后院,这儿没人,邵望舒打了两套完整的拳,这才感觉松快了点。

  邵望舒叮嘱明珠:“陛下要是快回来,你就来喊我一声。”

  “是。”

  国泰殿中,秦嘉谦屏退了左右,试探道:“朕上次问您的君后之事……”秦嘉谦恰到好处地给了个停顿,为端亲王留下脑补的空间。

  端亲王浑身一哆嗦,赶紧从椅子上下来,不由分说跪在殿前,喟叹一声:“陛下——”

  “此事万万不可啊——”端亲王端端正正磕了个头,秦嘉谦躲开不受他的礼。

  端亲王再抬头时老泪纵横,“陛下啊,前朝就是立君后亡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

  “晋仁君,自幼聪敏异常,却还是在他手中亡了国,皆是拜狐媚妖邪之人所赐,所谓的君后惯会蛊惑人心,生生毁了一个王朝!”

  秦嘉谦心道:狗屁的狐媚妖邪,幽王亡国是褒姒蛊惑,纣王亡国是妲己妖媚,若一国真能因为一个女子而亡,那国家还打什么仗呢,找个如同褒姒妲己这等容颜绝世的女子送去,岂不是坐享其成?自己担不起这亡国的责任,就往旁人身上推,真不是个东西。

  端亲王脖子一横:“陛下若是执意立君后,老臣也无颜面对先祖,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国泰殿上,好去向列祖列宗谢罪。”

  秦嘉谦那一瞬间想,不知道他如果真的不去阻拦,端亲王还能不能撞下去……

  做完面上功夫,送走端亲王,秦嘉谦沉默地坐在龙椅上,端亲王的反应不似作假,原来自己竟然真的想过要立君后?

  秦嘉谦在国泰殿坐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午膳时分要到了,惦记着邵望舒身上的伤,暂且压下千头万绪,回来看他,国泰殿离含章宫不远,就在一条中线上,从国泰殿后门出发能直奔含章宫。

  秦嘉谦的仪仗从正门出发时,小太监从后门溜出去,一路小跑回含章宫。

  “公子!”小太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陛下要回来了!”

  邵望舒一个激灵从窗户翻了回去,一手掀掉丑袍子,另一手从衣架上摘下自己的便服,光速搭在身上。邵望舒晃晃脑袋,头发散了下来,随手抓了几把,把头发抓乱,管明珠要了脸上涂的粉,在唇上拍了一下,把唇色变淡。

  然后倒在榻上,“忧郁”地看着窗外。

  秦嘉谦回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邵望舒面色苍白,神色恹恹,眉间有化不开的忧愁,阳光在他脸颊上镀了一层金边,看起来可怜极了。

  邵望舒的丑袍子明珠已经收起来了,房间中所有能留下痕迹的地方明珠也都处理了,邵望舒的演技也并不差,但……

  秦嘉谦:这就很难不笑。

  秦嘉谦憋住笑意,走到榻前,轻咳两声:“咳咳。”

  邵望舒「悲伤」地看了他一眼,伤心欲绝,眼神满满的「你失忆后就抛弃我们的山盟海誓」,邵望舒「眼不见心不烦」地扭过头,不再看秦嘉谦。

  邵望舒盘算着,秦嘉谦就算失忆了,也该问一句自己好不好。

  秦嘉谦却脚步一转,同来福说起话:“今儿午膳有什么?”

  来福瞧了眼邵望舒,回话:“回陛下,今儿有桂花鱼条。”

  邵望舒爱吃。

  “西湖醋鱼虾仁粥。”

  邵望舒眼睛亮了亮,这个也爱吃。

  “板栗烧鸡。”

  邵望舒心动,许久没吃板栗烧鸡了。

  “燕窝鲜笋烩。”

  这时节能有鲜笋不易,邵望舒馋虫被钩了起来。

  罢了,装生气可以容后再装,吃饱了才有力气装,他可以「勉为其难」地先用个午膳,再和秦嘉谦拉扯。

  来福也跟着笑:“还有一味莲心薄荷汤。”

  邵望舒决心等秦嘉谦走了,就去御膳房问问今儿的菜色是谁定的,这也太对他胃口了,赶明儿就给他提拔了,专给自己定菜色。

  秦嘉谦颔首,“传膳吧。”

  邵望舒如今摆出生气的姿态,不好直接去吃饭,显得反复无常,只等着秦嘉谦开口唤他,他就顺坡而下。

  邵望舒做好了姿态。

  哪料秦嘉谦不仅没有唤他,还径直走了,殿中只有他的脚步声。

  邵望舒:?

  秦嘉谦目不转睛,丝毫没有停留,坐在用膳的榻旁。邵望舒甚至能听到他动筷子的声音。

  邵望舒不可思议,这合理么?

  邵望舒随手扒拉了一下桌上的花,把花扒拉得哗啦作响。

  来福笑:“陛下,公子还没用膳呢。”

  秦嘉谦道:“他正生着气,此刻用膳对肠胃不好,待他气消了再用吧。”

  此刻在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齐齐捂嘴笑。

  邵望舒再傻,也听出秦嘉谦在揶揄他了,八成早看出自己在装病。既然都已经被发现了,再装也没意思,绝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胃。

  邵望舒翻身下榻,大步流星走过来,天大的事也得吃饱了再说。

  邵望舒走到用膳的榻边,只见上面摆着一盅小米粥,一盅青菜粥,一盅红豆粥。

  邵望舒瞥秦嘉谦的榻,他那儿也是三盅粥。

  邵望舒奇怪:“我的桂花鱼条、西湖醋鱼虾仁粥、板栗烧鸡、燕窝鲜笋烩和莲心薄荷汤呢?”

  来福「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有。”

  邵望舒狐疑,刚刚还说有的。

  秦嘉谦为他展示这三盅粥:“别看了,真的没有。”

  “正生着病呢,吃什么大鱼大肉,来喝点清淡的粥。”秦嘉谦盛了一小碗青菜粥。

  邵望舒顿了顿:“微臣其实还在生气,生气吃东西伤肠胃,微臣还是过会儿再来吃吧。”

  逃跑无效,邵望舒被秦嘉谦压着喝了三小碗粥。

  晚膳前,邵望舒特意叮嘱了御膳房做点好东西,再喝粥要淡死了。

  晚膳上来,还是粥,这次是绿豆粥,蛋花粥。

  秦嘉谦笑着盛了碗粥:“生病之人,理应多喝粥,来,朕帮你盛。”

  一连喝了三天粥,喝得邵望舒脸都绿了。

  “还在生病吗?”秦嘉谦问。

  “好了好了,臣好了!”邵望舒警惕:“臣真的好了!”

  邵望舒生怕证据不够充足,让秦嘉谦再寻到理由,当着他的面立刻打了一套拳:“看着没,好了,完全好了!”

  秦嘉谦总结:“果然喝粥于治病有益。”秦嘉谦对来福道:“来福记住了,往后公子若是病了,多给准备点粥。”

  “是。”

  秦嘉谦这几日翻书架时找到一本关于前朝立君后的书籍《大齐君后史》,翻着翻着,发觉这书都有翻阅过的痕迹,而且还在关键位置插了附页,做了批注,批注的字迹越看越像自己的。

  秦嘉谦一条一条看着批注,大多是关于立君后的流程,聘礼,君后应有的配置等等。

  前朝的四个君后里,前三个都是低调结婚的,只去宗庙见了先祖,其他一概没做,居皇后常住的椒房殿,他们也并非单独结婚,成婚当日还一并迎娶了两个妃嫔。唯独亡国君齐仁君和他的君后办了场普通婚礼,规格并不大,流程也做了简化,也并未一同迎娶妃嫔。

  秦嘉谦注意到从前的自己更倾向齐仁君的婚礼,关注的重点也在这里。

  看来过去的自己是很想结婚。

  而且想结个正经的婚。

  喝了三天粥,喝得人都蔫巴了的邵望舒实在忍不得宫里的伙食,出宫找赵锵和管磊吃饭,三人定了赵锵家的酒楼。

  邵望舒点了半桌子的菜,把来福那天叨叨过的「桂花鱼条」等全数点齐了,一口一口慢慢吃。

  邵望舒一边吃一边吐槽,虽然避开了秦嘉谦失忆的事,但还是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自己的情况——他装病,秦嘉谦发现了但只给他粥喝。

  “不是吧,”赵锵听了邵望舒的悲惨遭遇,道:“陛下就天天让你喝粥?”

  邵望舒咽下口中的菜:“可不是么,太凶残了他。”

  管磊不饿,随便夹了个虾饺配合此刻的气氛,“对了舒舒。”

  “嗯?”邵望舒慢吞吞地挑鱼刺。

  “我借你的那本《大齐君后史》还在吗?”管磊问:“那本书也不是我的,是我从鸿枫书院借的。”

  管磊道:“那书因写了前朝君后的事,在前朝被列为禁书了,流传到咱们这会儿的也只有一两本了,珍贵着呢,鸿枫书院催我还书呢,你若是看完了差人送出来吧。”

  “好。”邵望舒道:“明天吧,那书上还有我做的附页呢,上头有批注,等我回去卸了附页,还你。”

  管磊和赵锵两个不爱读书逃课专业户听到附页就脑袋疼:“快都拆了。”

  “你收哪了,这书在咱们淮国也是禁书的,可得藏好,被发现了少不得一场风雨。”赵锵提醒。

  “放心吧。”邵望舒夹了一筷子鲜笋,“我放在陛下的书架上了,哪个不要命的敢查他?”

  “牛,还是你胆大!”赵锵情不自禁竖起大拇指,情不自禁感慨道:“还是跟陛下住一道好,干什么都方便。”

  管磊想了想:“藏那儿问题不大。舒舒的字是临着陛下的字帖练出来的,和陛下的字迹如出一辙,就算被查到,他们也会联想成陛下写的。”

  赵锵不大关注字的事,当然他一个混日子的二世祖,也没机会见秦嘉谦的字,管磊这么一说,他才知道邵望舒和秦嘉谦的字类似,赵锵道:“临陛下的字?”

  赵锵隐约记得在哪听了一耳朵,皇帝的字是不能临的,担心有人用同样的字体搞事。

  赵锵问:“那陛下知道么?”

  邵望舒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赵锵:“当然知道。”秦嘉谦的字,不经他同意敢临摹的人,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邵望舒不识字的时候,是秦嘉谦带着他写字,秦嘉谦的字是跟邵望舒他爹——名誉天下的书法大家平秋锦学的,秦嘉谦打心眼儿里想让邵望舒学了他爹的字,但他爹身负恶名,死得又不明不白,连带着他的书画都被禁了,不好明目张胆地让他学,于是邵望舒从小临了秦嘉谦的字帖,自然而然地学了一手秦嘉谦的字。

  邵望舒于学习一道一向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唯有习字尚可,如今写出来的字,秦嘉谦不细看都分不出来是自己还是邵望舒的字。

  赵锵随口来了句:“要是让陛下看到这本书,那就乐子大了。”

  赵锵说完,描补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一种可能,陛下能看到,毕竟那本书插了附页,很明显。”

  管磊和邵望舒异口同声道:“不会吧。”

  赵锵挠挠头:“也是哈,陛下忙于国事,哪有功夫看闲书呢?”

  国泰殿里,秦嘉谦捧着书坐了许久,无论如何也忆不起当初看这本书,写这些批注时的心情了。

  秦嘉谦捏着这本书,记载这些关于前朝君后的书,一般都是禁书,宫里是决计不可能自行收来的,能出现在这里,想来是自己差人费心找的。

  秦嘉谦今儿批折子的时候,还看到了弹劾邵望舒的奏章,理由是他这般年纪,理应出宫建府,还居于含章宫不合适,字字句句都十分委婉,表达的意思却异常清楚,御使怀疑他俩之间有事。

  下午,太后差人来请秦嘉谦。

  秦嘉谦失忆后还没见过太后,本能对太后和长安宫不喜,内心充满抗拒,秦嘉谦在心里记下,要远离太后。

  长安宫里亮堂堂一片,从前摆着的佛堂都撤了,佛祖也「搬了家」,阳光从窗户上大片大片地洒进来,经年点着的佛香也都灭了,太后腻烦了香,灭了佛香也不曾点其他香,空气中再无味道。

  秦嘉谦进来时,总觉得这里似乎和从前不一样,可惜是个失忆人士,只有个模糊的感觉,说不出大概。

  而自己看着端坐在上首,满头金钗,容光焕发的太后时,这种想法愈加强烈,太后和从前变了许多,整个人鲜活了起来,有了生机勃勃之感。

  太后道:“今儿本宫请你来,不为别的,柳太妃求到了本宫面前。”

  秦嘉谦静静地听着。

  “本宫知道你喜欢他,”太后避开了名字,并不愿多谈,“钦天监也说他是吉星,能旺你。”

  秦嘉谦细细品着这个喜欢,失忆后,全天下都在说他喜欢他,含章宫的宫女太监伺候他比伺候自己都熟练,御使们也一口一个「恩宠太过,恐他恃宠生娇」,邵望舒自己更是有恃无恐,他失忆的第一天变着花样的搞事,对他这个皇帝毫无界限。

  如今连太后也要说这句。

  “柳家那丫头论出身论才气论人品,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留着给你当妃嫔原是最合适的。她言行无状,冲撞了邵望舒,你若是不喜欢,选妃时避开她就好。何苦在赏花宴上给她没脸?”太后刻意没去说立后,毕竟柳宛白都被秦嘉谦下旨斥责了,说立后容易引起秦嘉谦厌恶。

  可这没说立后,偏偏让秦嘉谦想歪了,毕竟他才看了书,晓得前朝立君后时常常有同时有两个妃嫔入宫。

  来福告诉秦嘉谦的事里缺了三个月,秦嘉谦不敢暴露自己不知道这三个月的事,又想从太后这里得到信息,拐着弯道:“不是为了立后?”

  毕竟赏花宴,那就是为了立后和选妃嫔的。

  太后面上不显,心里却一个咯噔,柳宛白是她安排的没错,可她全程低调,不曾与柳宛白接触,连赏花宴都没去,秦嘉谦怎么会知道?

  柳宛白已经没用了,太后并不愿管她这个废物,可若是不管,又有违她平时的形象,反倒引人起疑,猜测她是否刻意避嫌,进而推到她和柳宛白的联系上,这才敷衍地请秦嘉谦来说两句。

  太后自诩自己身边的人铁板一片,都是信得过的人,谁料竟还是有问题。

  太后压下心里的不安,勉强笑道:“怎么会呢?”

  太后道:“立后,自然要立你喜欢的人。”

  太后只是客套话,秦嘉谦再度想歪了,毕竟全天下都在说他喜欢邵望舒。

  汉字博大精深,此喜欢和彼喜欢并非同一个意思,可落在秦嘉谦耳朵里,那就成了一个。

  秦嘉谦在心中对曾经的自己肃然起敬,原来他不仅心里想了,甚至还同他娘太后说过!

  而太后的意思也很明显了,她同意了。

  太后想了想,补充道:“罢了,母后其实也没见过柳家那丫头,她既冲撞了邵望舒,惹你厌恶,那便如此吧,总归还是合你心意最重要。”

  秦嘉谦忍不住问道:“您当真同意?”

  太后自动把这句话解读为:你当真能不插手我的立后么?

  太后虚伪地笑:“你喜欢的人,母后自然也是喜欢的。”

  秦嘉谦心里咂舌,还当太后是个古板之人,是他小人之心了。

  从长安宫出来,秦嘉谦复盘这些日子得到的信息,首先来福说邵望舒是他最信任的人,而他也实实在在给了邵望舒许多信任,两人还有长达十几年的陪伴,邵望舒坚持声称自己是他的君后;其次他问过端亲王立君后的事;第三他自己费心思研究过立君后的书;第四,他同太后提过此事。

  秦嘉谦左思右想,怎么看都是自己已经做好了立后的打算。

  于是在邵望舒回宫后,得知了个消息,秦嘉谦真的要立他当君后了。

  邵望舒彼时正在喝茶解渴,闻言一口茶喷了出来。

  “当真?”

  秦嘉谦颔首:“当真。”

  “朕想过了,”秦嘉谦道:“朕虽失忆,但失忆前承诺既然已经给了你,自该履行诺言。”

  邵望舒吃惊,“那陛下准备怎么做呢?”

  秦嘉谦理所当然:“自然是昭告天下,按大婚流程办。”

  邵望舒赶紧上前,脑袋摇成拨浪鼓:“此事你知我知即可,”邵望舒连忙解释:“陛下,立君后注定无嫡子,于国本有损。”

  邵望舒道:“太后和康亲王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若知您没嫡子,指不定要玩什么花招呢。”

  秦嘉谦诧异道:“难道我现在便有嫡子了吗?”

  秦嘉谦又问:“难道我不立你为君后,他们便能放弃对皇位的肖想么?”

  “十几年前朕根基不稳羽翼未丰时能赢他们一回,如今四海升平天下归心,朕自能赢第二回 。”

  邵望舒语塞,换了个说法:“立君后,要冒天下大不韪。史书上亦不知要如何写。”

  “我们两人心里清楚便可,实不必昭告天下,招一身非议。”邵望舒道。

  他原计划也是如此,两人自行定了婚事即可,并不宣扬给旁人听。

  秦嘉谦无所谓:“天下是朕的天下,朕要如何便能如何,朕想立君后就立君后。身为皇帝,若连自己的婚事都身不由己,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当得未免太没有意思。”

  这句话一出口,秦嘉谦突然觉得心口一松,仿佛这句话自己已经想了很久,早就想宣之于口,这些天因为失忆积攒的郁气一泄而空。

  秦嘉谦倏忽间有种感觉,他的人生就该是这样的。

  他前几天对要立邵望舒为君后充满怀疑,可当把这句话说出来,他心中踏实起来,好像他已经这么想了很久。

  心心念念。

  秦嘉谦坚定道:“办,大办!”

  秦嘉谦要立君后的事,他没有同任何人商量,直接在大朝会上宣旨,不给任何人反驳的余地。

  圣旨已下,再敢反对,那就是抗旨了。

  出乎邵望舒意料的是,这件事在朝中并没引起多么大的波浪。

  朝臣们识趣的大多选择了闭口不言,皇帝把态度表达得如此清楚,又把事情做得没有缓和的余地,那就是铁了心要这么干了,没打算听他们的意见,自己再去多嘴,那就太蠢了。

  何况这种事并不奇怪,毕竟帝王因为邵望舒做的出格事太多了,又不止那一件两件,第一个住在含章宫的公子,第一个不流皇室血脉但能享受亲王份例的外人,第一个……

  从因为邵望舒把最有可能当皇后的柳宛白赶出皇宫,圣旨还用了「冲撞」二字,就已经预示了今天的结局。

  论出身,柳宛白是襄国公府嫡孙女,邵望舒是两个乡野之人之子,侥幸当了成阳郡王的继子,可是淮国向来身份随爹不随娘,撑死能被人叫一声公子,无论如何都用不到这个「冲撞」。

  秦嘉谦这么说,无非是他觉得邵望舒更重要。

  只要秦嘉谦没有一拍脑袋,立邵望舒为太子,那立个君后实在没什么。

  君后撑死影响后宫,于国家能有什么大碍呢?又不短百姓吃穿,还能给他们说书人增加点素材。

  等过个一两年,慢慢劝着他纳妃,再有个太子,也就妥了。

  太后一脉的人,这次也罕见地闭了嘴,若是秦嘉谦再疯些,全后宫只留邵望舒一个,那就更好了。

  皇帝无子嗣,自然要从宗亲里选,等康亲王有了孩子,还有谁能比一母同胞的康亲王秦裕弥的孩子更适合当太子呢?

  太后顾不得操心秦嘉谦的事,紧着给康亲王秦裕弥寻摸康王妃去了。

  太后任务沉重,不仅要找到康王妃,还得找他七八个侧妃,要那多子多福的家族里的小姐,赶紧生他五六七八个,总有一个有帝王之资。

  于是除了提前放豪言要一头撞死的宗正端亲王,其他人都装死了。

  端亲王视线挨个从朝臣身上划过,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援,大家众志成城,请皇帝收回成命。

  “右相,你向来是最守礼法的。”端亲王双眼饱含希冀。

  右相赶紧后退两步,连连摆手:“臣谨遵圣旨,祝陛下同君后百年好合!”

  端亲王在心里「唉」了一声,怂包,指望不上。

  端亲王去看左相,左相喉头微动,似有话要说,端亲王猛地想起左相有个不成器的孙子赵锵,赵锵跟邵望舒好一对狐朋狗友,端亲王赶紧转过头,不与左相对视。

  指望他……

  怕不是他要长篇大论劝自己。

  不争气的东西。

  端亲王又看向御史,“朱大人,这可是你职责范围!”

  朱御史摇头晃脑:“听从圣旨,才是我们臣子最该尽的本分。”

  端亲王一个个看过去,每个人都或明或暗地拒绝了他。

  没了大家支持,只他一个人去秦嘉谦那儿死谏,那能有什么结果?

  他亲娘太后都不管,将来去见列祖列宗,那也是太后没教导到位,关他一个亲戚关系八丈远的叔祖父什么事?

  端亲王心一横,脚下一软,躺倒在地上,老骨头了,病了,得修养,起码一年两年的是不能上朝了,这狗屁国事大可不必来烦他!

  随着端亲王这「生病」,朝野上下一心,完全支持秦嘉谦的决定。

  后宫立刻忙了起来,帝后大婚流程繁多,没个一年半载弄不完。

  头一样采纳就琐碎得紧。帝王这边要出聘礼,邵望舒这头也得回礼。

  历朝历代王宫只要准备帝王的聘礼就好,偏偏这回邵望舒也住宫里,邵望舒的回礼也得他们来置办。

  帝王聘礼按例是一万斤黄金,再配点其他珍品。

  黄金好说,开王宫库房拿就是了,其他珍品怎么选又成个难题。

  选摆件或者家具吧,来来回回还是在他淮王宫摆,送跟没送一个样。

  常规送皇后的珠宝首饰,邵望舒是个男人,也用不到。

  盘算来盘算去,找不出几个合适的。

  来福只好请秦嘉谦定夺。

  秦嘉谦也头疼,《大晋君后史》里关于给君后的聘礼描述不多,准确来说是前朝皇帝抠了吧搜,送的聘礼就不多,前三个君后什么都没得,完全没走采纳流程,第四个君后虽然有采纳流程,可也只给了黄金,旁的一概没有,没有参考价值。

  秦嘉谦干脆带着邵望舒去库房看,“你自个儿看中什么拿走什么罢。”

  库房几十个,邵望舒随便进了最不起眼的一个,抽了一幅画,“就这个就行。”

  他不想太奢靡,引得史书上口诛笔伐。他独身一个,无所谓,可秦嘉谦是要当明君的。

  秦嘉谦皱眉,从他手里接过字画,并不算很出名的一幅画,价值一般。

  “怎么就要这点?”秦嘉谦不解。

  “已经足够了。”邵望舒想,其实黄金也多了,待回礼时再还给他好了。

  秦嘉谦细细看着他,“你还是想低调点?”

  秦嘉谦话这么问,心里却不怎么信,直觉告诉他,邵望舒一点都不想低调。

  邵望舒违心道:“嗯。”

  秦嘉谦揉了揉他头发:“朕若是个昏君,做什么都是错,来日史书上你是祸国殃民的妖精,朕是被妖精迷惑的昏君。朕若是个明君,来日史书上我们就是帝后和鸣的佳话,大为流传。”

  作者有话说:

  论太后和陛下你聊你的,我猜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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