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探花郎>第78章 冬夜醉酒

  一入腊月,天气愈发的冷了。

  这日沈静刚准备下值, 便被吕蒙叫住, 一边朝手心里哈着气, 一边道:“待会随我出去喝酒。天这么冷,正适合吃几个锅子暖暖身。还有于之静和礼部、吏部几位主事。”

  沈静略微迟疑了下:“只怕又得闹到不早。”

  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日下值便被赵衡接到新院子里去,坐卧起居, 两人几乎都在一处。

  中间有两次, 他因为公务耽搁了下值的时间, 回去的晚了,不能陪赵衡吃饭。赵衡虽然面上不显, 但每每到了夜里, 总会在枕席之间找回场子,以至于沈静现在都有些不敢迟归了。

  吕蒙见他迟疑,做出不满状:“晚点便晚点吧。明日休沐,多睡会就是了。自从江南回来, 你多久没有同我们一起出去了?咱们同年的情谊, 也得时时联络,才能情意长青啊。你再这么下去, 我们可都不理你了。”

  沈静忙笑着解释道:“实在是家里有些事情。”

  吕蒙道:“你孤家寡人一个, 家中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沈静笑着,面不改色扯道:“实不相瞒, 我这次回随卓大人回江南, 遇到了一位故人。”

  说着, 便将在湖州巧遇义姐曹小玉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解释道:“我已经托了人带着大姐和孩子到这里来。想必不日就到京城了,也就这几天的事。”

  吕蒙点头道:“你也算是有情有义了。不过他们母子二人来了京城,住在哪里呢?”

  说着便提醒沈静道:“我多嘴一句,你不要介意。虽然是姐姐,不过到底不是亲生的,你们住在一起,总有不方便的地方。何况你还未成亲,更得小心避嫌。人言可畏,到时候若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就不好了。依我看,就算多花几个银子,你还是出去为他们母子另赁个院子的好。少是非啊。”

  沈静点头道:“多谢提点。这个自然。我都已经打算好了。他们母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出去住是不方便的。到时候就叫他们住在现在的院子,我搬出去另找地方就是了。”

  吕蒙听了,忍不住赞他一句:“你这人,也算是真厚道了。”

  说完笑道:“难怪呢,我说这些日子你也不请我去你家里吃饭喝酒了。我还想着你是不是‘金屋藏娇’了,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缘故。倒是我小看你了。”

  吕蒙这几句话虽不中亦不远矣,沈静听了竟不由得心虚:可不就是有个美人王爷,如今被自己天天藏着?

  面上却笑道:“金屋藏娇我倒是愿意的。不过我那几间破屋,也不知哪个倒霉的娇美人愿意藏在里头?”

  吕蒙一边拽着他往外走,一边笑道:“你也别妄自菲薄。且不说这探花郎的身份,你这俊俏小模样,可是被圣上相中了,钦点了要赐婚的。想要被你藏娇,也得身份足够才配得上!”

  沈静闻言心中暗叹:藏了个堂堂的豫亲王,这身份应该是足够了吧?

  这天晚上吕蒙请的几位,有同科的进士,也有翰林院与六部的编修主事,都是年轻人,因此也都很放得开。

  桌上几个吊了两个热锅子,一个炖着羊肉,一个却是用砂锅炖的鱼干,熏的房中又暖又鲜,香气四溢。众人一落座,相互招呼几句便搁在提起筷子,先吃了些热汤热菜暖暖身子,便两三个捉对互相敬起酒来。

  吕蒙话是最多的,沈静却是话最少的,两人恰巧又坐在一起,只听吕蒙拖着浓重的广东腔,一个笑话接着一个笑话说个不停;沈静则半垂着眼,捧着酒杯不发一言,只在旁微微笑着,旁人也不知他是在听吕蒙说笑话,还是在走神。

  待到酒过三巡,众人开怀畅饮一番,话便都多了起来。

  吕蒙又开始调侃起翰林院一位上了年纪的孟学士,说他前几日刚偷偷娶了第三房小妾,如今却被正妻知道了,带了人将那小妾给接回了家里,可怜那位孟学士,吓得不敢回家,天天宿在衙门里。

  众人边说着边笑了一回,又喝了几杯,于之静把话头接了过去:“上回不是说过豫王爷选妃吗?今日刚听得礼部几位大人闲聊,说豫王爷王妃的人选,似乎是圈定了几家。如今正等着圣上裁度呢。”

  立刻有人追问道:“是谁家的小姐?”

  于之静端着酒杯想了半天:“好像是提到了国子监祭酒王守业王大人家的,和武英殿大学士商茂时商大人家的。”

  “啧啧!单看这两位就知道了不得了!”同来的吏部那位主事叫李秀实的听了,顿时叹道,“这二位,可都是天下文臣的领袖啊。豫亲王爷如今已经兵权在握,如今若再得这样一位岳父,半个朝廷的官员都被他笼络了。圣上对这位胞弟,可谓是宠信至极了。”

  有人嘀咕道:“臣子太受宠,只怕也未必就是好事啊。坊间传说这位豫王殿下,性情很是暴躁啊。似乎在国宴上还公开跟皇后顶撞过。”

  一直未开口的沈静,闻言放下酒杯,温声道:“坊间传闻,以讹传讹的多,这传闻怕就不真。我在王府里待过一阵子,也同豫王殿下相处过,看着虽严肃了些,倒从未见过发脾气的。对下人也极宽厚。”

  旁边李秀实接话道:“沈静这话不错。坊间还传豫王殿下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呢。我看就不真。听说从前圣上每次龙体违和,豫王都是亲自伺疾,成宿的守着,从不假他人之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也就难怪圣上对他如此宠信了。”

  礼部同于之静一起来的一位主事点头道:“这个的确不假。前年圣上风寒入体罢朝那几日,我正好夜里当值,亲眼见过豫王同御医一起从宫里出来。听宫里太监说,豫王殿下从小由圣上教导养大,对圣上都是言听计从,从不二话的。只除了纳妃的事。”

  于之静点头道:“豫王殿下对那位故了的王妃,想必很是情深,不然也不会一直守了这么些年了。不过看这次的架势,这次纳妃的事应当也是准了。”

  吕蒙却在旁叹一声:“依我看,你们这些闲话真没道理。别人家娶媳妇,咱们操的哪门子心?我这正愁呢,眼看就要过年了,妻子却远在广州,也不知道何时能相聚啊。”

  李秀实笑道:“这可真未必。豫亲王纳妃,哪里就像咱们这些人娶个媳妇这么简单了?满朝文武和皇后、明德公,这些人可都眼巴巴的看着呢,恨不得自己能多出个貌比天仙的闺女,能拉拢住这位手握兵权的豫亲王殿下呢。这可是左右局势,事关国体的大事。”

  几个年轻人大多家眷不在京中,也都不着急回去,因此边说着话,边吃着酒,吃着吃着时候就不早了。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沈静一直不做声默默听着,一杯接一杯喝着酒,到最后已有了七八分醉意。

  时辰渐渐近了三更,吏部的李秀实和同僚先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告辞道:“明日还要值守,我们先告辞了。”

  剩下吕蒙、沈静和于之静,又围着炉子继续喝酒。

  三人之中,于之静最为年长,为人稳重,也最厚道老实。见沈静又倒满了酒杯,便将酒杯端到一边劝道:“你今晚喝的差不多了。小心等会走不回家。”

  “哎哎,于兄,你这就扫兴了。”吕蒙抬手从于之静手里将酒杯抢过来,又端给沈静,“难得沈静今日高兴,多喝几杯怕什么?明日多睡会就是了。我刚才问过掌柜了,这里有马车,待会咱们雇个马车一起回去,先送沈静。”

  于之静斜睨他一眼:“你还劝别人呢,自己都快喝糊涂了。待会你们俩喝多了,看是谁把你俩背回家去?”

  吕蒙闻言,这才讪讪的将沈静酒杯夺过:“好了好了,别喝了,不然待会于老兄不肯背你了。”

  沈静闻言,慢慢抬起头,眼中醉意像是汪着水,依次将他俩看过去,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一字一句笑道:“难得今日有这兴致……于兄,吕兄,不必担心。我能自己走。”

  说着便又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吕蒙被他看得怔了一怔,过了片刻才回过神。他此时也有了几分醉意,端着酒杯,转头向着于之静,大着舌头笑道:“啧啧,你看小沈刚才那眼神,水汪汪的,一瞟过来,我都觉得骨头要软了——难怪被圣上相中了。”

  “你骨头软了是因为喝多了。”于之静无奈的摇摇头,回头看看沈静,迟疑了下,诚心实意劝道,“小沈啊,这里也没外人,我这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静放下酒杯:“于兄请讲。”

  于之静将他面前酒杯端开,提起茶壶给他满上:“喝口茶醒醒神吧。我这句话,你听着顺耳就听听,若觉得不顺耳,只当笑话罢了。”

  沈静笑道:“我洗耳恭听。”

  于之静语重心长道:“俗话说男大当婚,你这年纪也不算小了。咱们入朝这都半年多了,圣上却迟迟没有为你做主。圣上宠信豫王殿下,他那里你若能说得上话,倒不如去求他一求,叫他帮你问询问询圣意。要不然,你这么空等下去,人生大事都给耽搁了。”

  沈静将这一席话听完,半垂着醉意朦胧的眼,呆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于之静说的是什么意思,抬起头直直盯着于之静,笑道:“于兄的意思是……叫豫王殿下,到圣上那里催问催问,让圣上早点为我做媒说一门亲事——是这个意思吗?”

  于之静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话音刚落,就见沈静将面前的茶碗一推,“哈”的笑了一声,然后伏在桌上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趴在手臂上笑了许久,笑到最后呛了一声,便又猛咳了起来,直咳得惊天动地。

  于之静忙上前给他拍背,等沈静终于止住了咳,抬起头来,只见他半张脸上都是泪痕,不由得吓了一跳:“怎么眼泪都咳出来了?快忍忍,别咳坏了嗓子。”

  旁边吕蒙见状,也手忙脚乱从怀中掏出帕子来,笑着递给沈静:“快擦擦。不知道还以为这是哭的呢。”

  沈静摆摆手,从袖中掏出自己帕子,慢慢将泪痕拭干,笑道:“大概是喜极而泣吧。”

  “好了好了。”吕蒙说着站起身来,打了个酒隔,摇摇晃晃走到旁边抱起一堆袍子,扬手撂给沈静和于之静:“今日确实闹腾的太晚了。也该回去了。”

  拖拖拉拉下了楼,三人之中,于之静最为清醒,便去后院找掌柜借马车。沈静与吕蒙被小二一边一个搀扶着,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出来酒楼,只见不远处正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前头挑着一盏风灯。吕蒙眯眼觑了半天,回头对沈静笑道:“哟,好气派一辆马车!”

  说着便要往那边去,被小二一把拽回来:“哎公子公子!使不得!那不是咱们的马车!”

  沈静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却笑了起来:“呀,糟了……是来接我了。”

  说着将手臂从小二手里抽出来,一步一晃走过去,急的小二拖着吕蒙追上去:“错了!错了!”

  正好于之静从后院出来,见状忙从马车上下来追上前去:“小沈!小沈!快回来!”

  谁知那马车上的车夫却先迎上前去,扶住了沈静手臂就往马车上去:“先生小心。”

  于之静和小二一时都愣了了,待醒过神来,于之静忙上前去拉住沈静,向车夫赔笑道:“对不住小哥,我这位朋友醉的厉害,认错了马车——”

  “是于大人吧?”那车夫笑着向于之静行了个礼,举止利落,言辞干练,“没有认错,在下就是来接沈先生的。已经在此等候许久了。”

  于之静又是一愣,回头往马车上看了看。

  车厢一侧的窗帘缝隙透出灯光来,可是车厢前头的车帘子厚而重,将车厢遮挡的密不透风。

  于之静迟疑了下,还是没有松开沈静,拽了他一下,低声问道:“小沈……这位小哥你可认识?”

  沈静抬起朦胧醉眼,看了看车夫,点了点头:“认得的……这是田征。”

  于之静这才迟疑着松开了手,车夫又向他行了个礼,客气道:“多谢于大人照顾我家先生。”

  于之静诺诺回了个礼,退了回来,扶住了吕蒙。

  他远远看着车夫搀着沈静登上马车。

  未等车夫松手,车帘被人从里头撩起来,一双手探出来扶住沈静,将他带进了马车。不过在眼前一闪,于之静却看得清楚,车厢里探出的墨绿袍袖上绣着金线,袖口里那双手手指修长有力,拇指上一只翠玉扳指,显见是习武者的人才会有的一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