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簪笔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这几个字却说得冷极,仿佛内里蕴含着肃然的杀气。
乔郁抬眼望他。
元簪笔一眼不眨地回望,他看得到乔郁眼中的茫然与错愕,但实在不想解释,也无法解释。
元簪笔的里衣已被褪到了腰间,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他上身极漂亮,有力而不夸张,男人的皮肤没那么细嫩,但在灯下也平添了一层柔光,仿佛触手升温的美玉一般,乔郁强迫自己把手从他的腰间拿开,喘息着抱怨道:“你是来败我兴的。”
元簪笔仰头,在他下颌亲了一下,道:“我就算不败你的兴,乔相今日要做什么?”他缓过来些,微微撑起身体,面上了些笑意,“不知道乔相的腿打算何时治好?”
话音未落,乔郁只觉天旋地转,两人的位置便变化了一番。
元簪笔挑起他的一缕长发,低下头道:“就算我不败乔相的兴,乔相能做什么?”他重复了一遍,挑衅的意思十分明显。他今日心情不顺,性子里那点被压抑许久的、人之常情的轻微恶意便流露出来。
乔郁顺从地顺手拦住他的脖子,“本相做不得,难道元大人也做不得?”他察觉到元簪笔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他的腿上,却道:“元璧,脱了衣服看不是更好吗?”
他将脸贴在元簪笔赤裸的手臂上,猫似的蹭了蹭,“元璧,”他声音柔软甜腻,比宫中赐下来的点心有过之而无不及,“元璧,何必忍着,不能动的是本相又不是你。”
乔郁的衣裳虽然还在,但被弄得散乱,几缕长发落在他脸上,被他随意地别在耳后,只是仰头望着元簪笔,蛊惑道:“元璧。”
元簪笔还未开口,乔郁便弯了弯眼睛,凑到元大人耳边道:“元璧,好烫啊。”
元大人差点没弹起来。
乔郁大笑,道:“我知道元大人不愿趁人之危,只是此事讲究你情我愿,难道非要同两军对垒一般,先按部就班地下个战书?元大人,元璧,我怎么不知道你这样迂腐。”
元簪笔怎不知乔郁的意思。
但是乔郁身下毫无知觉,就算是两情相悦……就算是乔郁主动诱之,也让元簪笔忍不住觉得乔郁在迁就他。
“又或者,是元大人觉得我身有残缺,难以……”
元簪笔打断道:“我没有。”
乔郁眼中笑意非但没散,反而更加开怀,道:“本相知道,”炙热的呼吸落在元簪笔喉间,他道:“元璧,我想让你高兴。”
元簪笔声音沙哑道:“我已很高兴了。”
他唇瓣开合,隐隐约约露出嫩红的舌尖,“那何妨再高兴一些?”
乔郁此人能言善辩,巧舌如簧。
元簪笔今日总算对这个词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乔相舔去唇边丝丝缕缕,还不忘张口给元簪笔看其中残液,竟是头一次见冷静漠然的元大人从耳朵红到了脖子,几乎要滴下血来,他不介意扇风添柴,丝毫不怕引火烧身,“多谢,”仰头吻上元簪笔犹在喘息的嘴唇,“夫君。”
元大人红得好像扔到锅中煮了一炷香的蟹。
这样的艳色比先前白得像个死人一样好看得太多。
乔郁指了指喉咙,言简意赅道:“疼。”
元簪笔通红着脸下床去给他倒水。
乔郁躺在床上,忍不住肆无忌惮地大笑出声,引得元簪笔回头看他,“元大人,你不是受寒头疼吗?你不是告诉小雪不见外客吗?我竟不知那医官的药有妙手回春之效,几个时辰前元大人还头疼得不能见人,现在却活蹦乱跳了。”
元簪笔把茶杯塞到他手里,大概很想乔郁能安静喝茶,把嘴闭上。
元大人的青丝下一双耳朵红得扎眼,让乔郁很想去摸摸,看看手感如何。
乔郁没骨头似地靠在元簪笔身上,道:“元大人,头不疼了?”
元簪笔今晚被调戏了数次,深吸一口气,让自己还有些疼的脑袋再灵敏些,他道:“不疼。”
乔郁抚掌道:“好一个在世华佗,本相明日就去向陛下求个恩典,把这医官要来。”
元簪笔努力让自己的回应看起来镇定自若些,道;“不必麻烦,”他顿了顿,回应:“此人并没有乔相这般医术过人。”
乔郁怔了半刻,笑容还凝在脸上,有一瞬间根本没反应过来元簪笔所谓的医术过人是什么意思。
元大人平静地从他手中拿出了杯子,喝了一大口。
如果不是看他耳垂鲜红欲滴,乔郁或许要觉得他真如表面上那么平静。
乔郁这才回神。
看看这就是元簪缨教出来的好学生,世家的端方公子,平日里仿佛冷心冷清的元大人。
放在十年前,乔郁绝对想不到元簪笔同自己的心爱之人在一起是这个样子。
乔郁被反将一军,这次却没有恼怒,因为显然此事无关胜负,仅是情趣罢了,他把杯子拿回来,含水漱口,矜贵地扬起下巴,示意元簪笔伺候他。
乔郁漱口皆是因为他,元簪笔自觉自愿地起身。
待他将水吐了,又抬手取了元簪笔拿在手中的方巾擦嘴,没多少诚意,但是语气含笑地说:“多谢元大人。”
元簪笔觉得有点微妙。
微妙得好像在……伺候新妇一般。
可他知道自己说出来乔郁的调笑是免不得的,便没有言语。
元簪笔不提,乔郁却道:“元大人,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新婚夫妇?”
元簪笔无奈地道:“你省省。”
乔郁把头往他肩膀上一点,笑着说:“哎呀,先前我为元大人治病时元大人可没叫我省省,虽说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元大人这厌旧厌得也太快了。”他被元簪笔抱着躺下,毫不在意地歪在元簪笔的颈窝中。
元大人身上有点浅淡的香气,闻起来还有点微微的凉,闻起来让人舒服得很。
乔郁道:“我少年时还曾想过,像元大人这样的性子,日后要娶个什么样子的妻子。”
元簪笔虽然不是很想知道,但还是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道:“什么样子?”
乔郁想了想,似乎在尽力回忆自己在元簪缨眼皮底下发呆时的想法,“嗯……我原想着你这样的人,大概不十分看重样貌,中人之姿便足以,性子温婉良善,体贴话少。”他思索着说完,方才意识到他说的,与自己半点关系都不曾有。
若无宁佑案,或许元簪笔当真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他眨了眨眼,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这样的态度在乔郁眼中就如同默认一般,虽然是他先提起元簪笔夫人该是什么样子,但……乔相无理取闹并理直气壮地想,元簪笔应该反驳他才是!
乔郁从他颈窝中起来,又趴在了他胸口,自上而下地望着元大人,道:“哦?”
元簪笔茫然地问:“什么?”
乔郁道:“你就没有其他话要说?”
元簪笔愈发茫然,“有什么话要说?”
乔郁面无表情地说;“元夫人。”
元簪笔顺手摸了把他顺滑的长发,不解道:“你不是元夫人?”
乔郁轻轻咳嗽一声,显然对元簪笔的答案很是受用。
美滋滋地受用过后他又想起了自己刚刚想说的,道:“本相方才说,你喜欢那样的女子。”
元簪笔点头。
乔郁道:“你难道不想说什么?”
元簪笔淡淡地说:“可我不喜欢这样的女子。”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乔郁要揪着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不放,“我喜欢你。”
乔郁把头挪回了元簪笔的颈窝。
两人折腾了小半夜,此刻天已蒙蒙亮,乔郁明知白日舟车劳顿,且要预备着皇帝陛下心血来潮地召见,早早歇息为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睡不着,但没有出声扰元簪笔,只一寸一寸地看着他的脸。
元簪笔是最最清隽秀雅的公子面容,眼睛寒星一般,睁开压迫感就太重了,闭上眼便柔和不少,鼻梁秀直笔挺,嘴唇薄了些,让这人看上去十分冷淡,甚至有些薄情。
他想伸手,又怕打扰元簪笔,便放了下去。
今夜算是两人第一次交心,看起来仿佛亲密无间毫无隔阂了,实际上什么都没说。
元簪笔今夜种种反常举止,是在骗他呢,还是顺从本心呢?
温软的嘴唇贴在元簪笔的侧颈。
乔郁想,若能就此杀了元簪笔,他就再无掣肘软处。
杀人是最下乘的手段,但乔郁也承认,这是最有用的手段。
杀了元簪笔,杀了这个看起来对皇帝忠心耿耿的世家子,使他日后能少好些阻力。
许是乔郁的目光才炙热,元簪笔缓缓睁眼,看见旁边有个人好像还被吓了一跳,这样子都要把乔郁逗笑了。
但他看清是乔郁之后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去,低声道:“为何不歇息。”
乔郁道:“本相在想一件极重要的事。”
元簪笔含混道:“何事……”
乔郁道:“你想怎么死?”
元簪笔朝他偏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道:“都好。”
乔郁语调很温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元簪笔道:“是你就都好。”
乔郁悲哀而不无嘲讽地想,他可能这辈子都杀不了元簪笔了。
恐怕就是殉葬时,他都狠不下心来要元簪笔同他死在一处。
那向来心狠手辣,好像心性都不正常的乔大人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乔郁,道:“难以成事,不过如此。”
乔郁望着元簪笔的睡颜,心说:谁下得了手谁下手。
不对,谁要是想杀元簪笔,他就先杀了谁。
……
元簪笔醒过来时只有一个感受,就是,疼。
脖子疼。
乔郁竟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变化,元簪笔醒来,他犹趴在元簪笔颈窝里睡着。
元簪笔早起练剑,犹豫着不知要不要叫醒他。
手刚落在乔郁的肩膀上,也只落在他肩膀上,没有用力,就那么放着。
罢了,他想,睡就睡吧。
启程前半个时辰再叫乔郁也来得及。
乔郁本就浅眠,元簪笔刚醒时他便察觉,只是没睁开眼睛,看元簪笔打算干什么。
元大人竟一动不动屏息凝神,生怕吵醒他。
乔郁忿忿不平地想,他这张脸难道让元大人一点偷亲的欲望都没有吗?
元簪笔见他眼球转动,道:“醒了便起来。”
乔郁把手搭在他腰上,随口道:“春宵苦短日高起。”
元簪笔道:“放肆。”
乔郁眼睛都不睁开,哼笑道:“怎么?元大人这是要取而代之,替本相行使约束百官之权了?”
元簪笔犹豫片刻,手指一戳乔郁艳丽的脸,道:“快起来。”
“不起。”乔郁拒绝得十分果断。
元簪笔好笑道:“你平日都是怎么起来上朝的。”
乔郁抱着元簪笔的腰,理直气壮道:“近日又不上朝。”
元簪笔把他脸颊戳出一个小凹陷,道:“起来。”
乔郁懒洋洋地说:“看来元大人一点都不累,”他打了个哈欠,“也是,出力的是本相,合该本相受累。”他睁开眼睛,眼中还有未散去的水汽,“本相可算是能者多劳?”
单看他的表情,绝对想象不出乔郁说的是多么不正经的东西。
元簪笔说不过他,道:“是我错了,你继续歇着。”
乔郁眯着眼睛,道:“我喉咙疼得很,睡不着。”
元簪笔道:“我找医官来?”他说着要起身,被乔郁一把拽了回去。
乔郁不满道:“本相还以为,元大人比先前解风情许多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喉结,“本相如此,便是要元大人亲本相的意思。”
元簪笔侧头,依言亲了他一下。
乔郁叹息,“这种事难道也要本相教你吗?”
元簪笔眨眼,虚心求教道:“以后还请先生多加教导。”
这声先生叫得毫无暧昧之意,偏偏听得人心头火气。
另一种含义的心火。
乔郁手指在他耳垂上划过,笑道;“便只听了这一席话,倒也没有白教。”
元簪笔温声哄他,“那先生要不要起来用膳?”
乔郁微微仰头。
元簪笔笑,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
乔郁虽然高挑消瘦但到底是个大男人,不重,但也没有那样轻。
乔郁靠在他怀中,道:“元大人大约很不想陛下知道我与元大人的事。”
元簪笔静候下文。
乔郁道:“为了防止走漏风声,元大人还是不要叫人来伺候了。”他乖顺地靠在元簪笔的怀中,“劳烦元大人伺候本相。”
元簪笔道:“先生客气。”
乔郁瞥了他一眼,“本相希望,之后元大人也能面不改色地叫本相先生。”
元簪笔脊背好看……不,应该说他浑身上下在乔郁眼中没有一处不好看,这样线条流畅好看的腰背,若是轻轻地颤抖,定然更加漂亮。
只是不知道到了那天,元簪笔还能不能叫他一声先生。
元簪笔不怎么会给人梳头,乔郁极看重自己的头发,眼见元簪笔从他头上扯下来好几根,又悄悄地放到背后扔了。
乔郁原本想体验一把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闺中情趣,现在却后悔自己为逞一时口舌之快,令自己的头发遭了无妄之灾。
乔郁见他拿着梳子,没有放弃甚至很有些兴致的样子,忍不住道:“不必梳得太精细,本相今日不见外客。”
元簪笔没有梳得精细的打算,他只是想把乔郁的头发束起来罢了。
在元簪笔不知道扯下乔郁多少根头发后,若不是他双腿残疾,早就拍桌而起了。
乔郁忍无可忍,道:“元大人,且先放下,本相自己来就好。”
元簪笔犹豫道:“真的吗?”
要是平日元簪笔这样同他说话,乔郁哪里舍得拒绝。
但是在之后也能看见的元大人撒娇,和他宝贵的头发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断然道:“是,把梳子给本相。”
元簪笔依依不舍地把梳子交给乔郁。
不知道是不是乔郁的错觉,乔郁总觉得元簪笔十分享受给他梳头的过程,而且很想给他弄个发髻。
乔郁拿着梳子,面无表情地想,他很有必要让元簪笔知道,他确实是个男人。
毋庸置喙,无可置疑。
两人收拾干净已过了小半个时辰。
元簪笔又将乔郁送了回去,法子掩人耳目得宛如偷情。
乔郁非但没有不悦,反而笑着指了指元簪笔,道:“奸夫,”又毫无顾忌地指了指自己漂亮的脸,“淫妇。”
可能是元簪笔认识的人还不够多,他只见过一个用词这样放荡不羁的人,就是乔郁。
元簪笔点了点头。
乔郁贴着他的耳朵,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如元大人这样的世家勋贵子弟,也会做出如此德行败坏之事。”
元簪笔平静地接下去,“你勾的。”
乔郁笑道:“小公子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看来本相教出来了一个好学生。”
元簪笔道:“先生谬赞。”学得如乔郁一般的厚颜无耻。
虽然两个人都不要什么颜面了,但毕竟要顾及皇帝,所以见面的次数并没有那么多,竟也不怎么惹人注意。
乔郁坐在马车上,无聊地抱着阿璧,对寒潭道:“本相总算知道何为如胶似漆,蜜里调油了。”
寒潭无言地坐在他对面,膝盖上放着一把色泽古拙的剑。
乔郁重重叹气,“先前陛下不赐婚也就罢了,毕竟元簪笔拒绝了,现在本相与元大人两情相悦,陛下还要棒打鸳鸯,”乔郁撩开车帘,正好看见元簪笔朝皇帝的车架过去,继续道:“隔着牛郎织女的银河也不过如此了。”
他将手指插在阿璧的毛发中,道:“元大人啊,本相也是白教你了。”
山不来见我,我为何不能去就山?
但乔郁也只是说说,元簪笔要是真来了,乔郁恐怕会觉得元簪笔疯得比他还要厉害。
元簪笔似乎觉察到背后的视线,回头,果不其然看见了乔郁。
元大人微微颔首,十足守礼生疏。
乔郁皮笑肉不笑地朝他笑了笑,撂下帘子。
乔郁对寒潭道;“寒潭,你有喜欢的女子吗?”
寒潭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男子呢?”
寒潭的表情有那么些难以言喻,“没有。”
乔郁伸出二指,弹了弹阿璧脖子上的玉坠,道:“好得很。本相这个过来人告诉你,千万不要喜欢这样表面一本正经,心思深不可测的,那是自讨苦吃得厉害。”
寒潭的表情更难以言喻了。
乔郁头也不抬,“说。”
寒潭道:“竟不知乔相是怎么想的。”
乔郁叹了口气,道:“本相是年少无知,”他的话听起来很后悔,语气里却仿佛有点洋洋得意,“又蒙元大人舍命相救,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的大事,无以为报,自然要以身相许。”
寒潭:“……”
并不很想知道。